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对修仙之人来说很短,因为往日一次打坐修炼常常就是一夜起步。
在灵府里给法器灌完最后一道雷,池照抻了抻肩颈。
也是奇怪,方才不仅左脸痒,连后背都一直发痒,狐疑地扫了一眼后面,没感觉什么异常。
涂思糕有点不太好。
她方才被池照的雷劈了两次,还是猝不及防的劈法。
知道土导电性能好,头一次感受到土灵还能导雷灵,何况还是池照那种极品雷灵根的雷灵。
被他的灵力流溯过全身,涂思糕眼尾通红,手麻,腿麻,脑袋晕乎乎。
幸好她方才动作快,将留光尺收了回来,不然此刻已经晕麻了。
本想拿池照做实验,结果自己体验了一把这留光尺的特级效果.
不仅能留影传声,连作用对象灵台内的情景都能感受得实实在在。
只是短时间内她不想再用了,涂思糕心有余悸地将东西收好。
明放仙子还在嘲笑第一排弟子玩笑似的法器,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来后排。
弟子们悄悄松懈下来,玩笑间时间过得很快。
午食前有三堂课,涂思糕本想等到明放仙子这堂课下课之后就去方便一下,可惜第三堂课的授课长老来得极快。
再等下去,她就要控制不住了。
昨夜做的饭菜太咸喝了两茶壶的水,今日她还坐了两个时辰未走动。
修仙的膀胱也没有比普通人高级多少。
她憋尿憋得想升天。
偏偏李飞星还在说服涂思糕和他换个位置。
“你看我这个座位坐北朝南还敞亮显眼,不仅能学到好东西,授课长老上了几次课也保准注意到你。”
“为何要注意我?”
虽然都是镇狱院的,李飞星就比池照心眼多一些,偷摸说小话都要端着上堂课的灵铸台装模作样,也不嫌沉,很有力气,完全符合涂思糕对镇狱院的刻板印象。
“当然是让长老们关照你,让你学到更多东西呀!”
这样他也能和池照坐一块。
李飞星平日里很少碰到池照,即使偶尔同出一个任务也没什么时间闲聊,这人每次任务结束撤得比谁都快。
现在能同在一个明道堂上课,李飞星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坐近点还能商讨一下如何早日回到镇狱院,照常诛邪除魔。
总比一年时光荒废在这没头没脑地上课吧。
况且他见这个符阵院的女弟子与池照也不太对付的样子。
松松土而已,两全其美,李飞星还想再列举几个好处打动这女弟子。
涂思糕却不想再和他掰扯了,虽然前面也没认真听。
上一刻还微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她突然站起来,对着授课长老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绝:“弟子身体不适,可否——”
“去。”
“啊?”这么干脆?她还没说呢。
“我说去就去,老夫讲的就是卜筮,不用你多说。”
“多谢长老!”
阳光刺眼,廊下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剑啸与鼎鸣。
涂思糕熟门熟路地朝着净室方向飞奔。
然后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廊外竹影深处大约三四十丈开外,有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灵力波动,还不止一道,看着像一直盯着明道堂这边的动静。
想到风渊仙子事先的叮嘱,涂思糕只迟疑了片刻很快面色如常,仿佛只是被廊檐下一丛开得正好的夕雾花吸引了片刻注意,侧身入了净室。
终于舒服了。
这里的茅坑很别致,顶棚的透气性绝佳到涂思糕一边方便一边还能闻到从远处饭堂飘散过来的灵食香。
成分相当复杂。
净室偏门摆放的假山流水,声响在雅的同时又能兼具实用性。
涂思糕猜想此刻倘若有人在隔壁茅坑连放一串屁,她如果不认真听应该也是听不出来的。
没有闲书能随手翻看,涂思糕结束得很快,循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
回到明道堂时,授课长老正慢悠悠地摆弄案几上的龟甲与蓍草。
底下弟子神态各异。
有人好奇张望,有人不以为然,宗门八院术业有专攻,想要强硬融合在一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
涂思糕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卜筮之道乃观天地之象,察万物之机。”
为了演示,长老指尖轻点,案上龟甲自行浮起,在空中缓缓旋转,表面纹理流淌着微光。
“于修道之人而言,卜算并非预见定数,而是明白何处可畅行,何处需绕道。”
涂思糕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划。
“今日教三才占。”长老将五十五根蓍草分置三处,“天、地、人,三才定位。取象比类,观其变化。”
他示范得很仔细,感兴趣的弟子纷纷跟着摆弄起分到各自案上的简易蓍草。
涂思糕看着那几根枯草,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拈起。
按长老所教,先静心凝神,想着要占问之事。
问什么?
明日何时想去如厕还是今夜会吃几碗饭。
涂思糕没什么想占卜的。
做做样子将杂念压下,依步骤分草、计数、记爻。
第一爻老阴,第二爻少阳,第三爻少阴。
堂内其他弟子还在笨拙地数着草根,她已推至第五爻。
随言看着底下弟子,目光在涂思糕手中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讶异。
第六爻落定。
涂思糕睁开眼,看向案上成卦。
上卦为震,下卦为乾。
天雷无妄。
无妄卦。
涂思糕在头脑中翻找出无妄卦的卦辞。
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无妄而行,则可获吉;若妄动,则易陷入争斗险境。”随言长老的声音适时响起,他缓步走过堂内,观看着弟子们的卦象,“此卦常现于局势未明、宜守不宜攻之时。”
涂思糕没说话,将蓍草重新归拢,手指在案几边缘轻轻敲了两下。
“卜筮之道,最忌执迷。卦象示警,是提醒,非定论。”
涂思糕知道长老是在提点她。
本就没打算再卜。
同样的卦她从前以闲玩之心接触卜筮之道时就推出了不下十次。
大概是主动来先修班授课的长老都本着尽职尽责之心教导弟子,涂思糕跟着听下去后一堂课转瞬结束。
池照初接触这些,倒是听得云里雾里。
戳了涂思糕肩侧三次也没反应,他有些不明所以。
还吃饭吗她。
像心思相通似的:“你先去吃,等会我还有事。”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池照把玩着手里的法器,将东西盘得锃光瓦亮。
“想知道啊?”
“嗯。”
涂思糕:“不告诉你。”
“……”
出了明道堂,涂思糕绕了个弯,朝着宗主所在的正天峰走去。
沿途遇到几个相熟的弟子,她都点头打过招呼。
轮值的守峰弟子认得她。
“好久不见,涂师妹。”
涂思糕行礼:“见过师兄,我来找宗主。”
“宗主正在乾朗台。”
涂思糕拾级而上,正天峰高耸入云,石阶蜿蜒,两侧古树苍劲。越往上走,灵气越浓郁,到半山腰时,已可见云雾缭绕。
乾朗台位于峰顶,是宗主平日静修观天象之所。
涂思糕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正看见涂青山背对她立于台边。
“宗主。”
“早知你会来,今日几位长老授课如何?”
“很是尽心。”涂思糕走到他身侧,也望向天际,“丹道、铸器、三才占,各有各的意思。”
涂青山笑得温和:“哦?可曾为自己占上一卦?”
涂思糕沉默片刻,点头:“占了。”
“卦象如何?”
“无妄之师。”她顿了顿,“我问的是明年之事。”
涂青山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转过身,正对着涂思糕:“明年你十八。”
“是。”
“卦象怎么说?”
涂思糕将卦象细细说了,末了,她轻声道:“孙女愚钝,解不透其中深意。”
“你不是解不透。”涂青山注视着她,“你是觉得怎样都可以。”
涂思糕没接话。
“发现什么了?”涂青山缓声道。
“廊外竹影深处有异常灵力波动。不止一道,且隐匿功夫极好。”
“可看出是何人?”
“气息收敛得太干净,分辨不出。但能在宗门内如此行事,且针对先修班的弟子——”涂思糕顿了顿,“我猜测,或许与近来宗内某些动向有关。”
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宗主负手而立,望向远处,各院弟子在今日之前都如星星点点,各自散布在山峦之间。
“先修班一事,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戒律堂那边,以古长老为首皆认为此举破坏宗门千年传统,分散各院内部资源,得不偿失。”
“听起来挺像一回事,那祖父为何还要坚持?”
“因为不变则衰。”宗主转头看她,“思糕,你虽在符阵院,但也知道近百年间中州修真界暗流涌动。”
涂思糕静静听着。
“先修班是试水,也是投石。”
“我也想看看年轻一代中有多少人能跳出院派之见。”
有风渐急,吹得乾朗台边缘的铜铃叮当作响。
涂青山:“你该上课上课,该修炼修炼,想随心玩乐便随心玩乐。”
“既已选择藏拙,便继续藏下去。只不过有些风浪,不是躲就能避开的。当避无可避时——”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涂思糕却懂了。
当避无可避时,便只能迎上去。一年时间,或许就是那个避无可避的节点。
“我明白了。”
明白了但不走,涂思糕每年都得在正天台问几次屁话:“正午了,祖父不吃饭?”
明知涂青山早就过了需要食物的境界也要问。
“去吧,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用的也是那些你从小就爱吃的没有灵力的食材。”
涂思糕摆手就走:“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