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霆蹙眉躲开,起身坐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游戏里后羿的复活时间尚未过半,他漫无目的划动着屏幕,看似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心烦意乱,呼吸里都透着不耐烦。
陈星泽见状不再勉强,转而给他拧开瓶饮料拿过去,主动服软:
“行了,哥们儿知道错了。”
秦云霆深吸一口气,举着手机绕开他递来那瓶水,摆明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
陈星泽却稍稍放下心来。
秦云霆最讨厌冷战。
以前再怎么吵、怎么闹,不可能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只能说明不是在生气,是有意逃避。
还是因为来鲤城FCG的事。
陈星泽如是猜想。
“云霆,”他敛去笑容,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但是真没必要悲观,仗还没打,我们也不一定输啊对不对?”
对面点掉了水晶,秦云霆无心复盘这场败局,放下手机,迎上陈星泽明亮的眼睛。
突然发现,纵然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从蓝海LNG的高层内斗,到鲤城FCG的钳制,陈星泽却好似从未变过。那双干净的眸子,依旧是初入赛场的一尘不染。
才会不了解,他们心中的梦想,无非是一种牟利的工具。
“阿星,”他尽量放缓语气,耐着性子陈述,“FCG不一样,多的是我们看不到的龌龊。听话,不要和他们接触太深,ACL小组赛打完就回去。”
陈星泽心下一沉。
不是因为秦云霆赶他走,而是能让他拖到ACL结束再回去。
所以,连秦云霆自己,都对FCG的成绩毫无希望,料到会在小组赛阶段出局。
记忆里那个即使面临被对手3-0,第四局三高全破、水晶残血的必败颓势,也敢于开大冲人群搏一线希望的冠军射手,什么时候变得连小组出线都不敢想了……
“我们打个赌吧,”陈星泽抱臂挑眉,歪头睇他,“如果这次小组出线,打进八强,你就让我留下。”
秦云霆为这个赌约想了许久。半晌,只是一声苦笑化在空调的噪声里,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沉默。
他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
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
所幸陈星泽现在还不懂这个道理。
而他,已然在浮沉中,学会失去全部希望。
那天之后,FCG荒废已久的五排被陈星泽重新加回日程。不能耽误规定的直播时间,就换到下午两点到五点巅峰赛前、十二点巅峰赛后进行。
新租借的辅助布布和秦云霆效力过其他俱乐部,重回正常赛训节奏不难。倒是苦了打野阿言与上单西瓜,青训通过直接来了鲤城FCG,哪尝过这种晚睡早起的滋味,到第三天就开始哈欠连天。
秦云霆顺手把刚买的咖啡递给他,半开玩笑道:
“醒醒,要不给锦鲤打个电话提提神?”
阿言用吸管戳开咖啡喝了一口,懒沓沓地摆手:
“不打不打,人家自从去了LNG一门心思全是训练,我多发两条消息都骂我烦人,哪敢给人家打电话。”
秦云霆隐隐听出一股酸味,笑了下没接话,连上训练机电源,先进训练场热身。
陈星泽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见摆在自己位置上的奶茶。布布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翘起二郎腿揶揄:
“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是咖啡,只有某人是奶茶,可能因为兄弟几个不配喝奶茶吧。”
陈星泽忍住笑,上前虚捶了他一拳:
“喝咖啡堵不上嘴是吧,话真多。”
这晚是和隆宁极光约的训练赛,亦是鲤城FCG重组后的第一场训练赛。
云星同队之于联盟是个重磅消息,包括温江SG在内的几支强队严阵以待,训练赛多到排不开。隆宁极光凭借赛训总监陈瑾和大恒的交情约到第一个,宁愿等到夜深。
训练赛一切规则向本届ACL看齐,BO5,使用国际端版本。
大恒的风格,BP环节不拖泥带水。第一小局首选秦云霆和陈星泽最擅长的后羿嫦娥,补充开团辅助和扛伤上单,给阿言拿了国际服相对强势的打野英雄。
开局发育路对点,后羿拥有绝对线权,拖到陈星泽的嫦娥下来支援,配合布布的苏烈越塔拿下对面射手一血。西瓜也卡在阿言四级出野区的节点,在对抗路打了对面上单一波掉点。
形势一片大好,经济领先一千,只要四分钟龙团打赢,轻轻松松稳步推三路二塔。
“来看我位置,”陈星泽埋头操作,呼唤队友向中右草靠近,“西瓜开一下龙背视野,布布带射手去跟阿言开龙。”
“没毛病兄弟,”布布胸有成竹来龙坑前面晃,“谁打射手我推谁。”
眼看暴君血量过半,隆宁极光五个人悄然朝中草靠近。
陈星泽屏息敛气,算准时机定身对面C位:
“后羿接大,打野把龙惩掉过来打人!”
“来了!”
后羿大招接控,阿言交完惩戒,带着buff大招砸进人堆。布布掩护秦云霆进场,却莫名其妙且战且退,转眼后羿走到二塔下,苏烈却被卖在原地,连个踩灯的人都没有。而对面五个人丝血逃生,徒留最先陨落的阿言躺在地板上干着急。
“什么情况?”
陈星泽迂回中一塔吃血包续航,直言诘问:
“射手跑什么?我们经济领先拿了暴君,为什么不敢打啊!”
“我的我的。”
秦云霆马上担下责任,调整节奏回线上清兵。
阿言的野核前期掉点引发连锁反应,经济一直遭到压制,导致FCG的十分钟龙团十分被动。纵然布布配合陈星泽开了波好团,仍未能力挽狂澜,在十二分钟宣告落败。
隆宁极光打了把先抑后扬的速通局,双边接连失误,主教练陈瑾把五个人按在训练室骂得狗血喷头。鲤城FCG这边气压更低,大恒舍不得说重话,陈星泽却不惯着。
“你们自己看射手站位,秦云霆,我就问你,你站这个位置打得到人吗?这个距离开两个逐日也摸不到啊,西瓜一个大肉顶在前面,布子哥起手抓了澜,你有什么不敢打的?”
“还有这波,大优啊,经济领先一千多,射手都不敢跟吗?别光想着退啊,跟他们爆了行不行!”
“十分钟龙团最明显,射手卖了四个,那还打啥呀,别打了。”
“是我的问题,抱歉。”
秦云霆照单全收,一一点头承认。他态度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故而无人发现,他藏在桌下的双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指甲处甚至压出了淤血。
眉眼之间却依稀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赛间休息,他借口去洗手间,躲到楼下点了支烟。
陈星泽来之后,他几乎把烟戒了,平时三天一盒,这一礼拜却一颗没动。
直至今晚。
略显陌生的烟草味钻入喉咙,呛得一阵反胃。他按灭火星,靠着身后冰冷的外墙咳了几声,勉强压下翻涌的恶心。
“给。”
一只旧保温杯递到眼前,接过来猛灌一口,脸上才算缓上几分血色。
不必抬头看,也知道是谁。
“没事。”
他如是道,竭力平复急促混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
“我缓一会儿就好。”
陈星泽一眼便看见他手背上新添的伤痕,却不急于安慰,只先紧紧握住他的指尖。
天气很热,那只曾温暖有力的手却是冷的。
让陈星泽更清楚地意识到,秦云霆转回鲤城FCG的这300天,到底多难熬。
“对不起,”心口的悸痛渐渐舒缓,秦云霆不着痕迹拂开他的手,唇角艰涩勾起一抹格外勉强的弧度,“下把一起赢回来吧。”
“我不在乎输赢。”
陈星泽立时接道。
他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秦云霆,只觉胸口闷闷的疼,像一把钝刀扎在那里,拔不出,也逃不掉。
夺冠夜似乎还是昨天。
彼时秦云霆意气风发,目光载满船星河,能眺望最远的梦。
不过转眼,星空黯淡了光芒,他的视线不再高远,犹如蒙了层化不开的浓雾,于阴霾中埋葬理想。
他不是不想赢。
是不敢想会赢。
陈星泽换了个位置站,恰好挡住北来的风。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嗓音沙哑问出口:
“他们不保你,对不对。”
秦云霆蓦然怔住。
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在陈星泽话音落定的刹那,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用力至指节泛起青白。
“我知道,”陈星泽伸出双手,轻轻抱在他腰际,“你每一场比赛我都看了。”
“笨狗,一直以来,很辛苦吧。”
之前鲤城FCG的打法为了适应游戏版本,一直采用中野体系,射手的生存空间被无限压缩。秦云霆在蓝海LNG是大射风格,发育路掌握场上节奏,有队友保护,残血也敢闪现点塔,转会后,却陡然被要求“绝食”抗压。
被LNG围绕的天才射手,一夜沦为FCG的战术弃子。
加上,五排训练的时间太少,队友间的默契甚至不如路人局。常常辅助奔狼一开,就是标准的团灭发动机,五个人一波全阵亡,复活时间相近,只能眼睁睁看对手推掉水晶。
于是,为了尽快适应团队,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在对线和团战中越来越“独”——就算队友被打出小团灭,他也能全身而退,拖延对面推进兵线的节奏,保住水晶。
然而一切无异饮鸩止渴,十分钟输,和二十分钟输,区别仅仅是折磨与嘲笑累积更多罢了。
那段日子,他大约连委屈难捱也感受不到,一贯痛到麻木,再无药而愈。
直至,有人看穿他的痛。
觉得他委屈。
他才重新学会察觉自己的情绪。
“嗯。”
他的回应哽在喉间,掺杂浓浓的鼻音。
陈星泽微凉的呼吸吹拂耳根,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背,是300天以来,最难得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