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始三年的春汛来得格外早。
顾昀打马穿过紫流关外的梨树林时,漫天飞白沾湿了他的银甲。北疆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他却嫌大氅碍事,早让亲兵收了起来。
“侯爷,前面就是镇北军的驻地了。”副将徐百户策马跟上,压低声音,“听说钦差大臣昨日就到了,正在营里等着呢。”
顾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远处连绵的军帐。割风刃在腰间轻晃,刀刃映着细碎的梨花。
中军大帐前,几个文官模样的人正围着沙盘争执。顾昀掀帘进去时,正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
“若按这个布防,雁回城的粮道至少要延后三日。”
说话的是个身着深青官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疏朗,执朱笔的手指骨节分明。他抬头看见顾昀,目光微微一凝。
“这位是安定侯。”徐百户连忙介绍,“侯爷,这位是长庚大人,陛下特派的钦差。”
长庚放下朱笔,拱手行礼:“久闻侯爷大名。”
他的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不动声色地将顾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顾昀忽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钦差大人好眼力。”顾昀走到沙盘前,随手拨动几面小旗,“不过粮道延误,总比让蛮族截了强。”
长庚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避开顾昀过近的距离:“侯爷可知,延误三日,前线将士就要多饿三天肚子?”
帐内一时寂静。几个文官屏住呼吸,等着看这位少年得志的侯爷如何发作。
谁知顾昀竟笑了。他伸手取过长庚放下的朱笔,在布防图上添了几笔:“那就在这里设个临时粮仓。”笔尖点在雁回城西南的山谷,“既不会延误,也不怕被劫。”
长庚凝视着那几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个位置选得极妙,恰好是他昨夜思量许久却未敢确定的地点。
“侯爷高见。”他终是颔首。
晚膳时分,顾昀特意让厨子多备了两个菜。长庚却只匆匆用了半碗饭,就又回到案前批阅文书。
“徐百户说,你昨夜熬到三更?”顾昀拎着一壶酒晃进来。
长庚头也不抬:“军务紧急。”
顾昀自顾自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长庚手边:“北大营的冬装,是你上折子催的?”
长庚执笔的手顿了顿:“分内之事。”
“那为何特意在折子里写明,要先紧着玄铁营?”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长庚终于抬起眼,对上顾昀探究的目光:“玄铁营常年巡防最苦寒之地,理应优先。”
顾昀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是北疆最烈的烧刀子,他却觉得今日这酒格外醇厚。
“我替将士们谢过大人。”
长庚垂下眼帘,继续批阅文书,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夜深时,顾昀被帐外的动静惊醒。他披衣起身,看见长庚独自站在瞭望台上,望着北方出神。
“大人好雅兴。”顾昀跃上高台,与他并肩而立。
北疆的夜空星河低垂,远处隐约可见蛮族营地的篝火。
“侯爷可知道,为何我执意要来这一趟?”长庚忽然问。
顾昀挑眉:“奉旨巡边?”
长庚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临行前,陛下单独召见我,说北大营有异动。”
顾昀接过信,就着月光细看,脸色渐渐凝重。
“看来侯爷也不知情。”长庚轻叹,“朝中有人与蛮族暗通款曲,军饷粮草,都被动了手脚。”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长庚的衣袖。顾昀眼尖地瞥见他腕间一道陈年伤疤——那是玄铁营特有的箭伤。
“三年前的紫流关之战,”顾昀突然问道,“大人可在现场?”
长庚怔了怔,下意识拉紧衣袖:“侯爷何出此言?”
“那场战役,有个文官冒死穿过火线送来情报,救了玄铁营三千将士。”顾昀逼近一步,“那人手腕中箭,却坚持不肯先行医治。”
长庚沉默良久,终是轻笑:“原来侯爷记得。”
“我一直在找那个人。”顾昀声音低沉,“想当面道谢。”
星河倾泻,在两人之间流淌。长庚抬眼,眸中映着万千星辰:“不必道谢。那日若没有侯爷死守关口,我也回不来。”
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长庚转身欲走,却被顾昀拉住手腕。
“北大营的事,我会查清楚。”顾昀指尖轻轻擦过那道伤疤,“但请大人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下次涉险前,”顾昀望进他眼底,“先知会我一声。”
长庚腕间的脉搏在顾昀掌心急促地跳动。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没入夜色。
顾昀独立高台,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营帐间,才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还残留着那人腕间的温度,像北疆难得的暖春,悄然而至。
而此时的长庚,在帐中抚着腕间旧伤,想起三年前那个血与火的黄昏。少年将军银甲染血,却仍持旗立在关隘之上,如同永不倒塌的丰碑。
那时他便知道,有些相遇,是命定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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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