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积着地上的雪屑。
姜玉照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的院子走,风大雪冷,裹着一层棉衣的身体略微发颤,她攥紧掌心,怀中的暖手炉持续散发着暖意。
等到回了院中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
袭竹正在院门口扫雪,清瘦的面颊泛着被冻出来的红,眼眶内隐约有眼泪溢出,时不时地跺跺脚。
路两旁的积雪已经被她扫了出来,清理出一条容纳两人距离的小路。
见她回来,袭竹忙露出欢喜的笑脸,冲着姜玉照招手:“嘶……主子!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屋子里生了炉子,快进去歇歇。”
姜玉照将暖手炉递给袭竹,牵着她的手回屋:“一起。”
进屋以后,屋子里果然生着炉子,相较外面的冷风与冷雪,屋子里的温度便要暖和上不少。
只是与之前宴席的屋子里那宛如暖春一般的温度比起来,便要差上不少。
而且那边烧的是银丝碳,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姜玉照这边烧得是普通的炭火,引着便是难事,烧着了之后更是呛得厉害。
姜玉照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将门窗稍稍开了个缝隙,这才坐下来。
府内炭火份额有限,轮到她这边的更是少之又少,为了能够挨过冬天,她多次都会提前将自己的刺绣卖出,银钱来购买炭火。
虽说呛人了些,可至少也能带来些许温暖,让屋子不必寒冷。
姜玉照所处的屋子屋内较为空旷,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其余的物件极其少,因此炭火盆放在屋内也不会担心会引起什么走水事件。
她与袭竹坐在炭火盆两边,伸手烤火。
袭竹下意识低头瞧了瞧之前被塞在怀中的造型精美的手炉,左瞧右瞧,忍不住笑开了:“主子,这是谢世子送您的吧,可真好看,这留着您暖手,怎得还挪到我怀里了。”
“谁用不一样,左右都是暖手的。”
姜玉照并没在意,缓了会儿身体恢复正常的温度了,从怀中将宴席上带过来的糕点掏出来,递给袭竹。
她微笑:“吃些东西吧,今日宴席上的,我记着你爱吃这些甜的东西,尝尝。”
袭竹又惊又喜,稚嫩的小脸上还有些羞赧:“主子,你……你怎得不自己留着吃呀,宴席上的定然都是好东西吧,这给我吃糟蹋啦,不如留着给主子你当晚上的吃食。”
姜玉照没多说,直接拆开手绢拿出一块松软的糕点塞进她嘴里,看着她面红红地缓慢嚼着,这才扬起嘴角:“你不嫌弃这是我吃剩的就好。”
“怎么会……”
袭竹终于放松下来,坐在火盆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品尝着那块糕点。
小小一块,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宛如什么人间美味一样,神情也是格外的欢喜。
姜玉照记得之前宴席上,只有她自己吃了几块糕点,其余贵女们宁可饮用茶水,也懒得品尝这糕点一口,怕是早就吃腻了,不当什么稀罕物件。
恐怕也就只有她们会将宴席上供应的糕点揣进兜拿回来当做美味品尝吧。
“喝点水,不够还有。”
姜玉照见状,将手中茶杯递给袭竹。
袭竹吃着糕点,忽地眼眶泛红:“主子,这府中恐怕也就主子您能这样对丫鬟了,都怪袭竹没用,若是袭竹能够多绣点东西,手艺能够像主子您那样好,那如今就能买些银丝碳了,也能买些好吃的糕点了,连累主子您受累。”
姜玉照早已习惯袭竹这时不时的低落情绪,她出声安抚:“应当是我连累袭竹你受苦才是,若是跟着别人,怕是也不会如此。”
“才没有,不过日子会好起来的主子,谢小世子那般对您好,又多次说要娶您,日后您若是入了靖王府,日子便不会像现如今这样难过了,也能用上银丝碳,吃上好吃的糕点了。”
“主子,日子快熬到头了。”
袭竹眼眶泛湿,满面欣喜。
听到袭竹如此说的姜玉照,却神色略微一怔。
她没接话,只是缓慢地挪开视线。
盯着外头窗户缝隙处,翩飞吹进来的雪花,声音很轻地应了声:“嗯……”
……
姜玉照所处的院子是相府偏僻的一角,虽没打听询问,但揣测着应当是以前不受宠的侍妾住过的地方,年久失修的窗棂夜晚被风稍微一吹便嘎吱作响。
墙壁处裂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外头冷风吹响的时候,屋内仿佛也能听到类似哨声的声音。
姜玉照与袭竹在冬天还未来临时,便已经买了东西贴在窗户上,试图阻挡冷风,但现如今来看效果有限。
此处院落唯一的好处,便是离墙近,她们两个只需翻墙,便能越过相府的前院守卫们,外出售卖些东西,拿了银子再兑换些旁的所需用品。
夜色里,屋内燃着一盏烛灯,如豆子般大小的光亮散发着橘红色的暖意。
姜玉照与袭竹就坐在烛火旁,借着这股光亮完成白日里还未完成的刺绣。
姜玉照的母亲是她见过最厉害的女人,不仅打猎技术强硬,就连刺绣的技术也非常娴熟,家里冬天打不着猎物的时候,母亲便会在炕头上就着烛光缓慢刺绣,就如同她现如今一样。
多年的技术并未落下,姜玉照刺绣的针脚下得很快,娴熟麻利,出来的花样也是极其漂亮。
反观袭竹,往日里不过是粗使丫鬟,被派到姜玉照身边后跟着姜玉照学了几年的刺绣,只不过动作较之姜玉照要慢上一大截。
袭竹急着想给姜玉照把炭火的费用赚回来,于是动作尽力加快,额头汗都快滴下来了。
姜玉照无奈,按住她:“不着急,先歇歇。”
袭竹这才咬着唇放下手里的针线。
夜色暗涌,屋子里又只有她们两个,许是想到些白日里听说的消息,袭竹有些焦虑,忍不住开口:“小姐,府中丫鬟们都说谢小世子过些时日便要去参军了,真的假的,那岂不是今年过节便看不到世子了?”
姜玉照:“真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什么他的事情,往日里世子不是练武便是到处闲逛,哪来的事情要忙,按奴婢猜测,世子参军莫不是为了主子您吧……哎呦!”
袭竹捂着脑袋,有些哀怨地望向姜玉照:“主子……”
姜玉照神色不变:“莫要管这些事情,不要多想,做咱们自己的事情便可。”
袭竹闷闷应了声,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忽地出声:“主子,谢小世子走得急,据说过些时日便要离京,世子没与您说明离开的日期吗,您……不去送送他吗?”
姜玉照微顿。
今日白天在腊梅园中之时,谢逾白确实最后拉着她的手,与她说了他要离开的日期,虽最后没有说些什么,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表明了他想要让她送送他的事情。
姜玉照当时没应,现如今面对袭竹也没出声,只是停顿了会儿出声:“今儿扫雪辛苦了袭竹,早些歇息吧,绣品明日再做也不迟。”
说着便放下手中针线。
袭竹愣了片刻:“啊……好的主子。”
等燃了烛火,姜玉照躺在床榻上闭上眼时,心里的情绪依旧在莫名翻涌。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谢逾白那张带着盈盈笑意的面庞。
他冲着她笑,对她好。
诚然,谢逾白为了她宁愿远赴边关参军,对抗父母,日后也定然会对她好。
可是……
今夜屋外冷风吹拂,月明星稀。
姜玉照今夜难得的、久违的做了个梦。
猩红色的血液洒了一地,浸透入泥土里,湿热的、粘稠的温度仿佛沾染在手上,怎么也擦拭不下去。
天空色泽阴暗,空气中仿佛都带着潮湿的温度,简陋的农家土房前后瘫着一具具尸体,那些人歪歪扭扭地躺着,脖子处深深的一道痕迹,血液长时间淌出来甚至已经略微泛黑。
山村的小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
男的、女的、老的、幼的。
她一路向山上踉踉跄跄地攀爬,可一路上除了时不时见到的熟悉的尸体外,别无其他东西,周围声音很静,静到就仿佛这处山村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存在一样。
而后等爬到山顶。
她看到了因着腿部残疾栽在竹筐里,胸口中刀死去的爹爹。
以及趴在路边,往日干净利索的鬓发凌乱脏污,眼神空洞,嘴角淌血的娘亲。
还有……
从娘亲尸体下面爬出来的,被护的干净整洁,浑身看不出半点血迹脏污,就连昂贵的发饰也都毫无凌乱的唇红齿白的女童。
周围似乎有不少爬上山的人喊着“林大小姐”的称呼,姜玉照却仿佛听不清了,眼中只能瞧见那女童的模样。
对方衣衫干净的站在那,清澈的瞳孔瞥见她时仿佛带了些嘲讽与优越,而后看也没看地上死去的为了护她而死的女人。
直接一脚踩了上去,鞋底撵了几下,一脸嫌弃:“贱民,连护我周全都做不到,把我的鞋子都弄脏了。”
女人粗糙的衣物成了大小姐擦拭鞋底的工具。
而后,姜玉照便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了。
屋外寒风瑟瑟,呼啸着吹过。
被窝里些许暖意传来,姜玉照在床上坐直醒来,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心底里无数凉意攀爬而上。
梦中女童粉雕玉琢的冷漠模样,与如今林清漪清丽无双的面容逐渐重合。
昏暗的房间内,窗外的雪光隐约映入屋内,袭竹正在小榻上熟睡,屋子里只留姜玉照浅浅的呼吸声隐约响起。
夜色很静。
她攥紧了自己项间挂着的玉牌,垂首不语。
……
虽然心中有着各种情绪,但在相府小院中过了几日,轮到谢逾白将要离开京城的日子,姜玉照思索片刻,还是草草梳妆打扮了下,翻了院墙,去送他。
只是想着谢逾白毕竟是众星捧月的靖王府世子,周围前去送他的人想必不会少,她若是直接前去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此,姜玉照约莫着寻了个酒楼,去了高处,准备远远目送他离开。
当天虽没有下雪,但毕竟是寒冬,日子终究还是冷的,姜玉照去到酒楼三楼处,在栏杆边远远眺望。
许是来得早,过了会儿才出现人影。
谢逾白一直都是身旁有许多人陪伴的,好友簇拥,衣着光鲜的贵女少爷们骑着高头大马,亦或者从精美马车里跳下。
街口的位置很快聚了一堆人。
姜玉照分明瞧着,甚至还有那日在席间主位上凤眸冷睥的太子的身影,就骑着大马,腰身挺拔处于谢逾白面前,欢送他。
姜玉照盯着凤眸深邃,气度矜贵不凡太子身影瞧了瞧,片刻后,挪开了视线。
谢逾白正在四处巡视,在搜寻什么身影。
姜玉照知道,他在找她。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已经在期待日后的兄弟俩争风吃醋的场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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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