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听说过袁天罡,他的情报向来发达,交友广泛,人缘极好,出门溜达一趟,都能跟流氓游侠、□□头子交上朋友,吃吃喝喝,打成一片。
那些人愿意帮他的忙,起兵这两年,也很听他的话,有不少都乖乖入了他麾下,听他指挥,收敛了原本兴风作浪的习性。
有时候他的消息,甚至比李渊李建成都灵通。
袁天罡三十许人,在隋做过资官令。这是个蜀地的地方官,官职不高,但他的名气却远大于官职。后来他到了洛阳,更是声名鹊起。
此人以相术闻名,曾经给杜淹(杜如晦的叔父)、王珪(李建成僚属)、韦挺(与李建成交好)、窦轨(李世民外祖父的弟弟)看过相,预言无一不准。
李世民虽没见过袁天罡,却早已从不止一人的口中,得知这些奇闻,详细到了当时对话的细节。
没办法,顶级社牛是这样的。
“请客人到正堂。”他把蛋放到长孙无忧枕边,顺手摸摸蛋壳,又拍拍她的手,动作都很轻,耳语道,“我很快便回来。”
“我无妨的,你多问问孩子的事。”
“好。”他爽快地答应下来,走到帘幕前,忍不住顿了一顿,回头看她。
“去吧。”催促的人反而是长孙无忧。
李世民这才去见客。
袁天罡生得一副好模样,若放在秦皇汉武时期,多少能骗个公主回家,就算死了也能让人相信他是羽化登仙吧。
“久闻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有天子气。”
袁天罡仅仅用一句话,镇住了年轻的李世民,惊得他猝然色变,忙喝道:“休要胡言乱语,我上有至亲兄长,何来的天子气?”
别说李渊才刚刚称帝,大唐不过只是天下诸侯之中的一份子,连五分之一的版图都还没有。就算现在天下统一了,只要李建成还活着,怎么也轮不到外人对李世民说这话。
他若是不反驳,那实在过于狂悖嚣张,不把李建成放在眼里了。
李建成比他大九岁,从世子到太子,地位稳固,兄弟感情也不错,于情于理,李世民都不能让袁天罡造次。
“袁某非是妄语。太子殿下望之无君命,但凡通晓相术的都看得出。殿下若不信,日后自然可以找旁的相士佐证。”袁天罡要的就是一鸣惊人的效果,不紧不慢道,“殿下不想听听怎么养龙吗?”
幸好李世民已经屏退左右,不然这每句话都好像踩在他的血压上,听着很难平静。
“……先生请坐。”
他倒要听听,这人还会说什么。
袁天罡怡然自得,就差拿把羽毛扇摆个仙气飘飘的造型了,他坐下来,依然一个劲地盯着李世民看。
那火热程度,似乎是想透过他的表象,直接看到生辰八字、天命吉凶、三魂七魄之类的。
饶是李世民被人看惯了,都觉得有点不适了。
“你……”
他刚刚皱眉,袁天罡就忽然捂着眼睛,狼狈地偏过头去,如同被扑面撒了石灰,双目剧痛,五官拧成了一朵菊花。
李世民满头问号:“先生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失礼失礼……殿下莫要同我一般计较……”
“……”相士都这样神神叨叨的吗?
袁天罡仍然捂眼,整个人的气场都萎靡下来,老老实实得像一颗绿油油的青菜,正色道:“袁某冒昧相问,王妃是否今日诞下麟儿?”
李世民的第一反应是,哦,原来是个男的啊。
他高深莫测地颔首,实则在想,如果蛋也算的话。
“此乃天降鸿运,紫气东来,袁某当为殿下贺。”
“哦?”李世民微微一笑,为其斟茶,好声好气,“愿闻其详。”
“殿下当知,令公子命格极重,贵不可言,九五在天,万吉归一,乾坤配位,势不可挡……”
李世民倒茶的动作稍稍停滞了下,很认真地琢磨着,要不要把这杯热茶泼袁天罡脸上,让对方的眼睛更痛一点。
他可以理解相士爱吹捧,但也不能吹成这样吧?
听听这都什么用词?
刚造完大隋的反,难道现在就要造自家人的反吗?
他冷静地放下茶壶,等袁天罡把这些天花乱坠的词汇说完,才慢悠悠道:“阁下不会是薛举派来离间的吧?”
薛举的势力范围此时接壤陇西,逼近关中,是李家最大的敌人。
中原的李密、河北的窦建德、洛阳的王世充、北方(含雁门)的刘武周、吴地的杜伏威(江东鼠辈)、南方(含岭南)的萧铣等,都比薛举来得远,且互相牵制,狗咬狗,一嘴毛。
袁天罡的大实话被堵在了喉咙里,讪讪一笑,倒是毫不惊慌。
气度不错。李世民察言观色,便推测这人不是敌军的间谍,没有大发雷霆。
“殿下以后就会知道,袁某所言俱是实情。”
“哦。”李世民敷衍地发出声音,只问他现下最关心的问题,“关于吾儿,先生知晓内情?”
“谈不上内情,太高渺的天,我也看不清摸不着,稍微越点界,自己就得吃苦头喽。”袁天罡苦笑,还半闭着眼。
“请先生教我。”李世民正襟危坐,极为恳切。
“不敢。”袁天罡本就是为这个而来,“公子早产,是怜惜王妃之故,然祂太过幼小,尚且不能破壳而出,殿下需得耐心等待。”
“要等多久?”李世民问,“吾等不过凡人,凡人一世,百年而已,他若是龙,我这一生还能等到吗?”
“能。”袁天罡笃定,“祂是为你而来。”
“??”李世民脑袋边上的问号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也是为这天下而来。”
“。”这个李世民更能理解。
“是以祂不会让殿下等太久。”袁天罡言之凿凿。
李世民半信半疑,但很礼貌:“那我该如何做呢?”
“在出壳之前,祂需要父母的精血哺育……”
李世民二话不说,卷起了袖子,直接问:“要多少血?”
“不不不,殿下你先别动!”袁天罡哪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生怕自己出声慢一慢,对方就动手了。
“精血,是人之精气所汇聚,如舌尖血、心头血、眉心血,不是一般的血可以替代——殿下你听我说完!”
李世民随着他的举例,悄咪咪将牙齿压到了舌尖上,而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还没想好动哪边呢,对面的袁天罡先发出了尖锐暴鸣。
“听着呢。”李世民面色一整,像推水杯推了一半的猫,若无其事拢着爪爪,看向对面。
袁天罡感觉心好累,再好的茶汤都没心情喝了。
明明他也不是秦王的下属,怎么莫名奇妙就觉着有这么个上司太头疼呢。
“烦请先生细说。”
“袁某三日前,于夜梦中得天授,见青鸟衔礼,落于我手,醒来之后,手里便真的多了一个锦囊。青鸟口吐人言,托我将此物转交殿下。”
“青鸟?”李世民下意识想象了一下那传说中的生物是什么样的,然后疑惑,“为何不直接给我,而要转交呢?”
“说来话长……”袁天罡拖了拖。
李世民听出他迟疑了,但好奇心驱使下,还是追问:“那便慢慢说。”
“殿下年将弱冠,可有见过神仙妖魔?”
“没有。”
“这是有原因的,袁某一时说不清,只能告诉殿下,这青鸟不能近殿下的身,所以才托我做这个中间人。”
“嗯?”李世民有点懵。
袁天罡没有再详说,只是拿出了那份礼物。平平无奇的锦囊中,放着一根神光内敛的针。
李世民端详了一会:“非金非银,非木非玉,非铜非铁,倒像是石头的。”
“殿下好眼光。青鸟言,此是花果山上灵石所造,乃天珍地宝,灵韵独佳,用来通脉集精,取精血哺育公子而又不伤及殿下,最合适不过了。”
“先生稍待。”李世民礼貌地丢下一句,如旋风一般刮到长孙无忧那里,把蛋从襁褓捧走了。
“我很快回来。”他还交代了一句。
父子俩回到袁天罡对面,李世民眼巴巴问:“这针扎哪?心口吗?”
“不不,指尖血即可,十指连心,这针会引心头血落下。”
袁天罡的余光一直朝蛋那里看,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好像那蛋会闪瞎他眼睛。
李世民没管他,一心一意地以石针刺入食指,还没感觉到疼痛,一滴鲜红的血就轻飘飘落了下来。
正坠落在蛋壳上,很神奇地渗了进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那针一拔出来,血就不流了,指尖微小的伤口直接愈合,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以了,殿下。”
“这么点,够吃吗?”
“公子还小呢。”
“也是。那以后每天喂几次?我听说婴儿一日要食多次,日夜都得喂。”
“殿下,这可是心头血,是有数的。耗费精血,可是亏损极大的。”
“没事儿,我年轻力壮。”
某人仗着自己年轻,满不在乎。
袁天罡很无语,但任务圆满完成,也就笑道:“一月一次便够了,若是方便,请选在十五月圆之夜,玄气精粹。”
“我记下了。”
“公子非凡体,早早诞于世间,于祂自己而言,处处都是浊气,甚不安稳,还请殿下费心,常常将公子带在身边,安神定魄,也能尽快破壳而出。”
李世民把每个字都牢记于心,绝不敢怠慢。
总算弄清楚怎么养孩子了,他把蛋和针都往怀里一塞,问了个关乎李唐未来的问题。
“神佛与妖魔,会不会干涉群雄逐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