炼器坊的工作持续了三天。每天清晨,林墨都和丙组一起推着铁车进出那扇沉重的精铁大门,搬运各色危险的废料。他逐渐熟悉了坊内的布局、守卫的轮换规律,也摸清了哪些废料可以安全接触,哪些必须远离。
更重要的是,他偷偷收集了七块那种暗金色的“龙鳞金”碎片。每吸收一块,左眼的灵视能力就增强一分,代价是瞳孔深处的暗金光点从针尖大小扩大到米粒大小。现在即使不刻意运转功法,他也能看见常人不可见的灵气流动。
这种能力的增强,让他发现了炼器坊的一个秘密:第三熔炉下方,埋着一道隐蔽的阵法。阵法纹路呈暗金色,与龙鳞金碎片的色泽完全相同,源源不断地从地底抽取某种阴冷的能量,注入熔炉火焰中。
“地脉连接着禁地。”林墨在心中推断,“禁地中的界域裂痕逸散的能量,被阵法引导到这里,用于炼制特殊的法宝或材料。”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确信,炼器坊第五层一定有条通往禁地的密道。
第三天傍晚,收工回杂役院的路上,麻脸杂役扯了扯林墨的袖子,压低声音:“明日轮到咱们组休息。按规矩,休息日可以去‘贡献堂’接些零活,挣点外快。你……要不要一起去?”
贡献堂位于黑风寨中区,是座三层石楼。第一层发布任务、兑换贡献点;第二层交易物品、情报;第三层则是寨中高层的议事处,寻常人不得进入。
次日一早,林墨跟着麻脸杂役来到贡献堂。堂内人声嘈杂,挤满了各式人物:有凶神恶煞的匪徒,有气息阴冷的邪修,也有像他们这样想挣外快的杂役。正面墙上挂着数十块木牌,每块上面写着任务内容、报酬和接取要求。
“清理西区乱葬岗,清除滋生的怨魂,报酬:十贡献点或三斤血米。要求:炼气三层以上,懂驱魂术。”
“护送商队前往‘白骨岭’交易,往返五日,报酬:五十贡献点。要求:有战斗经验,至少杀过五人。”
“采集‘鬼面菇’十朵,生长于东区腐尸洞深处,报酬:十五贡献点。警告:洞内有食尸虫群,建议组队前往。”
林墨的目光扫过这些任务,最终停在一块不起眼的角落木牌上:“整理武库一层废弃兵器,分类、擦拭、登记。报酬:每日五贡献点,管一顿午饭。要求:细心,识字。”
“这个适合咱们。”麻脸杂役眼睛一亮,“武库的活虽然枯燥,但安全,而且管饭。五贡献点能换一斤粗粮,够吃两天了。”
两人上前揭了木牌,到登记处办理手续。负责登记的是个独臂老者,正就着油灯翻看一本泛黄的书册。他接过木牌看了看,又抬眼打量林墨和麻脸杂役:“武库的活……你们以前干过吗?”
“没有,但我们都识字。”林墨平静回答。
独臂老者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两块临时令牌:“武库在寨子北区,找库管‘老烟鬼’。记住三件事:第一,只在一层活动,不准上二楼;第二,废弃兵器中有不少残破的法器,不要试图私藏或激活,否则格杀勿论;第三,午时准时离开,过时锁门。”
接过令牌,两人道谢离开。走出贡献堂时,林墨注意到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黑色劲装、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的人。这两人气息内敛,但左眼的灵视让林墨看见他们周身环绕着淡淡的血雾——那是长期修炼某种血道功法的标志。
“是‘血卫’。”麻脸杂役声音发紧,“寨主的亲卫队,每个都是筑基期以上的高手。他们出现在这里,说明有大事要发生。”
两人匆匆离开。前往武库的路上,林墨暗自思忖:血卫的出现,或许与黑袍人、与禁地的异动有关。黑风寨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武库是座独立的石堡,墙壁厚达三尺,只有一扇包铁的大门。门口坐着个干瘦的老头,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面容。他脚边放着一杆锈迹斑斑的长枪,枪尖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
“老烟鬼前辈,我们是贡献堂派来整理废弃兵器的。”林墨递上临时令牌。
老烟鬼接过令牌,在手里掂了掂,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看向两人:“进去吧。一层东南角那堆破烂,三天内整理完。午时敲钟时必须出来,晚一息……”他敲了敲那杆长枪,“我这老伙计又要开荤了。”
推门入内,一股铁锈、尘土和血腥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武库一层极为宽敞,目测有三十丈见方,高约五丈。四周墙壁上挂着各式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些奇形怪状的法器。大部分都黯淡无光,显然是失去了灵性的废品。
东南角果然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废弃兵器,足有两人高。刀剑断裂,长枪折损,盾牌破碎,还有不少奇门兵刃残骸,有些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或碎肉。
“开工吧。”麻脸杂役叹口气,拿起一块破布开始擦拭。
林墨却没有立即动手。他站在兵器堆前,缓缓运转左眼的灵视。视野中,这堆“废品”竟然泛着五颜六色的微弱光芒——那是残留在兵器中的灵力余韵。赤红的是火属性,冰蓝的是水属性,暗紫的是毒属性……而最多的,是一种浑浊的灰黑色,那是凡兵沾染过多鲜血后滋生的煞气。
更令他惊讶的是,噬灵蛊对这堆兵器产生了反应。不是对某一件,而是对整个兵器堆——它渴望吞噬那些残留的灵力、煞气,甚至是兵器本身蕴含的金属精华。
“《残阳诀》中有一门‘噬兵术’,可将法器法宝吞噬,提取其中精华强化己身。”林墨想起功法第二层中的记载,“但需要至少筑基期的修为才能施展,而且吞噬法器会遭受其中怨念反噬……”
他现在只是炼体期,距离筑基还远。但噬灵蛊似乎不受这个限制,它本能地想要吞噬眼前的一切能量。
“先干活。”林墨压下心中的悸动,开始整理兵器。
工作枯燥而繁琐。他们要将兵器分类:完全损毁的归为一堆,尚有修复可能的归为一堆,材质特殊的单独放置。每件兵器还要简单登记:名称、大致材质、损毁程度。
过程中,林墨发现不少兵器上刻着特殊的标记。有玄天宗的云纹,有其他修真门派的徽记,还有些是独行散修或小型家族的标识。这些兵器的主人,显然都已成了黑风寨的刀下亡魂。
午时将近,林墨整理到一柄断裂的长剑。剑身呈暗青色,剑柄上缠着已经腐朽的蛟皮。当他拿起断剑时,左眼突然一阵刺痛——不是浊气侵蚀的痛,而是某种警示。
灵视中,这柄断剑内部竟然还残留着一缕极其微弱的剑意。那剑意纯正、凛冽,带着宁折不弯的傲骨,与周围那些煞气、怨念格格不入。
“这剑的主人……生前是位真正的剑修。”林墨心中升起敬意。他将断剑单独放在一边,准备稍后仔细研究。
就在这时,武库大门突然被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有股掩饰不住的戾气。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都是炼气后期的修为,腰间佩刀,眼神凶悍。
“老烟鬼!本少爷来取上个月订制的那柄‘血煞刀’!”锦衣青年高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武库里回荡。
老烟鬼慢吞吞地走进来,依旧叼着烟杆:“二当家的公子?刀在二楼,自己去取。规矩你懂,别乱碰其他东西。”
“用得着你提醒?”锦衣青年哼了一声,带着护卫径直走向楼梯。
经过兵器堆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林墨手中的那柄暗青色断剑上。
“咦?这剑……”锦衣青年上前一步,夺过断剑仔细端详,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好精纯的青冈铁,还残留着一丝剑意。虽然断了,但熔了重铸,至少能炼出三把上品飞剑。”
林墨垂手而立,没有出声。
“这剑我要了。”锦衣青年理所当然地说,“记在我爹账上。”
“这是废弃兵器,尚未登记入库。”林墨平静开口,“按规矩,需先入库登记,再由库管批准才能出库。”
锦衣青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林墨:“哪来的杂役,敢跟本少爷讲规矩?”
他身后一名护卫上前,伸手抓向林墨衣领:“小子,活腻了?”
林墨侧身避过,动作看似笨拙,实则精准——他在遗弃之原躲避野兽时练就的身法,虽不华丽,但实用。护卫一抓落空,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拔刀劈来。
刀光凛冽,带着破风之声。这一刀若落实,足以将林墨劈成两半。
但林墨没有躲。不是躲不开,而是左眼的灵视让他看清了刀势的轨迹、灵力的流动。更重要的是,噬灵蛊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渴望——它想要吞噬那柄刀,吞噬持刀者。
千钧一发之际,老烟鬼的烟杆忽然横在两人之间。
“铛!”
金石交击之声震耳欲聋。护卫连人带刀被震退三步,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老烟鬼依旧叼着烟杆,浑浊的眼睛盯着锦衣青年:“二当家定下的规矩,武库之内,不得私斗。要打,出去打。”
锦衣青年脸色铁青,但显然对老烟鬼有所忌惮。他狠狠瞪了林墨一眼:“好,很好。杂役,我记住你了。在黑风寨,得罪我赵天狼的人,从没有活过三天的。”
说完,他带着护卫转身上楼。
老烟鬼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才转过头,深深看了林墨一眼:“小子,你惹上麻烦了。赵天狼那厮心眼比针尖还小,睚眦必报。”
“多谢前辈解围。”林墨拱手。
“不是为你。”老烟鬼敲了敲烟杆,“武库的规矩不能破。不过……”他顿了顿,“你刚才那身法,有点意思。练过?”
“在遗弃之原讨生活,总要会点保命的本事。”
老烟鬼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回到门口继续抽烟。
午时钟声敲响时,林墨和麻脸杂役准时离开武库。临出门前,林墨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废弃兵器,尤其是那柄暗青色断剑。
噬灵蛊仍在躁动,渴望吞噬。但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更隐蔽的地方,更周全的计划。
回杂役院的路上,麻脸杂役忧心忡忡:“林墨,你得罪了赵天狼,以后在寨子里怕是寸步难行。要不……咱们去求求管事,调去外围的矿场?虽然苦,但至少安全些。”
“不必。”林墨摇头,“该来的躲不掉。”
他想起刚才赵天狼眼中的贪婪,不仅是对那柄断剑的贪婪,更是对权力、对掌控他人命运的贪婪。这种贪婪,与玄天宗屠村时的“清除浊气”,本质并无不同。
都是掠夺,只是手段不同。
傍晚,杂役院开饭时,果然出事了。
三个匪徒闯进院子,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正是白天赵天狼的护卫之一。他扫视一圈,目光锁定林墨:“你,出来。”
院中杂役纷纷退开,让出一片空地。
“赵公子说了,白天的事可以不计较。”独眼大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只要你跪下磕三个响头,把这碗‘血煞酒’喝了,以后见到赵公子绕道走,这事就算了了。”
他身后一人端出个陶碗,碗中是粘稠如血的暗红色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腥气。那是用妖兽血、煞气和某些致幻草药酿制的毒酒,凡人喝了轻则神智错乱,重则血脉爆裂而亡。
林墨看着那碗酒,沉默片刻。
“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独眼大汉哈哈大笑,“那就按寨子里的规矩办——‘血斗’。你和我打一场,生死不论。不过事先提醒你,老子是炼气四层,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院中一片死寂。所有杂役都低着头,不敢出声。管事站在远处冷眼旁观,显然不打算插手。
林墨缓缓走出人群。左眼的灵视下,他能看见独眼大汉体内灵力运转的轨迹,看见那碗血煞酒中翻涌的暴戾能量,看见周围杂役们恐惧中夹杂的些许期待——期待有人能反抗,哪怕只是徒劳的反抗。
“我选血斗。”他说。
独眼大汉笑容一僵,随即转为狰狞:“好!有骨气!那就去血炼场,现在!”
“不必。”林墨环视院子,“这里就够大。”
话音未落,他已动了。
不是冲向独眼大汉,而是冲向端酒的那个匪徒。速度不快,但角度刁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掌拍在陶碗底部。
碗中血煞酒泼洒而出,大半淋在那匪徒脸上。惨叫声中,匪徒捂着脸倒地翻滚,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起泡。
独眼大汉暴怒拔刀,刀势如狂风暴雨般劈来。但林墨不闪不避,左手探出,竟然徒手抓向刀锋。
“找死!”大汉狞笑,全力劈下。
刀锋触及掌心的瞬间,异变突生。
噬灵蛊的力量第一次被林墨主动引动。不是吞噬灵力,而是吞噬“杀意”——那刀锋上凝聚的暴戾、凶残、毁灭的意念,被掌心传来的吸力疯狂抽取。
刀势顿减。林墨五指合拢,硬生生抓住了刀身。暗红色的浊气顺着手臂蔓延,在皮肤下形成诡异的纹路。
独眼大汉惊骇欲绝,想要抽刀后退,却发现刀身仿佛被铁钳夹住,纹丝不动。更恐怖的是,他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顺着刀身疯狂流失。
“你……你是……”话未说完,林墨右手已并指如剑,点在他眉心。
不是杀人,只是将一缕精纯的浊气打入对方识海。独眼大汉双眼翻白,软软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整个过程不过三息。
剩下那个匪徒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逃。林墨捡起地上的刀,随手掷出。刀锋擦着对方头皮飞过,钉在院门上,嗡鸣不止。
“回去告诉赵天狼。”林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想找麻烦,亲自来。派些杂鱼,不够看。”
匪徒连滚爬爬地逃出院门。
院子重归寂静。所有杂役都呆呆看着林墨,眼神中有恐惧,有敬畏,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管事走上前,上下打量林墨:“炼体期能击败炼气四层……你藏得很深啊。”
“一点保命的手段罢了。”林墨擦去手上的血迹。掌心被刀锋割开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那是噬灵蛊吞噬灵力后的反哺。
“不管是什么手段,你惹上大麻烦了。”管事压低声音,“赵天狼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你刚才展现的能力……不像普通功法。寨里对来历不明的人,一向处理得很干脆。”
林墨心中一凛。他确实冲动了,但刚才那种情况,退缩只会死得更快。
“多谢提醒。”
“别谢我。”管事摆摆手,“我只是不想院子里再多一具尸体。从明天起,你去兽栏干活吧,那里是四当家管辖,赵天狼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当晚,林墨躺在通铺上,感受着体内噬灵蛊的躁动。吞噬了那柄刀上的杀意和独眼大汉部分灵力后,蛊虫又壮大了一分。左眼的暗金光点已扩大到绿豆大小,灵视范围扩展到十丈。
代价是,丹田处隐隐传来刺痛——那是浊气侵蚀加剧的征兆。照这个速度,不用三个月,他就会彻底失控。
必须尽快找到控制浊气的方法。龙血草、禁地、界域裂痕……这些线索必须抓紧。
窗外月光清冷。远处某座高楼上,赵天狼正愤怒地摔碎一只玉杯:“查!给我查清楚那杂役的底细!还有,去请‘影蛛’的人,出高价,我要他生不如死!”
而在更高的黑石塔顶,黑袍人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暗金色的鳞片。鳞片表面映出院中林墨与独眼大汉交手的模糊影像。
“噬灵蛊已经能主动吞噬杀意了……成长速度比预想中还快。”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满意,“再等等,等浊气侵蚀到临界点,就是播种‘裂痕之种’的最佳时机。”
夜风吹过,黑袍猎猎作响。袍角下,那个扭曲的符号在月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微光,与林墨左眼中的光点,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