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风流话本看的太多,涂思糕脑子里一点清明也无。
一鼓作气连睡了三天才将将清醒。
睁开眼,视线尚未完全清晰便先对上了一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涂思糕又把眼睛闭上,啧的一声很明显。
不再被蛊惑,心中默念清心诀。
“起来。”
池照直接端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一身玄色劲装衬得气质愈发冷冽,眉骨上的伤痕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刻意收敛了周身惯有的凛冽气息,只余下皂角的草药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
涂思糕惊坐起:“你回来了?”
“昂。”
玄衣少年傲娇脸。
梦境里那些混乱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涂思糕傻坐着,不太敢动弹。
往常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平静无波,透着心虚的古怪。
心虚得离谱。
涂思糕在锦被覆盖下的指尖,微微蜷缩。
“会有人睡觉睡傻的吗?”池照声音还是一贯的朗清,带着涂思糕熟悉的戏谑。
涂思糕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脑袋,算是回应,也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
半响,她撑着手臂站起身,动作带着刚睡醒的绵软,没有看他,声音轻淡,带着刚醒的微哑:“你怎么在这?”
“来看看你是不是把自己饿死了。”
涂思糕拢了拢肩上的长发:“不至于,你还挺好心。”
“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出门撞到什么了?”
“没出门。”
池照看着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睡了三天。”
“嗯。”
涂思糕又应了一声,依旧不看他,仿佛睡了三天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径直走向梳妆台,完全无视了身后还坐着一个人。
毕竟也正视不了。
余光里,池照反应了一会突然站起身。
“巳时三刻,下山采买。”
少年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关门的动作干脆。
不知道还以为要走多远。
其实就是从涂思糕的这个屋子走到涂思糕的那个屋子。
灶房里叮当作响。
涂思糕轻轻吸了口气,将脑子里被话本荼毒的张扬色调的废料抛出去。
当前的正事应是清点一下最近的收支,看看距离她看中的那块地皮又近了多少步。
洗漱后,涂思糕在小院的石桌旁喝着粥,她不喜欢端坐在石凳上,素来都是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碗细嚼慢咽。
发呆占了一半。
池照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比她规矩很多。
涂思糕往他那瞄了一眼,三月不见,感觉这人有些变化,但具体变化在哪又不好说。
认识的十年里,少年的变化都不及这三月的空档给她的感受大。
涂思糕抿了一大口粥。
觉得池照不像院里的一块石头,不看就不会长,他更像一棵树。
等池照抬首看去时,就见涂思糕看看树,看看石头。
看着要给石头雕花。
池照叫她。
然后这些天被上山来的女修们叫惯了师姐的涂思糕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你是不是一直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来着?”
“不是师姐,也不是涂师姐,甚至不是涂思糕师姐,只有涂思糕——”
“你没发现吗?”
“需要发现什么?”池照脸色莫名。
涂思糕兀自点头,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池照。
“我觉得你应该叫我师姐。”
虽然池照大一岁,可她自出生起就被宗主养在身边,开始识字时就入了宗门拜师,池照则是八岁时才被刑律长老带回宗门。
池照起身将一碟点缀着雪雕果的点心怼到她眼前:“我觉得你在放屁。”
涂思糕的目光在点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平淡:“不用。”
继续小口喝着自己的粥,油盐不进,安静得像尊瓷娃娃。
因为她才迟钝地意识到雪雕果只能生食,不能煲汤,不然不太利于修士清心净欲。
这样才合理,她怎么可能会对池照有超越友谊的男女之情。
池照站了会:“吃饱了?”
涂思糕扫了没耐心的人一眼,放下碗勺,明明碗里的粥还剩下一小半。
打算等回来再热了吃。
涂思糕习惯保持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两人下山走的是青石阶。
她走得不快,步子轻盈,目光落在路旁摇曳的竹影上,或是偶尔蹿过的飞鸟身上,心里盘算着这次下山除了补充制符材料外,还得去城西的看看最近有没有新的位置相对安全价格又合适的灵地放出消息。
再就是尝尝吃食,买买话本。
山风拂过,涂思糕微微眯起眼,想起了一句经典屁话:“你知道今日的风很大像什么吗?”
后半句还没引出,嗖——
池照御剑飞远。
涂思糕望着天边模糊的残影,挤出抬头纹,然后走自己的。
路上倒也安全,没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到了归乡城,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涂思糕眼神稍微活泛了些,熟门熟路地走在坊市间,目光掠过各色摊位。
驻足看了看新出的蜜酿桂花糕,等人稍微少些,她才走过去找伙计:“给我包两块。”
要是池照在这,她还买不了这么爽快。
涂思糕是修士堆里的奇葩,睡觉是真睡,修炼是不可能的,吃饭是真吃,偏爱物理意义上的吃。
拿了油纸包好的糕点,到了采买制符材料时,涂思糕就不爽快了,抠抠搜搜:“这批朱砂杂质比之前多一成,价格需降半成。”
“银线草老样子,搭两棵清心菇,下次还来。”
“还要十尺灵绢,边角料有劳。”
涂思糕心里已想好哪些用来制高级符箓,哪些边角料可以做些小巧的安神香囊出售。
采买接近尾声,她在一个香料摊前蹲下挑选金盏花,捻起一朵,嗅了嗅,又放下。
不知何时,空气里混进来一股淡淡的无忧花香。
原本飞出去的人站到了她身后。
涂思糕都懒得往后特地看一眼:“你接的那些私活还没结束?”
池照也看她手里的花:“刚才突然想起去收了个尾。”
“涂思糕——你境界是不是提升了?往常不应该还在路上吗?”
“我以前走得很慢吗?”
也是,涂思糕怎么可能发奋修炼。
池照只当自己动作慢了。
“对了,还有一事。”
涂思糕动作不停,依旧看着手中的花。
只要池照说的不是宗门任务摊派或者灵石奖励削减什么的就行。
没等到池照说什么事,一个身影忽然从涂思糕旁侧踉跄而出,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一个男修,生得颇为俊美,面如冠玉,眉眼含情,嘴角噙着一抹带着几分窘迫的温雅笑容。
涂思糕不喜欢被人离这么近盯着,推搡着池照后退了几步。
男修手中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旧的罗盘状法器,拱手道:“冒昧打扰道友,实在抱歉。在下乃一介散修,姓柳。方才在此处推演一门阵法,不慎灵力岔了道,损了这定星盘的核心符纹。”
边说边指了指手中那个看似黯淡无光的罗盘,语气懊恼。
“此物乃师门所传,至关重要。去多宝阁购星辰砂来修复它需十块中品灵石,可在下一时囊中羞涩……”
男修顿了顿,目光殷切地看向涂思糕。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神清澈,姿态放得极低,配上他那张俊美的脸,很难让人心生恶感。
“不借。”
“啊??”男修眼神清澈。
涂思糕重复:“不借。”
理由她还没编好。
男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试图从涂思糕眼中找到一丝犹豫或者同情,可惜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静。
“道、道友……”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调整表情,“此事关乎在下师门传承,实在……”
“与我何干。”涂思糕打断他,侧身,准备绕过他看看别的店。
十块中品灵石?
这都够她买不少制符材料,或者支付好几次灵地信息咨询费了。
风险未知,回报不确定。
谁上当谁傻子。
池照动了。
一步上前,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个装着灵石的小袋,看也没看具体数目,便递给男修。
涂思糕无语地拍了拍脑门,最夸张的老钱来了。
男修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双手接过灵石袋,连连躬身。
“多谢道友!多谢道友!道友大恩,柳某没齿难忘!不知道友高姓大名,他日定当……”
“不必。”池照打断他,“快去修复法器吧。”
那男修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匆匆离去,临走前,目光复杂地再次掠过涂思糕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刚才对着石头唱歌,白唱了。
池照回到涂思糕身后半步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
被打了个岔,两人一路无言。
池照会伸出援手,涂思糕并不奇怪,这些年下山,池照帮过的人不在少数。
但很难说没有碰到过杀猪盘。
她停下脚步,侧头静静地看了池照一眼,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种不食人间烟火,仗剑天涯的单纯……
涂思糕在心底轻轻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池照跟着停下。
“嗯?怎么了?”
涂思糕:“少侠真是古道热肠。”
“你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吗?”池照摸了摸并不存在的灵石袋子。
“怎么会。”涂思糕继续走。
这绝对是阴阳怪气了。
池照脚步微顿,看向她淡然前行的背影,眉头拧了一下。
涂思糕头也不回:“你之前想说什么?”
“几位授课长老已经决定创设先修班,有意让你进去。”
“??”
涂思糕知道这个先修班,来她这买符篆的师妹们提过几次。
自衡宗内门有八院,各院弟子经外门进内门的选拔过后根据天赋与意愿分院学习,其中符阵、天工、镇狱、丹鼎因弟子众多为四大主院。
所谓先修其实就是多学点,将从各院选拔出来的弟子放在一块,以求打破各院专攻的壁垒。
宗门长老早在多年前就有创设先修班的想法,涂思糕也理解,毕竟这样可以培养真正能应对复杂局势和支撑宗门未来的核心力量。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先修班是长老单选,比各院入学的师生双选严苛很多。
“可风渊长老并未与我提过。”
池照:“说的好像提了你就会去一样。”
涂思糕:“还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