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周末,作为旅游胜地的鲤城,从清晨就热闹起来。规模不大的高铁站人来人往,带孩子来旅游的夫妻和成群结伴的年轻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踏上站台。黑压压一片的人群里,一头蓬松柔顺的小白毛格外夺目。
陈星泽戴着日常出行的黑色口罩,仅露出一双明亮如雄鹿的杏核眼。但清瘦高挑的身材却不允许他低调,32寸规格的行李箱拖在身后,高度尚不及腰。不同于这个年纪的乖巧学生,他早早出来打比赛,年少成名,举手投足间多少带些张扬的痞气。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的,敞着拉链的oversize外套咣咣当当,里面潮牌卫衣的Logo若隐若现,脚上崭新的纯白篮球鞋总是趿着,一副懒洋洋不爱抬腿的样子。
快到出站口,他正准备掏出手机发条消息,视线就一下锁定了混在人堆里的秦云霆。
前来接站的旅行团举着小旗子和牌子喊团名,等待家人的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那个蹲在角落里、沉默到略显孤僻的人,分外好认。
秦云霆穿了件款式普通的深色运动夹克,搭配纯色短袖和牛仔裤。明明是最简单的造型,周围的女孩子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投去惊艳的目光。
陈星泽不意外。
这张脸值得。
粉丝常说,秦云霆最好看的是眼睛,瞳孔又黑又亮,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儿,认真的时候,看狗都深情。陈星泽却觉得,他五官里最迷人的,是鼻子。恰到好处的高鼻梁完美了骨相的每一寸起伏,从侧面看过去,浓密睫羽印下的影子轻扫,让人情不自禁,想亲吻他的眉心。
那样的画面,陈星泽想过无数次。
但每一次都被他亲自扼杀。
职业道路,爱上队友是大忌。
即便,他已爱了很久,很久。
他径直走到秦云霆面前,像一年前那样,理直气壮地把行李箱一推。
秦云霆仅凭影子认出是他,一言未发起身,拉着箱子往外走。
“我住哪。”
陈星泽跟在他身后问。
秦云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食指在摩挲什么。陈星泽从缝隙里看见,是一包未拆封的烟。
他身上没有烟味。
随身带了烟,因为要接陈星泽,忍着没抽。
他把行李箱换了只手拉着,以防轮子不小心碰到陈星泽的腿,随口回答:
“订了民宿。”
陈星泽眼看行李箱绕到另一侧,顺势紧赶几步,与秦云霆并肩,挨得更近。
“离基地近吗?”
秦云霆脚步一滞,扶在拉杆上的手指屈起又伸直,终究重新握紧。
不近,甚至很远。
俱乐部不希望他和陈星泽有接触,那陈星泽这趟来,FCG的人最好不知情。于是挂下电话后查了半宿,总算找到一家交通方便,周围设施齐全的民宿。
他知道陈星泽或许不愿意。
可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们挑了。
他不说,陈星泽便了然答案,一只手牵住他衣角扯了扯。
以前他做错事,惹秦云霆生气时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垂头拉一下衣服,秦云霆的脾气自会哑火。
果然,秦云霆下意识去牵他的手,在触及他冰凉指尖的瞬间心软。不急着否认,而是先把他的手指攥在掌心,用体温融化一路吹空调积攒的凉意。
“俱乐部有规定,”秦云霆解释得含糊,大抵没什么底气,听起来像哄他的话,“附近……也荒,没有住的地方。”
骗子。
录综艺的时候,他不是没来过FCG的基地。
周边是有酒店的,各项设施也算齐全,不至于像秦云霆说的,荒芜到没有落脚的地方。
但他没戳穿。
只是安安静静走完这段路,任秦云霆把他的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帮他拉开车门。
明明后排空间充裕,完全能容纳两个人,秦云霆却偏偏要坐到副驾驶。
是在躲他。
陈星泽毫不意外。
关于他的所有事,秦云霆一向小心再小心。
民宿很宽敞,采光不错的两室一厅,一间卧室,另一间改造成了电竞房,方便直播。秦云霆轻车熟路将行李箱停在衣柜旁放倒,把陈星泽带来的衣服一件件用提前消毒好的衣架挂起来。
“冰箱里有饮料,”他边收拾边朝客厅扬了一下头,“零食在电视柜,饿的话先吃一点。”
短短一夜,他就准备好了一切。
陈星泽没吃早饭,现在的确饿了。但他选择坐在床边,沉默等秦云霆挂好最后一件外套。
再双臂穿过他腰间,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秦云霆,”陈星泽侧头贴在他温热的脊背,声音黏糊糊的,夹着呼吸,“我想你了。”
秦云霆的身体蓦地一僵,垂下的手无所适从搭在他手腕,忘了要推开。
三百余天,他又何尝不发疯似的想他。
何尝不想靠近他、抱紧他,告诉他,这条路好累,自己快要坚持不住……
可现实不允许他觉察自己的心。
就只好,把情绪和思念亲手撕碎,填到心底血淋淋的洞,凭借痛苦一次次重温,还爱陈星泽这件事。
他喜欢他,从很早以前,到很久以后。不需要任何人知晓,不需要被回应,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足够他回味一生。
所以,他本可以痛到麻木,无坚不摧。
直至,陈星泽用一句“我想你”,彻底击穿他的铠甲。
“这段时间以来,很累吧。”
永远在他开口前,陈星泽将他一眼看穿。
他想否认,可无端地,一秒如鲠在喉。他拼了命挤出只言片语,却是沙哑嗓音带着哽咽,“嗯”了一声。
一个字,太短、太轻,稍不留神就会溜走。可陈星泽听得清清楚楚,犹如利刃剖开心间那道已不再淌血,却从未愈合的伤口,刺进他此生最痛的地方。
“笨狗……”
虚搭在秦云霆身上的手挪到他的袖口,一点一点,挽起那件熟悉的外套,触及数道陌生的伤痕。
该有多疼啊。
密密麻麻的,新伤叠旧伤,有几处甚至落了疤。
他恨录综艺的时候没能尽早发现,恨自己把他冒着大雨买回来的杏仁饼丢进垃圾桶,逼问他离开的原因,却忽略其实他根本没办法解释。
如果,自己能更勇敢,在这三百天里任何时间,亲口对秦云霆说,所谓恨他、怨他,不过是气他葬送了大好前程。他们是可以安心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人,自己又怎么会真的讨厌他?
那样的话,是不是秦云霆就不必孤零零消磨苦涩,落得遍体鳞伤,无人可说。
他也不必,连拥抱的动作,都显得生疏犹豫。
“笨狗,对不起……”
“阿星!”秦云霆立时紧握他的双手,语气里满是慌乱,“错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陈星泽任他牵着,顺他的话接下去,“那你转过来,看着我。”
房间窗户关着,冷风灌不进来,暖烘烘的,叫人昏沉。
秦云霆感觉对方环在腰上的手稍稍松了几分力气,慢慢转过身,交握着的两双手却没放开,又拉到身前攥得发紧。他低着头,碎刘海遮住眉眼,没掩去泛红的眼眶,和眼角的潮湿。
陈星泽就这样在他面前站起来,靠近一步,鞋尖相抵,定定望向他。
眸子里的波澜,是不能言喻的贪恋。
令秦云霆失神颔首,鼻尖与唇瓣蹭过他的额头,刹那如梦初醒。
“阿星。”
秦云霆唤他,强迫身体向后躲,却一下就撞到冰冷的衣柜。
卧室很大。
偏偏他们选在了最狭窄的一隅。
“我在。”
陈星泽回应,耳畔愈发急促心跳声里,他微仰头,唇瓣凑在对方耳际。
“我们不是队友了。”
我好像,可以喜欢你了。
意料之中,秦云霆猛地推开他,逃也似的快步走到客厅,一把推开窗。手揣进衣兜——平时放烟的位置,然后很快冷静下来,未曾掏出那盒烟,只是对着窗户吹风。
差一点。
差一点就情难自已,真的吻到他。
“怕FCG找你麻烦?”陈星泽随手自衣柜里抄了件外套扔过去,不以为意问,“还是怕,他们开高价租我打ACL?”
“不许来。”
秦云霆马上接道。
他鲜少对陈星泽疾言厉色,眼下却带了些许命令的口吻。这趟浑水,陈星泽不能碰。
陈星泽也不跟他吵,以退为进,坐到沙发上,懒懒散散翘起二郎腿:
“凭什么你能来,我不能来?”
“陈星泽!”秦云霆压着火低吼,“我说不许就不许,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又这样,”陈星泽不生气,但仍皱了眉头,“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全都自己一个人扛,你把我当什么?”
秦云霆对他说不出更难听的话,默了半晌,终究懊恼般出了口气,冷脸睨他:
“你再不听话,我就打电话给沈教,让他把你带回去。”
“少拿你哥压我,”陈星泽伸了个懒腰,半躺着,朝他挑起眉梢,“他承认了,我和LNG的新合同你看过,是你帮我加了这条‘休赛期自由人’。”
他眉眼带笑,伸出一只手,隔着大半个客厅对秦云霆晃晃食指:
“笨狗,我想来陪你,谁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