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窍就一句话:新世界,本质上是想象的世界。”
瞿云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打算替元岫演示一番:
“你随便想个东西,我来给你‘变’出来。”
元岫身体前倾,将手臂放在大腿上:“青蛙?”
瞿云疏飞快地皱了下眉:“这个太难了,换一个。”
“钢笔?”
“可以。”
话音刚落,瞿云疏脚下的泥土便再次涌动起来,如倒逆的河流,汇集在瞿云疏手中,形成一支笔的形状:
“百乐88G,黄铜笔杆,INK-30红墨——要试试吗,应该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他转头望向元岫,却见她半点没朝自己手上看,反而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这是第三个问题吗?”
“……不是。”
“好吧,但我愿意回答。”
“那,多谢您赏脸?”
元岫没对瞿云疏的打趣做出额外的反应,抬起头,将目光对准他手中的笔:
“新世界的泥土,是活物吗?”
在那阵不寻常的震动中,元岫注意到某个新世界居民的话:
河水活了。
在原世界人的思维中,河水是无机物,连“死物”都称不上,因为这类物质根本不存在“生”与“死”的概念。
可新世界居民会认为河水能“活”。
这是否代表,元岫所认为的“无机物”,在新世界里,其实是“有机物”?
或者说,它们存在“活过来”的可能?
如果是这样,新世界的泥土,也可以是某种生物。
瞿云疏敛起笑意,将元岫打量了一番,却见她没有半分目光上的闪躲,直勾勾看着自己。
他似乎对元岫有了更深的认识:
“是,也可以说,整个新世界,都是虫母。”
“‘虫母’?”
“这种事解释起来还真有点麻烦,你可以理解成:我们都是虫母的一部分。”
“刚才,方意的身体……我们的身体,都是虫母的一部分吗?”
元岫很准确地用到了“身体”这个词。
瞿云疏眸光闪烁。
两分钟,他俩的对话,最多持续了两分钟。
但元岫已经意识到一个事实:在新世界,“意识”与“身体”,是分离的。
“这个问题,包括你以后可能想知道的所有问题,都会在你加入研究所后得到解答。”
“好吧,那让我们回到变形术上。”
瞿云疏饶有趣味地眯起眼,将笔扔下,融进土里,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向元岫。
元岫不喜欢这种目光。
就像……
就像她成为了瞿云疏的猎物。
于是元岫站起身,使瞿云疏被迫抬起视线,将眼皮掀开。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手,将手心对准地面,闭上了眼睛。
“想象的世界”,这几个字不难理解。
从瞿云疏的话中,元岫可以得到几条信息:
一,泥土是活的,并来自于同一个生物;
二,他们的身体属于这个生物;
三,他们的意识是独立的。
那么,变形术的原理,或许是——
元岫的眼皮闭得越来越紧,指尖开始微微发颤。
一团泥土钻进她手掌,粘腻腻的,有些凉,在她手中挪动着。
瞿云疏静静看着这一幕,眼神晦暗不明。
当元岫再次睁眼时,手中已然多出一把机枪,和方意刚才所持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没猜错。
变形术的原理,是暂时交出意识控制权,利用“虫母”的塑性能力,为自己造物。
“你还挺让人惊喜的。”
瞿云疏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元岫抬眼给他一瞥,随即架起枪,将枪口对准瞿云疏。
瞿云疏一挑眉:“你的枪里有子弹吗?”
元岫:“我不知道,试试吧。”
话音刚落,元岫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枪口中飞速弹出一颗子弹,击中瞿云疏。
啪!
瞿云疏被这股力道打得后撤两步,连忙用手捂住被击中的胸口,揉了揉后,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子弹”,忍不住嘲讽道:
“你家子弹塑料做的啊?别说,还挺疼,可别给我打出淤青了。”
“原来如此。”
“你又明白了?”
“嗯,明白了。”
“说说。”
元岫扔下枪,看着它回归土地,才回答道:“你刚才把那支笔的型号、材质、内容物,都说得很详细。”
“嗯哼。”
“人类的想象是有边界的,我能想象出一把枪,却想象不出枪内部的结构,所以,我‘变’出来的枪,徒有其表,并不能达到真枪的攻击力。”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片刻。
刚才,方意所变幻的枪,还有摩托……似乎都能正常运作。
难道她把里面的结构全记下来了?好惊人的记忆力。
至于瞿云疏——
“你脑子里全是企业文化宣传?”
据元岫粗略估计,她刚才翻阅的手册,怎么也得上万字了。
那,换个角度看,瞿云疏的记忆力倒也算首屈一指了。
……只是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大材小用吧?
元岫看向瞿云疏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瞿云疏实在没搞明白元岫是如何将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跨度又如此之大的,一时间竟有些哽住了,半晌才回道:
“……也不多,随便记点,顺手的事。”
未待元岫回答,他就连忙将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
“你的猜测基本上正确。”
“还有哪里需要补充?”
这时,瞿云疏身后又多出一张沙发。
他头也不回,径直往后倒下,稳稳坐进沙发里。
元岫见此情景,下意识就想说“你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不累吗”,可想到瞿云疏现在怎么也算她半个“师父”,便将这点腹诽压下了。
“的确,你这话没错,只有一点需要额外说明——你能看出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对吧?”
“嗯。”
“虫母掌握了时间维度,她拥有全时空的记忆,也就是说,我们所想象的,并不完全是凭空捏造。——举个例子吧!”
话刚说完,元岫眼前便没有了瞿云疏的身影,她下意识扭头寻找,竟在左手边不到十米的地方发现了他。
元岫疑惑地眨了眨眼。
在眨眼间隙,瞿云疏回到了她身边。
——当然,连带着沙发一起。
“刚才,我想象了我从这里,”瞿云疏伸手,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刚才到达的地方,“到那里——以什么方式、什么姿态、花费了多少时间,总之,尽我所能地详尽想象了一番。这样一来,我所想象的这段记忆,在虫母的视角里,就成为了真切存在的另一段时空,于是她会帮我将这段时空抽取出来,放到我现在的时空里,最终达到‘瞬移’的效果。”
“归根到底,只是省去了你‘走过去’的这段时间?”
“可以这样理解。”
“那我可不可以想象我去枪械贩卖所买了把枪回来?”
“如果是这样,你得先想象出一个枪械贩卖所,这个建筑是什么结构、铺了多少砖,里面有什么枪、多少钱……”
“如果我想象不出来呢?”
“那虫母就会意识到你的想象无法落地执行,最终报错,终止运行咯。”
“……行,我不想了。”
“对嘛,人还是少为难自己好。”
瞿云疏说完,将身体舒展开,大大咧咧躺在了沙发上,姿态颇为不雅。
元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开始告别:“我得走了。”
“嗯?!”
瞿云疏立马从沙发上弹起:
“急什么,我同事还没到呢,等他到了,立马给你安排入职手续。”
“我不打算加入你们。”
“你总有一天会加入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句话绝不是推脱的借口。
元岫这次来新世界,本就是为了自己那些实验室里的样本。
跟瞿云疏交涉一番后,她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世界是虫母。
这或许能解释自己所研究的课题:为什么新世界的生物共用一套基因组?
因为说到底,新世界的生物就只有虫母一个啊。
这个结论,让元岫失落,也让她兴奋。
失落在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答案竟如此简单;兴奋在……她有了新的研究对象:虫母。
这份兴奋,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实验室。
可瞿云疏见状,竟厚着脸皮腆上来:“带着我一块儿呗,没准能帮上你什么。”
“行。”
“这么爽快?”
“你自己要求的,倒嫌我爽快了。”
“好好好,看不出来,你有时候还真……”
“‘真’什么?”
“牙尖嘴利,令人佩服。”
元岫没再接话。
在瞿云疏的悉心教导下,她现在大概掌握了“瞬移”的技能。
所以,她打算把瞿云疏带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自己瞬移回实验室。
没办法,这人虽然挺热心肠的,但实在很烦。
瞿云疏显然不知道元岫心里那点小九九,已经巴巴地把手伸过来了:
“喏,握住我的手,这样就可以带着我一块儿瞬移了。”
元岫的目光在瞿云疏掌心停留片刻,然后将手搭了上去。
瞿云疏自然回握:“要拉紧一点,不然容易弄丢的。”
元岫应了一声,便闭上眼,认真构想起来。
无数细微的思绪从她周身滑过,这种感觉,仿佛像坠入蛇窟,冰凉、顺滑。
这是虫母所拥有的意识海洋。
元岫很难在这种显得过分真实的“触感”里保持意志的集中。
“元岫!”
是瞿云疏。
他在叫自己。
元岫下意识睁开眼。
她看见了……一片眼睛。
她面前出现了无数个细密的六边形晶状体,紧密地排列着,延伸至她视线所能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切面都倒映出元岫的脸,闪烁着、颤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这片眼睛下破出,扎进她的眼球。
元岫的眼球也开始颤动。
这是复眼,是节肢动物的复眼结构……
喀拉喀拉!
喀拉喀拉!
虫足活动起来,关节交接处发出清脆的声响,元岫莫名感到一阵怪异。
在她脑子里。
亿万只虫足,在她大脑沟回上爬行,窸窸窣窣,像在啃食什么。
在啃食……啃食她的理智。
一滴冷汗,沿着元岫的太阳穴滑落,滴进身下的土地——不,那不是土地,是虫母。
这是虫母!
元岫的思维在这短暂的片刻变得清明,虫母似是意识到了这点,将眼球移开,往后退了一步。
元岫这才得以看清虫母的样子。
庞大。
这份庞大,让空气凝滞。
元岫几乎无法呼吸。
“元岫!”
在右边!
元岫立即转头,瞿云疏的脸撞进她视野:
一、
二、
三、
四、
……
七条虫足,从瞿云疏的头颅中钻出,分别从他七窍爬了出来,如海草般招摇着。
瞿云疏的嘴唇翕合,口中的虫足剧烈蠕动:
“杀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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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