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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深渊回响

作者:饲鸦的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搬到陆氏总部顶层的第一周,沈知微基本摸清了这层楼的规律。


    早上七点二十,清洁工会准时推着不锈钢推车从消防通道出来,擦玻璃,给绿植浇水,换掉休息室的咖啡豆。八点整,第一梯队的助理们会刷卡进入开放办公区,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持续到晚上九点以后。


    她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和陆烬的主办公室中间隔着三面墙。玻璃墙用了特殊涂层,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灰影。房间不大,一张白色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那盆绿萝,叶子有点发黄,大概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她没扔,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给它浇一点水。


    【夜鸦】:“环境扫描完成。办公室内检测到三个隐藏监听设备,型号分别为HT-7B(吊灯底座)、LS-3D(空调出风口)及M9定制型(沙发左扶手内侧)。网络端口已物理封锁,仅开放必要工作通道。建议:所有敏感通讯需在外部完成。”


    电脑是昨天新送来的,黑色,很薄,开机时没有任何品牌标志。她打开,输入昨天下午陆烬亲自给她的十二位密码。屏幕亮起,桌面干净得像刚擦过的玻璃,只有几个必要的办公软件和一个加密文件夹图标。


    文件夹叫“晟通集团并购案”。她点开。里面是三千多页的PDF,包括股权结构、历年财报、诉讼记录、甚至还有几位核心高管的个人背景调查——婚姻状况,子女就读学校,常去的私人俱乐部,去年体检发现的健康问题。她开始看。一页一页,速度不快,但很稳。遇到关键数据时,她会停下来,用那支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水笔在旁边的便签纸上记几个数字或缩写。便签纸是空白的,没有格子,没有公司标志。


    看了大概两个小时,内线电话响了。红色的指示灯闪烁,像一滴凝固的血。她接起来。


    “进来。”陆烬的声音,没有称呼,没有前缀。她合上电脑,拿起便签纸和那支笔,走到隔壁。


    陆烬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敲了敲,推门进去时,他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讲电话。下午四点的阳光从西边斜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拖到她的脚边。


    “......对,必须拿下来。价格不是问题,问题是时间。”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用锤子敲进木头里的钉子,“如果他夫人那边有问题,就把去年威尼斯拍卖会那套红宝石首饰的照片发过去,附上鉴定证书的副本。对,就今天。”


    他停顿了一下,听着电话那头的回应,然后说:“我说了,我只要结果。过程你自己把握。”挂了电话,他转过身。


    沈知微站在办公桌前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便签纸,微微低着头,像在等他先开口。


    “适应得怎么样?”他问,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手里的便签纸。


    “还在熟悉流程。”她说,声音很轻,“系统权限比我想象的复杂。”


    “慢慢来。”他走向办公桌,示意她坐下,“晟通的案子看得如何?”


    她把便签纸递过去。纸上只写了七行字,每行都很短:


    股权质押率82%(危险)


    第三大股东有债务纠纷(可操作)


    专利诉讼三月后开庭(时间窗口)


    CFO女儿在瑞士读书(伯尔尼)


    环保处罚记录未公开(附件P.1047)


    土地评估价虚高23%(证据链完整)


    建议:从债务和诉讼入手,避开正面竞价


    陆烬拿起那张纸,看了大概十秒。“昨晚U盘里的东西,”他放下纸,抬眼看着她,“结合你现在的职位,有什么新的想法?”


    【夜鸦】:“问题具有双重含义。表面询问工作进展,实则二次试探立场与忠诚度稳固性。”


    沈知微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拢。她抬起眼,目光很干净:“我认为其中几个环节的风险,可以通过架构调整来降低。但需要更......间接的安排。”


    “比如?”


    “比如张局长的夫人。”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她最近在收集文艺复兴时期的珠宝研究资料,尤其是一位佛罗伦萨工匠。也许我们可以安排一次学术讲座,邀请她作为特邀嘉宾,而不是直接......赠送什么。”


    陆烬看着她,没说话。办公室里很安静,能听见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过了几秒,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很擅长找这些......缝隙。”他说。


    “我只是在找最安全的路径。”她垂下眼睛,“尽可能减少不可控因素。”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助理冲进来,脸色发白,甚至忘了敲门。他径直走到陆烬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几句。声音压得很低,但沈知微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B7实验室”、“数据泄密”、“昨晚”、“内部人员”。


    陆烬脸上的表情没变,但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知道了。”他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个度,“通知安保部,启动‘熔炉’协议。我马上过去。”


    他站起身,看向沈知微。“你也来。”他说,“看看真正的麻烦是什么样子。”


    B7实验室在地下三层。电梯下降时,沈知微能感觉到耳膜轻微的压力变化。电梯门打开时,面前是一道厚重的合金门,需要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门滑开,后面还有两道。第三道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天花板很低,嵌着冷白色的LED灯。两边是透明的玻璃墙,能看见里面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在仪器间走动。空气里有很淡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像金属又像化学试剂的味道。


    安保部长已经等在走廊尽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剃得很短,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陆总。”他迎上来,声音有点紧,“昨晚23:07到23:19,监控日志被覆盖了。‘普罗米修斯’模块被非授权访问,大约3.7TB数据被拷贝。对方手段很专业,没触发常规警报,没留下物理痕迹。”


    陆烬没说话,走到玻璃墙前,看着里面。实验室很大,分成十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独立的空气过滤系统。最里面那个区域亮着红灯,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制服、戴耳麦的安保人员。


    “最后一次安全巡检是谁?”陆烬问。


    “陈博士的A组。”安保部长咽了口唾沫,“但他们都跟了五年以上,背景......”


    “没有但是。”陆烬打断他,声音很平,但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地上,“所有昨晚进过B7区域的人,全部控制,分开问。七十二小时,我要答案。”


    回到顶层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


    陆烬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窗外,城市的灯光一片一片亮起来,像电路板上的焊点。他没开灯,整个办公室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


    沈知微站在门口,没进去。


    过了大概五分钟,陆烬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觉得是谁?”


    她想了想:“如果是商业间谍,通常会复制或破坏全部数据。只拿走一部分核心模块......这更像是警告。或者‘验货’。”


    陆烬转过身。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继续。”


    “对方在展示能力。”她说,“告诉我们他们能进来,能拿走他们想要的。也许是在为谈判做准备,也许......就是在示威。”


    【夜鸦】:“目标情绪波动明显,判断力因愤怒可能下降3.7%。建议趁此机会获取更多关于实验室及其研究项目的内部信息。”


    就在这时,沈知微左手腕上的手表轻轻震动了一下。很轻,只有她能感觉到。那是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石英表,钢带,白色表盘。但表盘下面,藏着一个微型接收器。


    她没动,继续站在原地。


    陆烬走到办公桌前,按亮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开一小片,照亮了桌面上的文件和他搭在桌沿的手。


    “今晚有个酒会。”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你跟我去。”


    “好。”


    酒会在江边的一家私人会所。来的都是些眼熟的面孔——财经新闻上常出现的名字,或者那些名字的子女、配偶、代理人。


    陆烬一进门就成了中心。人们围上来,碰杯,说一些听起来很熟络但实际上什么信息都不包含的客套话。沈知微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有人看向她时,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拘谨的微笑。


    大概九点,她注意到陆烬离开了人群,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门。门外站着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西装,身材瘦高,背对着里面。


    两人的交谈很短,不超过两分钟。陆烬回来时,脸上的笑容没变,但眼神比刚才冷了一些。


    回程的车里,陆烬一直没说话。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车子快到公寓时,他睁开眼。


    “明天下午空出来。”他说。


    “去哪里?”


    “见一个人。”他看着窗外飞逝的灯光,“一个可能和昨晚的事有关的人。”


    第二天下午,车开出了市区。越开越偏,从高速转到省道,再从省道转到一条没有路牌的山路。路两边是茂密的竹林,阳光被竹叶切碎,在车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开了大概四十分钟,前方出现一道黑色的铁门。门很高,顶端是尖锐的矛尖形状。门两侧有摄像头,随着车子靠近,缓缓转动。铁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两边是修剪整齐的草坪。远处能看见一栋灰白色的建筑,中式屋顶,但窗户都是深色的单向玻璃。


    车子在主楼前停下。门口已经站了两个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耳麦线从领口延伸出来。


    “陆总,李先生已经在等了。”其中一个人说,声音很平,没有起伏。


    会客室很大,挑高很高,但窗户都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很暗,只有几盏落地灯发出昏黄的光。


    房间中央,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老人很瘦,皮肤像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羊皮纸,紧紧贴在骨头上。他穿着深蓝色的中式上衣,膝盖上盖着一条灰色的薄毯。但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瞳孔颜色很浅,看过来时,像两枚磨得很薄的玻璃片。


    “陆总。”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稀客。”


    陆烬在老人对面的红木椅子上坐下。沈知微站在他侧后方,微微低着头,但视线足够看清整个房间。


    “李老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陆烬说。


    老人低笑了一声,笑声干涩:“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能知道什么?”


    “昨晚,有人进了我的B7实验室,拿走了一些东西。”陆烬的声音很平静,“三年前,您的‘天成生物’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是我帮您解决了问题。”


    【夜鸦】:“目标人物识别:李成儒,成远集团前董事长。三年前因‘神经系统疾病’退休。实际因涉及商业间谍案与非法人体实验丑闻,在目标协助下被迫退出。”


    老人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频率很稳定,像钟摆。


    “年轻人。”老人慢慢地说,“有些东西,打开了就关不上。基因编辑,尤其是碰记忆和意识的,是禁忌。你会引来......你处理不了的东西。”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陆烬站起身,“我只是来提醒您。如果我的实验室再出问题,那么三年前‘天成生物’的那些资料,还有您个人在开曼群岛的账户明细,可能会出现在它们不该出现的地方。”


    老人的敲击停了。他抬起头,看着陆烬,看了很久。


    “你会后悔的。”他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也许。”陆烬转身,“但那是我的事。”


    离开时,沈知微感觉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跟着,直到车子驶出铁门,拐上山路。回程的路上,陆烬一直看着窗外。开了大概二十分钟,他突然问:


    “你觉得是他吗?”


    沈知微沉默了几秒。


    “不像。”她说,“太明显了。更像一个......幌子。或者,一个传话的人。”


    “依据?”


    “他的敲击频率。”她说,“人在紧张或思考时,无意识动作的频率会有波动。但他的太稳定了,稳定得像在表演。”


    陆烬转过头看她。车厢里很暗,仪表盘的光映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


    “你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说。


    那天晚上,沈知微拿到了一部分实验室资料的访问权限。


    陆烬给她的理由是“协助调查”,但权限范围明显超出了调查所需。她可以在内网查看大部分非核心的研究日志、人员档案、设备清单。


    她一直工作到凌晨一点。在标记为“历史档案-待整理”的文件夹里,她发现了一个压缩包。文件名是一串乱码,但修改日期是七年前。她解压,里面是十几份扫描件,纸质已经泛黄,边缘有破损。是手写的研究日志,字迹工整,用的是蓝色墨水。她快速浏览,大部分是实验记录——温度、湿度、培养皿编号、观测结果。但翻到第七页时,她停住了。


    那一页的页眉处,有一个手写的项目代号:


    “星火计划(初始阶段)”


    下面是一段概述:


    “目标:探索记忆编码的物理载体及定向干预可能性。理论基础:沈玉教授1985年发表的《神经突触信息存储的量子模型假说》......”


    沈玉,她的祖母。


    沈知微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然后她继续往下翻。后面的日志里,“沈玉”这个名字又出现了三次。一次是理论论证会记录,一次是实验方案评审,还有一次是......项目暂停通知。


    通知很短,只有两行:


    “因伦理委员会质疑及主要理论提供者(沈玉)退出,项目暂停。所有资料封存,待进一步评估。”


    日期是二十二年前。


    她关掉文件,靠在椅背上。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嗡声。窗外的城市已经睡了,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像散落在黑色绒布上的碎钻石。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加密号码。响了六声,接通:


    “我找到了‘星火计划’的资料。”她说,声音很平静,“我祖母是理论奠基人之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还有别的吗?”顾衍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紧。


    “项目二十二年前就暂停了,因为伦理问题和......她退出了。”沈知微停顿了一下,“但陆烬的父亲陆鸿,当时是项目的主要资助方。”


    “知道了。”顾衍说,“我会查陆鸿当年的情况。你自己小心,如果‘星火’涉及记忆编辑,那陆烬现在做的可能不只是商业研究。”


    “嗯。”


    挂了电话,沈知微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星际探险家》。她翻到第七章,《被遗忘的殖民地》。这一章的插图画的是一片废墟,巨大的环形建筑倒塌了一半,露出里面复杂的机械结构。


    她打开台灯,拿起放大镜,仔细看插图的背景。背景是一片星空。无数光点,有的亮,有的暗,散布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那片星空的排列有些眼熟。


    她从包里拿出刚才打印出来的、从实验室资料里截取的一张图。那是一张基因序列的二维表达图,用不同颜色的点表示不同的碱基对。


    她把两张图并排放在一起。


    星空的排列,和基因图上那些点的分布,有七处关键位置完全吻合。不是完全一样,但核心结构......太像了。


    她放下放大镜,拿起密写笔,在插图旁边的空白处写下:


    关键突破


    发现:‘星火计划’与祖母直接相关,证实路径正确


    新线索:星空图与基因序列图结构相似(需进一步验证)


    系统状态:情感隔离效能79%


    警告:第三方‘收割者’活动加剧


    写完,她合上书,锁回抽屉。


    刚站起身,手机响了。


    是陆烬。


    她接起来。


    “准备一下。”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是在车里,“明天一早出发。”


    “去哪里?”


    “瑞士,苏黎世。”他说,“实验室需要换个更安全的地方。你跟我一起去。”电话挂断。


    沈知微站在原地,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的脸——平静的,没有表情的,像一面擦得很干净的镜子。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凌晨两点,城市睡着了。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偶尔有车灯划过,像流星,很快消失在山的那边。


    瑞士。


    她想起便签纸上那条记录:CFO女儿在瑞士读书(伯尔尼)。


    不是同一个城市,但都在瑞士。


    巧合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棋已经过河了。没有退路了。


    【夜鸦】日志:发现关键线索。‘星火计划’与祖母沈玉研究直接关联,证实复仇路径正确。目标父亲陆鸿可能也是早期受害者。第三方势力‘收割者’行动迹象明显,风险等级提升至‘危急’。瑞士之行将决定下一步走向,亦是接近核心真相的关键节点。情感隔离系统效能84%,发现针对目标生理反应频率增加,需强制校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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