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长安,秦王府。
李世民茫然地看着桌案上的蛋。
如果一个东西看上去是蛋,摸上去是蛋,那它应该就是个蛋……吧?
可这是他的孩子。
李世民不知道他和长孙无忧两个普通人是怎么生出一颗蛋来的,如果不是他一直守在产房外面,确定没有被人掉包,他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这是个大部分人都相信世间有神神鬼鬼,但其实大多人都没见过鬼怪的时代,所以刚被册封为秦王的、勉强算二十岁的李世民也还在发怔。
它、他还是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这颗蛋是早产儿,长孙无忧才怀孕四个月就忽然腹痛不止,血流如注,所有人都在仓皇之中,以为她定要小产了。
稳婆与医者各司其职,忙忙乎乎,李世民在外面急得来回踱步,忽见金光大作,异香幽然。
然后他就得到了这颗蛋。
玄色的外壳上,暗金的花纹盘曲蜿蜒,像一个看不懂的阵法符箓,又像奇妙的鳞片落入海里,波光粼粼。
李世民愣愣地看了它很久,有种微妙的血脉相连的直觉,从这些枝蔓似的纹路牵引到他的心脏,千丝万缕,皆是血缘。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了它,指尖很慢很慢地摸到这蛋壳上。
玄金的蛋一动不动,好像没有一点反应。
它是活的吗?它会出生吗?它会像传说中的哪吒一样变成肉球吗?那他是不是该拿把剑把它劈开?
不不不,拿剑劈还是太凶残了,万一劈死了怎么办?
人家哪吒是殷夫人怀孕三年才出生的,这孩子怎么这么着急,才四个月就跑出来了?
产房里的金光和香气都散尽了,椭圆的蛋还没有李世民拳头大小,根本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重量,他无法不担忧它的状态。
“你……你还活着吗?”李世民低低地问。
玄金的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胎儿在母体里舒了一下懒腰,以这个小小的动静告诉他:还活着呢,别把我扔了。
李世民愕然地盯了蛋半晌,它却再也不动了。
他不死心,又怕是自己的错觉,便再度轻轻摩挲,嘀嘀咕咕:“你为什么是颗蛋呢?那你破壳出来会是什么?”
想象力很丰富的青年顺着他自己的思路一路跑到了西天,从啁啁啾啾的各种禽鸟,——这个范围有点广,他想了得有百十种,到爬行类的龟蛇之类,转而跳到《山海经》《淮南子》等上古神话,越想越远。
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长孙无忧这时醒了,用了药汤,急忙让人请他进去。
李世民哪里还需要她请,一听内室有不同的响动,蹿得比马都快,残影掠过侍女身边,又想起什么似的,紧急刹车,原地掉头,大步回到桌案前,双手捧起那颗蛋,直接拨开帘幕,冲到无忧床前。
“孩子是不是……”长孙无忧面色苍白,虚弱而哀婉地询问。
这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对于李世民,还是对于长孙无忧,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可是她从有孕开始,身体就常常不适,吃什么吐什么,哪怕庖厨换着花样地做吃食,却还是没有胃口。
她总是勉强自己吃一点,可最后吐得只剩胃里的酸水,不仅日渐憔悴,胎相也不稳,医者都露出了为难之色,暗示这胎怕是难保。
夫妻俩都很难过,但也别无他法。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小小的生命消失在她体内时,她还是无可抑制地觉得悲伤。
“没有没有,还活得好好的呢。”李世民多了解她,她还没说完,就抢先安慰她。
长孙无忧震惊地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本是鼓起一点的,四个月的胎儿已然显怀了,虽不明显,但她是有感觉的。
如今显然失去了那种难以言说的、微妙的存在感。
但李世民从不欺骗她,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事。
“看,在这里。”
他迫不及待,却极力控制自己要轻拿轻放,展开了合拢的十指,像莲花绽放,托着他们的孩子,送给她看。
长孙无忧愣住了。
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荒谬而滑稽的玩笑。
李世民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就算他疯了都不会。所以这颗无论如何看都是蛋的东西,就是她……他们的孩儿?
“……蛋?”她目瞪口呆地喃喃。
“嗯嗯。”李世民用力点头,终于有了可以分享和吐槽的对象,忍不住松了口气,压力顿减。
“长孙家有没有什么奇妙的传说故事?就像大禹的妻子,传说是涂山氏九尾那样……”李世民眼巴巴地看着她。
他试图解释这颗蛋合理的由来。
长孙无忧茫茫然回答:“我亦不知……你知晓的,我八岁失怙,被异母兄长长孙安业排挤,不得已与兄长无忌迁居到舅舅家住,长孙家的秘密,并不会告诉我。”
她的父亲长孙晟是大隋名将,多次出使突厥,功勋卓著,是个顶级的外交家,大隋点子王,草原操盘手,堪比苏秦张仪。
她的母亲是长孙晟的续弦,父亲在时,一切都好。可惜父亲一去世,父亲的前妻之子长孙安业,就把无忌无忧兄妹赶出了家门。
鉴于长孙安业才是嫡长子,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只能离开,从此寄居舅舅高士廉家。好在舅舅对他们很照顾,她与李世民的婚事,还是高士廉极力促成的。[1]
“要不要唤无忌过来问问?”李世民同她商量。
他迫切地需要给这颗蛋寻找能服众的出身,这很重要。否则的话,除非他把蛋丢了不要,瞒住这个匪夷所思的状况,不然很容易传出难听的谣言来。
别的不说,长孙安业和李元吉这两个东西,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俩成事不足,败事还是很有余的。
“李家怕是没有这样的故事。”李世民有点发愁。
他对自家的事了如指掌,没听说有什么奇闻轶事。至于母族那边,他母亲五年前去世了,舅舅窦抗虽然在世,但与李渊交好,若为此事联系窦抗,那李渊也就知道了。
他现在还不太想让李渊知道。
比起求助长辈,李世民更愿意自己试着解决。
秦王府虽是新立,但都是李世民的人,一时半会消息不会传出去。他们还有时间讨论应急方案。
“兄长……”长孙无忧迟疑着,“也好,兴许是长孙家有秘闻,只是我不知而已。”
李世民便让人请长孙无忌过来。等待的时间颇为煎熬,只好研究手里的蛋打发时间。
“你觉得它会是什么?”他的语气里透着莫名的兴奋和古怪的好奇。
“……”长孙无忧无语地瞅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无妨,他自言自语都能叽里呱啦说上一阵子。
她尚且体虚心忧,也无法放任自己休息,便凝视着这小小的非人生命体,缓缓把手放了上去。
李世民怕她无力,谨慎地把蛋交付过去,托着她纤秀的手,层层包裹保护,更像一朵盛开的纯美莲花了。
“你有感觉到什么吗?”他兴致勃勃,“我觉得它是活的。”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椭圆的蛋壳很给面子地动了一下,仿佛一次心脏的跳动。那些繁复神秘的金纹如流动的血液,流光溢彩,隔着这层阻绝内外的壳,与他们交流。
“还挺好看的。”李世民颇为满意,“希望它破壳之后也好看一点。”
他有那么一点点颜控,大约遗传他母亲。
李世民的四弟李元吉就是因为一生下来就长得很丑,被窦夫人扔掉了,养都不想养。要不是乳母陈善意不忍心,把他抱回去抚养,等李渊归家留下他,李元吉出生的那天就该是他的死期了。[2]
李世民没这么夸张,但也会对外貌出色的人和物产生最初的好感。
“都说母亲和孩子是最亲密的,那你能感觉得出它是男……呃,是雌雄……公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拿不准要怎么形容了。
长孙无忧差点要被他逗笑了,犹豫着开口:“其实我有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李世民眼睛一亮。
“我梦见云端之上有神龙盘旋,忽隐忽现,传音告诉我,我的身体很弱,不足以孕育他,这样下去只能母子俱亡……”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有同我说?难怪你昨天半夜惊醒,心神不宁的。”李世民低语。
“我怕……”
长孙无忧没有说完,李世民却已经明白,她在怕什么。
她怕一语成谶。
“后来呢?”
“他亦没有说完,便消失了。”长孙无忧叹息,“许是为了我,他才这么早出生……这么小……”
真的好小好小的一颗蛋,安安静静地躺在他们手心,一动不动,看着没什么活力。
“是龙?那怎么养?”李世民迷茫地戳了戳无动于衷的蛋,“这也喂不了食……没有什么书能查,也无人可以问询……”
夫妻俩对着蛋,陷入迷思。
“殿下,有客来访。”亲卫匆匆而来,停至门外。
“无忌还算客吗?请他进来就是。”李世民疑惑。
“不是长孙郎君,是一位道长,自称是袁天罡,能为殿下排忧解难。”
袁天罡?
开文啦宝贝们[亲亲]
入v前随榜单更,每天定时零点,若有意外,我会提前公告的。
[1]出自《旧唐书》
[2]见于《新唐书》,但好像只见于《新唐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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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二凤的三观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