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中,顾昀指间那枚白玉扣泛着温润的光。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重伤的文官被他按在军帐里上药。那人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死死攥着撕破的衣袖,一枚白玉扣就这样滚落在地。等他再回头去找时,人已经不见了。
如今这枚扣子,正静静躺在他掌心。
“侯爷。”徐百户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抓到纵火的人了。”
顾昀收拢手指,将玉扣贴身收好:“带过来。”
被押进来的是个火头军,看着老实巴交,此刻却面如死灰。顾昀还没开口,那人就哆哆嗦嗦地招了:“是...是王监军让小的放的火...”
“王监军已经死了。”顾昀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割风刃,“你想清楚再说。”
刀刃的寒光映着火头军惨白的脸。就在这时,长庚掀帘而入,官袍整齐得仿佛昨夜不曾受伤。
“侯爷何必动怒。”他示意士兵退下,亲自扶起那个颤抖的火头军,“本官问你,王监军许了你什么好处?”
他的声音很温和,火头军渐渐镇定下来:“他说...事成之后让小的回家...”
“回家?”长庚轻笑,“你是江南人,口音还没改干净。北大营到江南,至少要经过三道关卡,没有通关文书,你怎么回去?”
火头军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顾昀忽然起身,刀尖挑起对方衣领——锁骨处赫然有个烙印,是死士的标志。
“临渊阁的规矩,”顾昀声音冷得像冰,“任务失败,以死谢罪。”
那死士突然暴起,袖中寒光直刺长庚心口!
“小心!”
顾昀想也不想地将长庚护在身后,割风刃已出鞘三分。却见长庚手腕一翻,一枚银针精准地刺入死士穴道。动作之快,连顾昀都未能看清。
死士软软倒地,嘴角溢出黑血——竟是早就服了毒。
帐内死寂。长庚收回银针,神色如常:“侯爷受惊了。”
顾昀盯着他收针的动作,那个姿势太过熟悉——三年前那个文官为他包扎时,也是这般利落。
“大人好身手。”
长庚整理衣袖的手微微一顿:“雕虫小技,不及侯爷万一。”
疏离的语气,仿佛昨夜那个在他怀里颤抖的人从未存在过。顾昀忽然觉得心口发闷,像被什么堵住了。
午后,他们一同巡查军械库。长庚仔细清点着弓弩数量,不时在册子上标注。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顾昀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黄昏。文官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地说:“若我能活着回去...”
那句话没有说完,就像他们之间,总是差着一个结局。
“这里少了两架弩机。”长庚突然开口,指尖点着册子上一处,“和账目对不上。”
顾昀凑近去看,鼻尖几乎碰到长庚的鬓发。他闻到淡淡的药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和记忆中那个文官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大人用的什么香?”顾昀突然问。
长庚怔了怔,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寻常熏香罢了。”
顾昀却伸手拉住他衣袖,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人停步:“三年前那个文官,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风吹动帐帘,光影摇曳。长庚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良久,他轻声道:“侯爷执著于一个故人,又是为何?”
“因为他欠我一个答案。”顾昀逼近一步,“那日他话说了一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庚抬眸,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也许他不是消失,只是...不得不走。”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玄铁营紧急集合的信号。
顾昀脸色骤变:“蛮族偷袭!”
他转身欲走,衣袖却被拉住。长庚将一枚令箭塞进他手中:“带上这个,可以调动后援。”
令箭上还带着那人的体温。顾昀深深看他一眼,终是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长庚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处,一枚白玉扣深陷进皮肉里,几乎要烙出痕迹。
“顾子熹...”他对着空荡荡的军帐轻声道,“那日我想说的是...若我能活着回去,定要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
可惜这句话,迟了三年。
帐外杀声震天,而他只是静静摩挲着那枚失而复得的玉扣,仿佛握着整个青春年少的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