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的水汽在夜色里织成一张朦胧的纱。长庚的指尖还停留在顾昀心口那道旧疤上,两人的吐息在寒夜里凝成白雾,交缠着升腾。
“陛下给了你密旨。”顾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静谧,“是要查北大营,还是查我?”
长庚的指尖微微一颤。他想起离京前夜,皇帝在暖阁里拨弄着茶沫,状似无意地问:“顾昀这些年,是不是太过顺遂了?”
“臣查的是军械案。”长庚收回手,将微颤的指尖藏进袖中,“至于侯爷...陛下只说,要看玄铁营还听不听调遣。”
顾昀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他转身掬起一捧温泉水,看着水珠从指缝间漏下:“三年前你为我挡箭时,可没这么谨守君臣本分。”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长庚精心维持的平静。他想起那个雨夜,顾昀浑身是血地靠在他怀里,却还强撑着指挥战局。那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行军书记,却敢违抗军令,冒死穿过火线。
“那时不同...”长庚别开脸。
“何处不同?”顾昀逼近一步,水波荡漾着撞上池岸,“是因为那时你不知道会对我动心,还是因为现在你不敢?”
这话太过直白,像一把刀劈开了所有伪装。长庚猛地后退,脚跟踩在结冰的碎石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顾昀伸手扶住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
“顾子熹!”长庚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攥得更紧。
“那年你发着高烧,靠在我怀里说...”顾昀的声音低哑,“说若是能活着回去,定要...”
“别说了!”长庚猛地抬头,眼角泛红,“是,我说过要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可现在呢?我是奉旨来查你的钦差,你是功高震主的边关统帅。我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顾昀忽然低头,将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他眼睑上。这个吻太温柔,温柔得让所有未竟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哽咽。
“那就查。”顾昀的唇擦过他耳际,“查清楚我是忠是奸,然后回去复命。”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已是三更。长庚靠在顾昀肩上,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心跳。这个怀抱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夜。
“军械案的线索断了。”良久,长庚轻声说,“王监军一死,所有线索都指向你。”
顾昀低笑:“那你准备如何向陛下交代?”
长庚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靠着顾昀,听着温泉潺潺的水声。直到东方既白,才轻轻推开那个怀抱。
“我会查清真相。”他整理好衣冠,又变回那个一丝不苟的钦差,“但在那之前...”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顾昀明白。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们之间隔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君臣,嫌疑,还有那份迟迟不敢承认的心意。
晨光刺破云层时,长庚转身离开。顾昀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开口:
“长庚。”
那人停步,却没有回头。
“三年前你问过我,为何死守紫流关。”顾昀的声音在晨风中很轻,“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关后有个人,说会回来找我。”
长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顾昀低头,看着掌心那枚白玉扣。扣子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是还带着那人的气息。
而此时的长庚,在回到帅帐后,从贴身的香囊里取出一张字条。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是顾昀的笔迹:
“若得凯旋,必当......”
后面的字被水渍晕开,再也看不清楚。长庚轻轻抚过那些模糊的墨迹,想起三年前分别时,顾昀塞给他这张字条时的眼神。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以为所有的承诺都来得及实现。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在门外禀报:“大人!京里八百里加急!”
长庚迅速收起字条,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进来。”
传令兵风尘仆仆地递上密信。火漆上是皇室的印记,拆开来,只有短短一行字:
“速结案,召回京。”
长庚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发凉。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顾昀帅帐的方向。晨光中,那道身影依然立在温泉边,像一株不肯倒下的白杨。
这一次,他该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