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的偷袭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昀带着玄铁营追击三十里,割风刃饮饱了血,回营时银甲都染成了暗红色。徐百户跟在身后,欲言又止:“侯爷,您的伤...”
“无碍。”顾昀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帅帐。那里亮着灯,一道清瘦的身影映在帐布上,正伏案书写。
他掀帘进去时,长庚正对着地图出神。案上摆着凉透的饭菜,显然又是一口未动。
“大人这是要成仙?”顾昀解下染血的披风。
长庚抬头,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渗血的肩甲处:“侯爷受伤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顾昀这才想起左肩被流矢擦过,原本不算什么,此刻被那双眼睛盯着,竟觉得伤口隐隐发烫。
“小伤。”他故作轻松地转身,“不打扰大人...”
“站住。”
长庚起身取来药箱,动作不容拒绝:“坐下。”
帐内烛火摇曳。长庚替他卸下肩甲,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文官。伤口不深,但皮肉翻卷,看着狰狞。药粉撒上去时,顾昀忍不住吸了口气。
“疼?”长庚指尖一顿。
顾昀摇头,却在那人继续上药时,鬼使神差地开口:“比三年前那支箭如何?”
长庚的手猛地一颤,药瓶险些脱手。烛光下,他睫毛轻颤,像受惊的蝶。
“侯爷总是提起三年前。”他声音很低,“可是想念故人?”
顾昀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药香混着梅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只是想知道,”顾昀缓缓道,“他为何不告而别。”
长庚沉默地包扎好伤口,指尖不经意划过顾昀心口——那里有一道极淡的旧疤,是三年前为救他留下的箭伤。
“或许...”长庚轻声道,“他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在后山发现了温泉。北疆苦寒,这倒是难得的惊喜。
夜深人静时,顾昀独自来到温泉边。水汽氤氲,月光洒在池面上,碎成万千银辉。他刚解开衣带,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长庚站在梅树下,披着素白大氅,像是月下幻影。
“听闻温泉对伤口有益。”他说着,目光却落在顾昀心口那道疤上。
水声轻响。顾昀步入池中,任由热水漫过伤痕累累的身躯。长庚在岸边坐下,隔着水汽望过来,眼神朦胧。
“大人不下来试试?”顾昀掬起一捧水,“北疆难得有这样的好去处。”
长庚摇头,却也没有离开。月光照在他侧脸上,平添几分脆弱。
“三年前...”顾昀忽然开口,“那个文官心口也有一道疤,是为我挡箭留下的。”
水雾弥漫,长庚的身影微微一颤。
“侯爷怎么知道?”
“那日他昏迷时,我替他换药。”顾昀仰头望着月亮,“他说梦话,喊的是我的表字。”
池边传来枝叶断裂的轻响。长庚站起身,大氅从肩头滑落,露出素白的中衣。心口处,衣料微微起伏,像是藏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秘密。
“顾子熹。”他第一次唤出这个表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当真...认不出我吗?”
水波荡漾,顾昀从池中起身,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他一步步走向岸边,停在长庚面前。
月光清晰地照见对方心口——透过微湿的衣料,隐约可见一道陈年疤痕的形状。
“我认得出。”顾昀伸手,指尖虚悬在那道伤疤上方,“从你踏入大营的第一天,就认出来了。”
长庚闭上眼,任由那只手轻轻落在心口。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为什么装不认识?”顾昀问。
“因为...”长庚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现在的我,是陛下派来查你的钦差。”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顾昀忽然低笑,手指轻轻描摹着那道疤的轮廓:“所以这三年,你一直在看着我?”
长庚没有回答,只是向前一步,将额头抵在他肩上。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像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找到归宿。
温泉水汽氤氲,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顾昀能感觉到肩头渐渐湿润,不知是温泉水,还是别的什么。
“长庚。”他第一次唤出这个名字,“你欠我的那个答案,现在可以说了吗?”
怀中人轻轻颤抖,良久,发出一声极轻的:
“嗯。”
月光漫过交叠的身影,在温泉池边拉出长长的影子。今夜之后,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