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如同精准的潮汐,缓缓退去,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浮的平静。沈清弦的意识从一片昏暗的泥沼中艰难上浮,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了力气,但某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求,推动着他。
冷……
这是第一个清晰的感知。不是之前那种浸入骨髓的、令人绝望的寒意,而是一种更表层的、可以被驱散的冰冷。
然后,是光。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但他依旧努力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模糊的光晕,陌生的天花板轮廓,还有……一个坐在床边的、挺拔而冰冷的侧影。
不是他。
几乎就在意识辨认出那抹陌生的冷峻的瞬间,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慌攫住了他。心脏猛地一缩,带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悸痛。
他不要在这里。
他不要这个冰冷精准的“救世主”。
他要……他要那个炽热的、笨拙的、会因为他的眼泪而手足无措、会因为他的病痛而崩溃大哭的……太阳。
破碎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用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
“……萧……策……”
两个字,像投入死寂湖面的两颗石子,瞬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站在门口,几乎将自己嵌入门框阴影里的萧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抬起了头!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不敢置信的狂喜,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他叫他!他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叫的是他的名字!
下一秒,**太阳白羊**那不顾一切的本能彻底爆发。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撞开试图上前查看仪器数据的秦深,几乎是扑到了床边,一把紧紧抓住了沈清弦那只无力垂放在床边、冰凉的手。
“我在!我在!清弦!我在这里!”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剧烈的颤抖,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沈清弦的手背上,灼人得很,“你看看我!我在这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了!”
他语无伦次,紧紧攥着那只手,像是攥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恨不得将它捂进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炽热的心跳去温暖它。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沈清弦的额头,滚烫的呼吸交缠,一遍遍重复着“我在这里”,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沈清弦涣散的目光,终于在那熟悉的、带着泪水的炽热温度中,一点点艰难地聚焦。他看清了眼前这张写满了担忧、狂喜和狼狈的的脸,那双通红的、盛满了自己倒影的眼睛。
一直紧绷着、恐惧着的某根弦,骤然松弛。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用尽所有力气地……回握了一下萧策的手。
然后,一滴眼泪,安静地从他眼角滑落,没入枕芯。不再是之前那种绝望无助的泪水,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心。
够了。这就够了。
萧策感受到那微弱却清晰的回握,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和狂喜交织成巨大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他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珍重万分地吻去沈清弦眼角的泪痕,吻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不怕了……没事了……我守着你……”他一遍遍地低语,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坚定。
而被猝然撞开、冷眼旁观的秦深,站在原地。
他看着床上那对旁若无人、沉浸在彼此世界里的身影,看着沈清弦那只被萧策紧紧包裹住、甚至给出了回握的手,看着萧策那副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的姿态。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冰冷沉静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精准施救、掌控一切的人不是他。
只有那双**天蝎座**的眼睛,深不见底,如同骤然封冻的寒渊,倒映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骇人的、近乎毁灭性的暗芒。
他精心计算的第一步,他看似完美的介入和拯救……
在沈清弦醒来后第一个无意识寻找萧策的本能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记录数据的平板电脑放回医疗箱。动作依旧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然后,他提起箱子,转身,一言不发地向门外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直,如同打了败仗却依旧维持着最后仪态的君王,冰冷,孤傲,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开。
萧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沈清弦身上,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淹没了一切。
而沈清弦,在感受到那份熟悉的、带着泪水的炽热拥抱后,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彻底放松,极度的疲惫再次袭来,他握着萧策的手,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安心沉睡的港湾。
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门内那份失而复得的、炽热的温情。
也隔绝了门外,那片骤然降临的、冰冷无声的……毁灭性风暴。“
**天蝎**的救赎,未能换来凝视。
反而,彻底点燃了那深埋于冰层之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