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在时间的流逝里如期而至,乐队即将上场时,黄昏已经快要结束了,天边仅剩下最后的一缕暖色。舞台巨大的灯架提前亮起,与即将消逝的夕阳余晖争夺主导权。台下是涌动燥热的人潮,喧嚣声不可阻挡地漫了上来。
陆墨站在侧幕,感受着脚下的金属台板随着音乐节奏隐隐震动。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那处已经拆掉了纱布,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紧张?”顾行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过嘈杂的环境音,直直传到陆墨的耳边。
陆墨回头时恰好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眼里。“有点,”他老实承认,自己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场面,但像这样,站在聚光灯下,被这样多的人热切地注视着,的确是第一次。
“毕竟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他着重咬了最后两个字。
顾行舟低笑一声,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耳返线,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廓。“像平时一样就好,”他说,“或者,只看我就好。”
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以至于陆墨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深意,耳根瞬间烧起来。
“走吧,轮到我们上场了。”周辞清透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背景里还能听到秦淏正在做最后的热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旋律。祁遇已经站在他的位置上,低着头,手指虚按在琴弦上,侧脸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安静又锋利,化妆师为他的疤痕上了一抹紫色,将痛苦变成了振翅的蝴蝶。
乐章将要奏响。
于晓的合成器流淌出第一个空灵的音符时,石子被投入湖面,荡开圈圈涟漪。秦淏的吉他紧随其后,是利刃出鞘,划破空气。
周辞的鼓点精准地切入,做着最后的倒计时。
祁遇的吉他旋律带着一丝诡谲的美感,缠绕其间。
陆墨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面前那支缠绕着玫瑰的麦架,熟悉的冰凉触感让他定了定神。
他闭上眼,开口唱出第一句。
歌声透过音响放大,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尽管劣质的音响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失真,但恰好与歌曲阴郁风格契合。飘渺、坚定。
顾行舟的贝斯是乐曲的骨架,撑起了整首歌的重量。他站在略靠后的位置,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的陆墨身上。
霓虹灯光流转,掠过陆墨的侧脸、汗湿的鬓角、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握着麦架、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陆墨并非没有见过更大的场面,但像这样站在台前,站在聚光灯下,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万众瞩目,对他来说,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紧张得太多。
乐器在他身后混合出旋律,多日高强度的练习让他的身体先进入了状态。
唱到后面,陆墨似乎完全放开了,甚至能分神与顾行舟进行一个短暂的对视,用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笑。
顾行舟挑眉回应,贝斯音陡然加重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促狭和迎合,配合其他同样绚烂起来的乐声,将气氛推向更炽热的**。
陆墨在最后跟着大家一起谢幕时再次望向了台下,人群欢呼呐喊,灯光照下来,有点刺眼。自己的手被顾行舟牵着,他想:
要是就这样唱歌的话,好像也不错。
本来在曲目表演完成之后乐队的工作就结束了,陆墨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唱完之后给自己带了个帽子,下意识拽上顾行舟就混入了台下观众里。
实在是太疯狂了。
陆墨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所有其他声音,密集的人群像汹涌的潮水,紧密地裹挟着他们。灯光不再只属于台上表演者,而是投射下来,在无数张兴奋的脸上跳跃闪烁。汗水、热气、还有各种香水与酒精混合的味道,充斥着每一寸空气,陆墨实在爱不上这种感觉。
这让陆墨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行舟。
好像也是在这样嘈杂的人群里,那时的他并不在这样中心的位置,只是远远的路过,他随着响亮的乐声,找到了台上那个站在彩色灯光下的贝斯手,冰冷金属耳坠反射出亮色,实在太遥远、太漂亮、太抓人眼球。
陆墨只好紧紧抓着顾行舟的手腕。
顾行舟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带着不容反对的味道,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掌,五指坚定地嵌入他的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跟紧我。”顾行舟的声音淹没在声浪里,但陆墨通过交握的手掌和口型读懂了那隐秘含义。
他们成了两尾逆流的鱼,与狂热的人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沸腾的海。他们在人群里穿梭,直到寻到一个好位置,跟着人群一起沉浸在节奏轻快的乐曲里。
谁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分不清是因为刚才表演的肾上腺素还未消退,还是因为这拥挤的人潮,抑或是……掌心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灼热温度。
音乐和人群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持续升温,而对陆墨来说,周遭所有的喧嚣却是在乐声里逐渐褪色、模糊。
陆墨侧头看向顾行舟时,发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对上视线后,顾行舟又笑起来。
他好像说了什么,可周边的声音实在太吵,陆墨什么也没听见。
直到最后散场,陆墨被顾行舟拉着,艰难地挤出人群最密集的区域,走到相对空旷的场地边缘,夜晚微凉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陆墨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两人停下脚步,手却还牵着。
顾行舟侧过头看他,嘴角噙着笑,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随意地搭在眉骨上,褪去了台上那份冷冽的掌控感,多了几分野性的生动。
“体验如何,陆大作曲家?”他问道,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和一丝未散尽的兴奋。
陆墨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胸腔里依旧躁动的心跳。
“吵死了,”他说,然后顿了顿,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但是……”
“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