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长庚官袍上的血迹凝成深褐色,像雪地里的落梅。顾昀伸手想扶他下马,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本官自己可以。”长庚的声音比北疆的晨风还冷。
顾昀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转而替他牵住缰绳:“大人伤口需要处理。”
医官帐里,长庚褪下半边衣袖。箭伤不深,但皮肉外翻,看着可怖。顾昀站在一旁,看着医官清洗伤口,忽然开口:“让我来。”
他接过药瓶,指尖沾了药膏,动作轻得不像个武将。长庚垂眸不语,唯有在药膏触及伤处时,睫毛轻轻颤动。
“三年前...”顾昀忽然低声道,“那个文官手腕中箭,也是我上的药。”
长庚猛地抬眼。
帐外风声呜咽,吹得烛火摇曳。顾昀的指尖停在伤处旁,那里有一道淡白的旧疤——与长庚腕间的伤痕如出一辙。
“那日他发着高烧,却坚持要看我守住关口。”顾昀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梦,“他说...要亲眼看着大梁的军旗不倒。”
长庚的呼吸乱了节拍。他想起那个弥漫着血腥味的黄昏,少年将军浑身是血却仍挺直的脊梁,想起自己撕下衣摆为他包扎时,那人笑着说“死不了”。
“后来呢?”长庚听见自己问。
“后来...”顾昀为他系好绷带,“我再也没找到他。”
帐帘突然被掀开,徐百户慌张地闯进来:“侯爷!王监军的住处起火了!”
火势很大,吞没了整座营帐。顾昀赶到时,只来得及抢出半截烧焦的账本。
“有人要毁尸灭迹。”长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披着顾昀的大氅,显得身形格外单薄。
顾昀翻开账本,内页大多已成灰烬,唯有一页残片依稀可见几个数字——正是长庚昨日查出的问题账目。
“看来我们查对了方向。”长庚轻咳几声,脸色在火光中愈发苍白。
顾昀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肩上:“先回去休息。”
这次长庚没有拒绝。
深夜的帅帐里,顾昀对着那页残片出神。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他头也不抬:“大人伤势未愈,不该熬夜。”
长庚在他对面坐下,递过一封信:“京里来的消息。”
信是密报,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顾昀越看脸色越沉——朝中有人上书,弹劾他拥兵自重。
“看来不止北大营有问题。”长庚拨弄着炭火,“有人想一石二鸟。”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两人凝重的面容。顾昀忽然发现,长庚左手执笔的姿势很特别——那是长期在颠簸的马背上书写养成的习惯。
“大人常骑马?”
长庚笔尖一顿:“钦差巡边,自然要熟悉马背。”
“不,”顾昀直视他的眼睛,“我是说三年前。”
帐内突然寂静。长庚放下笔,起身欲走,却被顾昀按住手腕。那个动作很轻,却让他浑身一僵。
“那日你发着高烧,”顾昀的声音低哑,“在我怀里颤抖,却还死死攥着军报...”
长庚猛地抽回手,打翻了案上的茶盏。热水溅湿了衣袖,他却浑然不觉。
“侯爷认错人了。”
顾昀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白玉扣——是方才争执时,从长庚袖中掉落的。
这枚扣子,他再熟悉不过。三年前那个文官离开时,遗落的正是这样一枚白玉扣。
帐外风雪愈急。顾昀摩挲着温润的玉扣,忽然想起那日长庚初到大营时,那个看似不经意的眼神。
原来不是初见,是重逢。
而此时的长庚,在寝帐中抚着空荡荡的袖口,对着铜镜解开衣襟。心口处,一道陈年箭伤赫然在目——那是为眼前人挡箭留下的。
“顾子熹...”他对着虚空轻叹,“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镜中映出他腕间新旧交叠的伤痕,像一场跨越三年的执念。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积雪上,晃得人眼眶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