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着雨珠的车窗蒙上了一层薄纱,本就暧昧不清的雨幕更是微茫。
戎铃枝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朦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鬼使神差之下答应了他的荒诞邀约。
大约半小时前,听到他的话后,戎铃枝明显愣住了。
“你不是去雨崩?”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冒昧”,理所当然地说,“我也去雨崩。”
“你也去雨崩?”戎铃枝上下打量,诧异地问。
他的装扮可不像是去雨崩徒步,没有背负系统的包,包面很塌,看着也没有必要的装备。
“我家在雨崩,我的车在停车场,”他看出来她的困惑,耐心地解释,“你要一起吗?”
戎铃枝并未立刻作答,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转不过弯儿,直愣愣地看着雨落至脚边,片刻又仰起头看他。
“如果你在香格里拉还有其他安排,我也可以顺道载你一程。”他补充道。
戎铃枝原先的计划是在独克宗古城停留一晚,第二天赶早,包车去尼农,徒步进村。
按理她应该拒绝,可不知怎么的,脑袋上像是蹲了个小人按着她的头向下,然后她便稀里糊涂地跟着男人上了车。
直到此刻,车顶想起闷重的嘀嗒雨声,戎铃枝才彻底回过神,脑海里接连浮现出拐卖的社会新闻,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
她紧紧攥着胸前的安全带,眼神扫过车内后视镜上悬挂的《白日梦想家》电影截屏的亚克力挂坠,兀自说服自己犯罪分子应该不会如此大大咧咧的露脸与交谈。
“那个……”
“我叫于初,”他转过头来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吗?”
“……没。”她抿起唇,犹豫该不该说出真名。
“纳帕海到了。”于初放慢了车速随口道,似乎对于她叫什么并不在意,好像载上她也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
戎铃枝索性也不再纠结,在他用掌心擦出的“圆形玻璃观景口”上望了出去。
雨水下落,在湖面溅起圈圈涟漪,浸没了草原,蔚蓝的湖水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是一片名副其实的纳帕“海”,彩色的经幡倒映在湖面,零星点缀着几匹马。
才驶出城市没有多久就见到一片辽阔的海,这是在杭州见不到的景象,她的目光一直停留,直到离开景区,又自然地移到了他的侧脸。
“有不舒服吗?”于初瞥过来,语调平平。
“没有,我之前来过这里,不会高反。”戎铃枝反而习惯他这样的语气,既不亲昵得让人冒犯,又不生疏得让人介怀。
大概十年前,高中毕业,她和闺蜜报了一个精品小团游玩了云南,七天从昆明到大理,又从丽江到香格里拉,走马观花地玩了一遍。
“那就好,徒步呢?”
“这是第一次。”戎铃枝如实道。
从决定来雨崩,到一切落实只有一周。这一周她研究购入登山包,学习打包收纳,精简行囊,制定行程,订机票订酒店。
没想到一落地,计划全都打乱了。
于初张了张嘴略显诧异,又轻笑了一下,“没带登山杖吗?进雨崩有很长一段上坡,没有登山杖可不好爬。”
“尼农村口不是有卖吗?”
本着能少带一点是一点的宗旨,戎铃枝做了详尽的攻略,凡是在村里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通通不纳入包裹。
于初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车内一时只剩下了音乐,节奏感的鼓点敲击心跳,刚才交谈的热络还弥留着余温,气氛不算尴尬。
戎铃枝绷紧的思绪渐渐松缓,松开手抹去窗上的雾,静静地欣赏沿途的风景。
驶过纳帕海,经过哈拉大桥和池布大桥后,G214国道便彻底弯入了绵延的山体之间,弯道的尽头就像是与碧绿的山接壤在了一起。
路上没什么车,不像城市道路拥挤,于初驾驶得很稳,速度也不慢,戎铃枝总会在进入弯道前生出一种“她会这么直直地闯进森林”的错觉,然后又在弯过车道之后,与群山毗邻之时,恍若置于“她与山一体”的幻境。
也就这时,她才真正地认同“于初家在雨崩”的事实。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游刃有余地操控着方向盘,没开导航,对前方的路况却很熟悉,弯道,下坡,总能提前踩下刹车,几乎不太会发生急刹。
说是几乎,是因为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些不可控的意外——
“喔豁豁,”于初惊呼一声,猛踩了一脚刹车,“牛牛!好可怕!好危险!”
戎铃枝下意识抓住车顶扶手缓冲,向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在道路中间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牛安逸地匍卧在地,对于高速前进的庞然大物熟视无睹,没有丝毫的动弹。
于初歉意地笑了一下,向左侧打了小半圈方向,绕过“路障”继续向前,“我们称它们国道交警,一路上会遇到很多。”
戎铃枝无所谓地摆手,这才看见右侧路边还卧着一匹牛,“可能对于它们来说,我们才是误闯者吧。”
“嗯,只有主人才有这样的松弛感。”于初笑着附和。
被他一本正经的幽默逗笑了,戎铃枝扬起嘴角,没多久又落回。
她忽然想到两点半之后就不让进山,而他们下飞机就已经两点四十分了。她看了看时间,抿唇转过头看他,“我们还能进雨崩吗?”
“不能。”于初摇头,转眸漾起笑意,显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那我们……”
“两个方案,”几乎是同时,于初开口道,“第一,我们直接到尼农村,你找个客栈将就一下,第二天一早进雨崩,第二……”
他拉长了尾音,勾起嘴角转过来看她,眼神耐人寻味。
戎铃枝抿着唇,费了很大的劲才敢直视他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追问:“是什么?”
“我们去飞来寺或者雾浓顶住一晚,看完明天的日出再继续赶路。”
“雨天,能看到日出吗?”戎玲枝望向窗外,想到相机里的照片,语气不由得带上了期待。
“谁知道呢?可能下一刻雨就停了呢?”于初答得漫不经心,也没有给她肯定的回复。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的路还很长,最近天气不好,老是塌方,国道可能会堵上很长一段时间。”
“嗯。”
戎铃枝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导航显示抵达飞来寺还需要2小时32分钟,暂时没有堵塞。她又换了“尼农村”为目的地,用时3小时23分,但都是在交通顺畅的情况下。
她推算了一下时间,看向于初,抿了抿唇,问:“你累吗?”
于初愣了一下,摇头,“不用管我,我都习惯了,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戎铃枝有“选择困难症”,尤其是当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项都是“优解”,脑袋里住着的两个小人就会叙述各自的好处来动摇她的选择。
她原本计划,若是于初说他累了,那就去雾浓顶,若是于初说他不累,那就直接去尼农。可……“习惯了”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简直就是在天平正中的支点上加了一贯砝码。
“很纠结吗?”于初笑着问。
“有点。”
于初没有长篇大论地叙述梅里雪山究竟有多美,窥见神山又有多幸运,也没有试图说服她做出改变,只是又轻笑了一下,说:“雨小了。”
雨刮器的速度已经降下来了,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被风吹散,前方的世界渐渐清晰。
群山满树的尘霾被雨水冲刷干净,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烟雾缭绕,裹着山坡升腾,天很蓝,没有一丝杂质,几乎可以说是透明的,像是微风中抖动的绸缎。
于初降下了车窗,自然凉风裹挟着泥土的腥味、森林的草木清香和旁边奔涌的金沙江的水汽一起卷进车内。不同于杭州火烤一般的炙热,这里雨后的风是凉爽的,有些春意。
戎铃枝稍稍探出车窗,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去飞来寺吧。”她说。
“去‘浪费时间’吗?”于初异口同声道。
这一刻,她内心的纷乱一下被净化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笃定。
她轻声笑了起来,用力点头,“去!我有得是时间浪费。”
“对,我们有得是时间浪费。”于初也笑。
“我们”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戎铃枝做下决定之后,似乎也放下了桎梏,彻底放松下来,轻声合着音乐哼唱。
“你唱歌好听,”于初弯着眼,柔声赞扬,“声音也好听。”
被他这么一说,戎铃枝不好意思再开口,抿唇露出一个内敛的笑。
“我第一次去飞来寺,开始也没有看到它的真容,那天都是雾,等到了日出时间,雾散了一层,山前还罩着一层云,”于初的目光瞥过来,皱了皱鼻子,“整片天空,只有雪山那聚着云,真讨厌。”
戎铃枝注意到他说了“开始”,好奇地追问:“后来呢?看到了吗?”
“后来等到八点多,缅茨姆的山顶露了出来,下面的云层还是很厚,围绕着山体,大概只有几分钟吧,山峰就又被遮住了,但我依旧觉得很值,等会给你看视频,我拍了延时。”
于初只有谈到这些事时才有明显的音调起伏,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惋惜。
“好。”
接着他便彻底地打开了话匣子,又讲了第二次徒劳而返,第三次空手而归,第四次月照银山,也就是刚才给她看的那一次。
戎铃枝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没听到他的声音还觉得奇怪,“怎么不说了?”
“你很喜欢听?”于初问她。
戎铃枝点头,“喜欢,听了你的故事,勾起我的好奇心,然后让我对梅里雪山的期待值不断不断加深。”
她也想知道梅里究竟有何等的魅力,值得他,值得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等待未知的可能性。
于初“啊呀”一声,蹙着眉无措地说:“糟糕,那要是明早只看到一团雾你岂不是会很失望?”
“不会啊,”戎铃枝摇头,认真地说,“雨也好,雾也好,日照金山也好,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正如你说的,梅里与我,都是帧帧瞬息。”
于初快速地看了她一眼,朗声大笑,“你说得对!”
“但我得先定个房间。”戎铃枝又拿出手机,没直接找房源,而是先打开小红书做起了攻略。
雾浓顶视野好,可以看到梅里全景,民宿都是新建的,拉开窗帘就能看到雪山景,但与此同时房价也高;飞来寺距离梅里更近,民宿选择多,价格实惠,但相应的,住宿环境大都一般。
戎铃枝看了很多推荐,分不清究竟是推广还是真实评价,放下手机,侧身面相于初,“你有推荐吗?”
“有。”
“哪一家呀?”
于初挑起眉梢,拖着音懒洋洋道:“扎营,有兴趣吗?”
现实可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车哦[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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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