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斯塔西娅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回忆需要耗费她巨大的心力。油灯的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摇曳,投下颤动的阴影。
“控制室的希望破灭后……谢尔盖中士找到了一个地方。”她的声音稍微平稳了一些,似乎那段时光曾给予她些许庇护,“火车站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地下食品储备仓库。门很厚,有单独的通风系统,不知道是战前储备还是‘大变异’初期有人囤积的。里面……有很多罐头、压缩干粮、瓶装水,甚至还有一些药品。”
“上尉决定,我们就躲在那里。”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短暂的、属于孩子的庆幸,“那段时间……可能是‘大变异’后我最……安稳的一段日子。虽然还是在地下,还是能听到外面隐约的动静,但至少不用每天都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也不用时刻害怕被那些东西发现。士兵们轮流值守通风口和唯一的入口,其他人则休息、保养武器。安德烈有时候会教我认枪的零件,虽然我从没真正开过枪。谢尔盖中士会检查我的小伤口,给我抹药。他们还会低声聊天,讲家乡的事情,讲战争刚开始时的事情……虽然总是以沉默和叹息结束。”
她描述的这幅画面,充满了末世中短暂脆弱的宁静。一群被遗弃的军人和一个孤女,在深深的地下,依靠着偶然发现的储备,苟延残喘。
“我们在那里待了……感觉像很久。通过通风口判断白天黑夜,食物和水在缓慢减少,但还够。”阿娜斯塔西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我们不知道该去哪里,外面……全是地狱。”
然后,转折来临了。她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轮到我和安德烈在通风口附近‘听风’。突然……外面传来了声音!”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带着当时的不解和惊愕,“不是那些东西的叫声,是……广播声!很大的广播声,还有……我们自己的军用电台,那个一直只有盲音的电台,也突然响起了电流的嘈杂声!”
车厢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预感到重大的变故。
“开始是俄语……然后是带着浓重口音的白俄罗斯语重复。”阿娜斯塔西娅开始模仿那个广播里的声音,那是一种冰冷、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决断力的男声,与她稚嫩的嗓音形成诡异对比:
“‘注意!注意!所有仍在明斯克区域内的幸存者,无论军民!这里是俄罗斯联邦武装部队东部战区临时指挥部。我国首都莫斯科已确认沦陷,最高指挥层失去联系。为遏制感染进一步扩散,避免更多人口密集区遭受灭顶之灾,根据《极端生物灾害情况下跨境干预临时协定》(如果它还有效的话),我部决定,对白俄罗斯共和国首都明斯克市主要感染源聚集区及关键交通枢纽,实施定点清理作业。’”
“‘重复,这不是针对平民的袭击,而是对不可控生物灾难源的毁灭性清除。下列坐标区域将于四十八小时后,接受高精度空中打击:明斯克中央火车站及编组站、明斯克国家机场、第42号公路物流中心、胜利广场及地下设施……’”
她报出了一连串当时广播里提到的地名,其中“明斯克中央火车站及编组站”被清晰地重复了好几遍。
“广播……一直在重复。电台里也是同样的内容。”阿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开始发抖,“仓库里……死一样的安静。然后……炸开了锅。”
“上尉脸色惨白,反复咒骂着‘该死的莫斯科佬’、‘他们疯了吗’!谢尔盖中士立刻扑到地图前,核对广播里提到的坐标。安德烈和其他士兵都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清理’……‘空中打击’……我们躲藏的地方,火车站,就是目标之一!”阿娜斯塔西娅捂住耳朵,仿佛还能听到当时仓库里混乱的喊叫和争执,“有的士兵说要立刻冲出去,跟俄国佬拼了;有的说必须马上转移,离开轰炸区;上尉则痛苦地抱着头,说外面全是感染者,离开坚固掩体等于送死,但留下……就是等死!”
绝望在那一刻达到了顶点。他们被两股无法抗衡的死亡力量夹在了中间——外面是吞噬一切的感染潮,头顶是即将降临的、来自昔日“兄弟”的钢铁毁灭。
“最后……上尉还是下令撤离。他说,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冲出去,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可以趁轰炸前远离目标区域。”阿娜斯塔西娅眼中泛起泪光,“我们慌慌张张地收拾能带走的食物、水和弹药。每个人都沉默着,动作又快又重。谢尔盖中士把最多的一份食物塞进我的背包,紧紧拉着我的手说:‘跟紧我,阿娜斯塔西娅,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撤离的过程是一场噩梦。
“我们刚从隐蔽的仓库出口爬到地面,就被发现了。”她的语速加快,带着当时的惊惶,“可能是我们动静太大了,也可能是那些东西一直就在附近游荡……好多!从各个废墟角落里涌出来!枪声立刻响了!士兵们边开枪边大声呼喊,拼命向广播里提到的、远离火车站的方向突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被谢尔盖中士拖着跑,耳边全是枪声、嘶吼声、还有士兵们被扑倒地的惨叫……安德烈就在我旁边不远,他朝一个扑过来的感染者打完了一梭子子弹,然后……然后就被另一个从侧面扑倒了……我甚至没听到他最后的声音……”
“我们根本冲不出去!‘东西’太多了!像潮水一样!上尉喊叫着改变方向,试图退回火车站找其他掩体……但一切都乱了。”
就在这时,阿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带上了另一种恐惧,那是源自天空的、毁灭降临前的战栗。
“我听见了……天上传来声音……很低沉,嗡嗡的,越来越响……不是飞机平时飞过的声音,是那种……沉重的,带着压迫感的声音。”她抬起头,仿佛还能看到当时的天空,“然后……谢尔盖中士也听到了,他猛地停下,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白,他抬头看天,嘶吼道:‘来了!找掩护!找地下!!’”
“但哪里还有地下掩体?我们就在一片相对开阔的铁路岔道附近!他拖着发了疯似的寻找,看到了一个……一个半塌的、可能是通往地下管线或者旧防空洞的入口,黑洞洞的,被碎石半掩着。”
“就是那里!快!” 阿娜斯塔西娅模仿着中士最后的吼声,充满了绝望中的决绝。
“他把我拼命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里推!我摔了进去,里面又陡又滑……我回头,看到他正转过身,举起枪对着扑上来的感染者,想要为我争取最后一点时间……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我永远记得……”
她的叙述戛然而止,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让她几乎无法继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然后……光……先是特别特别亮的光,从洞口一闪而过,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接着是声音……不是一声,是连着好几声……我从来没听过的、也没法形容的声音……好像天塌了,地也裂开了……整个地面都在跳,在抖!我被震得从坡上滚了下去,头撞在什么东西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车厢内落针可闻,只有女孩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所有人都被这亲历的、来自己方人类(即便是另一国军队)的毁灭性打击所震撼。那不仅是爆炸,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被同类彻底抛弃和抹杀的终极绝望。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阿娜斯塔西娅的声音虚弱不堪,“周围……全是灰,厚厚的灰……还有烧焦的味道,浓得呛人。我爬出那个洞口……洞口已经被塌下来的东西埋了一半……”
她看到的景象,成了永恒的梦魇。
“外面……什么都没有了。”她的眼神空洞,“以前能看到的火车站水塔、信号楼、那些铁轨和车厢……全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大坑,还有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烧黑的碎片……泥土都被翻了过来,热乎乎的……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那些‘东西’……那些士兵……全都不见了。就像……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手,从地图上彻底抹掉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再一次。
“后来……我就一个人了。”阿娜斯塔西娅的讲述回到了更平静,但更令人心碎的语调,“轰炸好像把那一大片区域的‘东西’也清理掉了不少,但很快,又从别的地方游荡过来新的……我躲躲藏藏,靠着从废墟里翻找以前藏起来的、或者轰炸后侥幸没完全毁掉的一点食物活下来。冬天特别难熬……太冷了,能找到的吃的更少。我还遇到过那种会爬墙的‘东西’(爬行者),差点就没跑掉……也远远看到过更大的怪物在废墟里活动……我一个人,试过想离开城市,往更东边走,但……太难了。没走多远就被迫退回能找到躲藏和食物的地方。”
“所以……你就一直留在了明斯克附近,直到我们发现你。”埃琳娜博士的声音无比温柔,充满了怜悯。
阿娜斯塔西娅点了点头。
埃琳娜博士看着她,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阿娜斯塔西娅,在那之后……你还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城市里还有其他像你一样的幸存者?”
女孩沉默地思考着,慢慢摇了摇头:“前两年……有时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过有火光,或者听到过不是感染者的动静……但从来没能靠近。后来……就再也没有了。可能……他们都死了,或者离开了,或者……像我一样,躲得太深了。”
她的回答,为明斯克这座死亡之城的现状,画上了一个孤绝的句号。除了数万复苏的感染者,除了偶尔出没的变异体,除了这个奇迹般幸存、却已伤痕累累的女孩,这里似乎真的已经成为一片被遗忘的、由废墟和死亡统治的绝地。
而霍云峰他们,正试图驾驶着钢铁的列车,穿越这片绝地。阿娜斯塔西娅的回忆,不仅揭示了他们将要面对的环境有多么残酷,更暗示了可能的威胁来源——那些来自人类自己、在绝望时刻做出的、毁灭一切的决策。前方的路,不仅仅是修复铁轨那么简单,更是在一片被天灾与人祸双重诅咒的土地上,寻找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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