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突兀的紧急警报声像一把冰冷的刀,划破了寂静。安妮尚未完全清醒,就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
“安妮,在吗?安妮!”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隔壁的男生小凌。
“火灾警报响了,快下楼。”他将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房间拉出来,裹在她身上。
淡淡的木质香水味,应该是大衣上残留的。安妮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下楼梯。
楼门口已聚集了许多住户,两辆消防车停在大门外。两人抬头四处张望。
“看不出哪儿着火啊。”她低声咕哝,已经被深秋的寒冷清晨强制清醒。
“可能是谁做饭烧糊了。”他简短地答道。
安妮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穿着压缩健身衣,显然起得很早,生活规律。
他依然皱着眉头看世界,看自己,这种愤愤的态度,在晨光中竟显得有些可爱。
她突然想到自己此刻状态滑稽,衣衫不整、脸都没洗,这个样子是绝不会在陈杰森面前展示的。她立刻收回目光,拨了拨凌乱的发丝,有些尴尬。
小凌微微低头,偷看着她,她裹着自己大衣、发丝凌乱、素颜的她,与昨日活动上知性、犀利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的眉头因此皱得更紧了。
安妮已经快要习惯他皱着眉头、凶巴巴看自己的样子了。
“哪天叫上小涵来我家暖房吧。”
他脱口而出:“今天就可以。”
安妮一愣,随后认真地说:“那我尽量别再把警铃搞响。”
他听完,嘴角微微上扬,还挺幽默。
*
警报解除。住户们纷纷涌向大堂,准备乘电梯上楼。
安妮和小凌并肩走到电梯前,正要一起走进第一部到达的电梯,却被从旁边挤进来的几位邻居不留情面地分开了。他被挤到了墙边,安妮则站在了电梯的中央。他们之间隔了两个人,连眼神交流都被阻断。
小凌脸色一沉,一股没来由的不快涌上心头。这感觉陌生且令人烦躁,仿佛属于他的专属领地被他人轻易占据。
安妮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很快就转过头,专注地盯着楼层数字。
电梯门开,两人到达各自楼层。
“五点见。” 安妮对他说罢,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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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后,安妮彻底没了睡意。
今天她终于把书柜整理好,洗了澡,化了精致的淡妆,准备了简单的晚餐:沙拉、火腿、起司和烤鱼。房间里放着最近看过电影的汉斯·季默原声带。
生活,正在朝着她向往的样子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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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比约定早了半小时就响起,扫地机器人还在客厅打转。
“ 好漂亮的鲜花!还带酒了?破费啦。” 安妮接过鲜花,拿出拖鞋摆正,举止亲切,像个女主人。
“ 小涵呢?”
“ 她晚点才来,我先过来。” 他撒了谎,语气有点别扭。
他其实更早就站在了安妮的房门口,在走廊上犹豫了很久。作为情场高手,他竟然无法解释的紧张,这种提前的冲动和不适让他罕见地失了分寸。
他看着安妮将鲜花插进大大的透明玻璃水杯中。
客厅,被整面书柜吸引。厚厚的原版书安静地排列着,有一列专门是建筑主题的书。
这些书是陈杰森第二波快递中的绝大部分,他希望安妮能少些寂寞,但能享受孤独。
让她周围尽快被熟悉的物品包围,就连家具品牌也都是B国的同一品牌,床垫的软硬度都与她在国外用的一模一样。陈杰森对安妮的照顾,大多是看不在面上的。
“ 要不要现在就开这瓶?” 安妮举起他拿过来的红酒瓶,他点头。
酒液落入杯中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被放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安妮有些紧张,手心微热。他察觉到了这种刻意的拘谨,反而为小涵的缺席感到不道德的轻松。
“ 干杯。”两人仅轻轻示意举杯,红酒不方便碰杯。
安妮笑容渐渐松弛。
“ 我是上周刚回国,对这里的生活还不是很了解,请多多指教咯。”
她不在乎他是什么表情,眉头皱得多紧,因为陌生人的情绪波动,其实和自己无太大关系。和陌生人,反而可以倾诉很多秘密,可以更放松。
现在的她非常需要这样的人出现在生活里。新城市新环境,她对陈杰森的依赖打上了休止符,她一个人在这城市,孤独感会被放大,和陌生人肆无忌惮的倾诉**也会被放大。在这里,她是白纸。
“ 感觉你和小涵应该都比我小,我今年一月满二十六岁。”
“ 只比我大一个月。” 他不悦。
“ 那我就是姐姐了。” 安妮更坦荡了。
他立刻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争输赢的强势:“ 可在这城市,我比你先来。”
“ 好吧,小凌弟弟。” 她加重“弟弟”,划下一道轻松的友谊分界线。
“ 我姓许。” 他简短地报出姓氏。
“ 好的,许凌弟弟。”
安妮笑声落下,短暂的安静里,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屏幕上亮着【林杰森】
“ 嗯,下月2号,好,我知道了。”安妮边应边记,抬眼看了许凌。“ 嗯,现在在家,但确实不方便,一会回您。”
“ 要忙?” 他试探地问。
“ 没事,小涵怎么还不来?” 她看着眼时间。
他犹豫了一会,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我和小涵分手了。” 后补充道:“她出国了。” 似乎在强调分手原因不在自己。
但其实他早想分手了,心里总是烦躁的,尤其站在阳台上时。烦躁的根源此刻就坐在他面前,只是此刻他还没意识到。
气氛瞬间陷入尴尬,两人都机械地喝了口酒。
她面前这个男孩子长相具有攻击性,眉眼锋利,虽然总是凶巴巴地看着自己,但身上散发着桀骜不驯的独特魅力。他应该不会缺女人,也不需要安慰。
许凌微微抬眼,眼神里带着未熄灭的酒意和隐秘的暧昧,却又在安妮看过来时,猛地收回,又开始皱着眉头。安妮也不敢延伸话题,他似乎很痛苦,痛苦都写在表情上了。
她开始聊起自己搬家的遭遇,那些不熟悉国内生活的尴尬和挫折。
许凌能感觉到她精英外壳下的拧巴,她聊的都是客观事实,而非自己主观的感受。这种基于逻辑的话题可以无限延伸,因为情绪上的防线被她严密封锁了。
红酒见底,晚餐气氛逐渐松开,主观的话题涌现,她也卸下了防御。
安妮从书柜里抽出几本书,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拂过,玩笑般分门别类:“ 这种人适合结婚。这种适合当男朋友。这种适合做灵魂伴侣,因为它意味着最高级的兼容——你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找到恋爱的火花、婚姻的安稳,以及友谊的长久。”
许凌微微挑眉,眼神闪过吃惊,这种将情感条分缕析的理性让他感到新奇。
他看着她,忽然问:“那现在呢?哪本书的主角在陪着你?”
安妮愣了下,嘴角的笑容僵了,随即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刚搬来开始新生活,哪有时间。”
她羞于承认自己没有恋爱经历,所有的关于爱的认知,都只是从这些文学和电影作品中窥探和幻想得来。
再就是林杰森。
她对林杰森复杂的情感是无法归类的:少女初见他的悸动现在还在,混合着亲情、仰慕、感恩,还有恨——怀疑或许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她已知的所有情感都被林杰森占据。此次她决定回国,是委屈和反抗更多一些。
对于林杰森交往过的对象,她会幻想如果那些对象是自己,该是怎样的模式和他继续下去,但也仅仅是想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代入。林杰森教会她很多,唯独没教她识别爱情。
总之许凌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是单身。
胸口泛起一种陌生的兴奋。
“明天有时间吗?陪我这个弟弟出席个活动?”这种邀请已经是他的肌肉记忆。
安妮刚要拒绝,他便继续倒着酒,打断她:“明晚五点,我来找你。”
弟弟不皱眉头时是很容易亲近的,安妮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红酒喝到第二瓶,气氛彻底松开。聊天的内容早已变得散漫而随性。
他将目光从安妮脸上移开,看向客厅,视线总是被她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原版写真集吸引,那里藏着他尚未触及的世界。
安妮发现他的兴趣,便起身给他翻阅了林杰森刚邮寄过来的摄影集。
他前倾身体,靠到桌边。
她的指尖与他的手指并排贴近,两人的手指在同一张光面纸。他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除了她淡淡的香水味,还混合着她呼出的微微酒气。
他偶尔抬头,目光撞上她专注的侧脸,眨眨眼,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她的五官拉回。但他的视线很快又不受控制地滑向她正在翻页的指尖。
在这段对许凌来说并不放松的时间里,他正被一股强劲的引力吸附着。
他几乎用尽全力,猛地将自己从引力中拔出,起身告辞。
他留恋此刻的气氛,但时间已晚,再待下去不合分寸。他将这种身体和情绪上的失控归咎于醉意。
安妮出于礼貌,一直没有赶客。
这个刚失恋的大男孩,或许只是需要像她这种陌生人的倾听和陪伴。
“这本书借我吧。”他顺手拿起刚才安妮放在桌上的《致D情史》,这本书刚刚被她归类为“灵魂伴侣”。
“行,下次再还我。” 安妮叮嘱。
回屋后,他靠在客厅墙壁上,冰凉的墙面也平复不了他现在的心痒。
洗了澡,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坐到沙发椅翻开书,书中字里行间的炙热让他坐立不安。
他的怀里从不缺少女孩子,但书中描写的那种深沉、带着灵魂共鸣的爱恋,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空白。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样的人——生长并且只能生活在全球GDP排名前十那些都市的自己,在**、效率与诱惑并存的空气里长大,早就见惯了爱情的所有形态:有的危险刺激、互相试探;有的离谱荒唐、以征服为乐;有的平淡无奇、食之无味却又难以抽身。
二十六岁,少说十年的情史,让他自信自己早已掌握情感的全部节奏——什么时候靠近、什么时候抽身、什么时候该说“我爱你”,什么时候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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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B国首都。
林杰森坐在专车上。城市在夜色中后退。回想着安妮刚才局促想要挂电话的口吻,成熟男人不该有危机感的,他一直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但安妮现在离他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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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午后静静铺开,许凌窝在阳台,一口气读完了《致D情史》。
胸口发紧。书中那种毫无保留的情感他从未真正经历过。他懂**,懂暧昧,却不懂这种要命的“全身心投入”。对他而言,爱是一种分寸感,是游戏,是掌控。
书尾页的手写题词映入眼底——“ 我对你就像这本书一样永恒。——T。”他怔了几秒,像有人在他熟悉的世界里,突然放进一把火。
T像书里那样爱她?可又怎样,幼稚。现在不还是没在一起。他感到一种奇怪的优越感,眼前的现实已足以让那所谓的’永恒’显得可笑。
他没再翻书。这本书已经摸到了许凌的逆鳞,最后T的那段话让他更烦。把书压进沙发抱枕底,掩藏他自己不想承认的情绪,他告诉自己只是懒得还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