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危雪还在屠宰区里。
背后是坚硬冰冷的墙壁,身侧是熊熊燃烧的火场,火苗跳动的浮光映入他眼底,一同倒映出的,还有眼前人高大挺拔的身形。
“盒子呢?”恶鬼垂眸问道。
白危雪掀起眼皮看向恶鬼,没有动作,只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恶鬼依旧是那个答案:“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火势越来越旺,浓烟呛人,他咳嗽两声,嗓音微哑地开口:“那这也不是你该拿到的东西。”
恶鬼眉梢微挑,他盯着白危雪打量了一会儿,忽然扯出一抹极淡的笑。
紧接着,他伸出手,把白危雪往后一推。
后背砰一声抵上墙壁,右肩被撞的生疼。他刚要挣扎,双腿/间就被强硬地挤进了膝盖,在身高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被牢牢锢在这一寸空间里,动弹不得。
“那我只好搜身了。”恶鬼微笑道。
灼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将白危雪的脸蒸得发红。可背后的墙壁和身前的躯体都是冰凉的,在冰火两重天的夹击下,白危雪皱起眉心,很不好受。
他穿着修身的大衣,深深的口袋贴着他柔韧的腹部,白危雪甚至能感受到恶鬼手指的温度。两根冰冷的手指伸进来,探一圈,又慢慢退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腹部被手指勾了一下,力道很轻,还有点痒。
两只口袋里都没有。
手指向下,摸进白危雪的裤袋。
直到冰冷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贴上他的大腿,白危雪才想起什么,眉心一跳。
盒子就在他的裤袋里,裤袋很浅,不用摸就能看出弧度,恶鬼明明可以直接拿出盒子,却还要大费周章地摸他口袋,分明是故意的!
大腿肌肉被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很快就僵硬起来,绷得很紧。白危雪不习惯别人这么碰他,他头皮发麻,冷冷地盯着恶鬼的手,提醒他快点拿出来。
恶鬼见状微微一笑,不仅没有把手抽出来,反而隔着布料,轻拍了下他的大腿:
“这么紧张干什么,放松。”
这话无疑是非常有歧义、且颇含挑逗意味的,白危雪不是傻子,他忍无可忍道:“江烬,把你那脏手拿开。”
江烬闻言一顿。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知道他名字的人很少,敢叫出来的更少,从他有记忆以来,白危雪是第一个。
没有预想中被冒犯的不悦,江烬抽出手,淡淡道:“你要是不叫,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白危雪皮笑肉不笑道:“忘了也行,我不介意你跟我姓。”
江烬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木盒沉甸甸的,被他拿在手里。江烬垂眸打量着,由于低头的缘故,白危雪看不清他的表情。
“啪——”
一声脆响,木盒应声打开。
就在木盒里的东西即将呈现在两人眼前时,白危雪忽然抬起手,袭向恶鬼。
江烬手心里的盒子是空的。
本该躺在盒子里的骨针却被白危雪握在手里,骨针沾血,直直刺入恶鬼的眼球!
莹白尖锐的骨针精准地捅进那只漆黑的眼球里,可紧接着,白危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太顺利了。
江烬竟然连躲都没躲。
他以为恶鬼的弱点是眼球,像卧室那次,他本想剜出恶鬼的眼睛,结果一直没反抗的恶鬼突然挣脱束缚消失了。
这次不但没躲,反而直直地盯着他。针尖刺入眼球的一瞬间,像有什么吸力一般,眨眼间就整根没入。
骨针消失了,可针尖刺出的伤口却没消失。
那双漆黑瘆人的眼睛里渐渐流淌出猩红液体,一滴一滴,顺着苍白阴郁的脸颊滚落。
直视一双猩红流血的眼睛,很难不让人头皮发麻,尤其是这双眼睛还弯了弯,朝白危雪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忽然,高大的身躯压下来,沉重的重量落在白危雪肩头。
江烬的下巴搭在白危雪肩膀上,头轻轻侧着,唇瓣快要贴上白危雪的耳廓。低沉的声音没有隔阂地传进白危雪耳朵里,暧昧沙哑,却又阴寒无比:
“用我的东西杀我,亏你想的出来。”
白危雪睫毛一颤,还没想通是什么意思,压在身上的重量就轻了些。眼前一黑,江烬捂住他的眼睛,冷冷开口:
“今天先放过你,再自作聪明,就别怪我不客气。”
遮住眼睛的手掌撤去,视线恢复时,面前已经没了江烬的身影。
火舌马上就要舔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白危雪扔出一张黄符,脚下的火瞬间被扑灭,他往前迈了一步,忽然看见三道黑影从远处跑近。
没等开口说话,他的胳膊就被人一把扯住,那人一边拉着他往外跑,一边训斥道:“赶紧跑啊,留在这是想干嘛,再吃一顿人肉烧烤?”
“……”
跑出火场,三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们盯着白危雪,目光谴责。
白危雪眨了眨眼,抿着唇不辩解。突然,他想到什么,慢吞吞道:“……骨针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温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嗯,应该还在里面。”他毫不心虚道。
众人扭头看向屠宰区,里面早就烧成了一片火海,再想进去是不可能了。温玉眉头紧皱,最终叹了口气:“算了,人没事就好,等火灾扑灭了,我再单独联系屠宰厂找一找。”
说完,他扭头看向高明团:“至于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
团圆屠宰厂的任务结束后,温玉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小假,加上周六周天,能歇三天。
虽然没见面,但他们偶尔会在群里聊天。
——万虫之主李重重:(拍了拍烫手山玉)骨针找到了吗?
——烫手山玉:没呢,可能是已经烧成骨灰了吧【叹气】
——万虫之主李重重:那怎么办啊?上面会不会斥责我们办事不力,扣我们奖金和绩效啊?
——烫手山玉:说不准呢【皱眉】
——万虫之主李重重:【大哭】【大哭】【大哭】
白危雪心虚,没参与聊天。
他按灭手机,一边往雪球的狗盆里盛狗粮,一边盯着雪球,神情若有所思。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觉得雪球不对劲,对他太热情了,同时对旁人又极为冷漠。后来雪球知道用黑狗血救他,还能听懂他说话,这怎么看着都不像一条平凡的狗。
而高明圆的事情,让白危雪对雪球的疑心更重。
待雪球埋头苦吃完,白危雪伸出两只手,问它:“你是人还是狗?”
雪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狗。
白危雪怕有歧义,补充道:“你本来是人还是狗?”
雪球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狗。
“……”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已经成立,半小时后,他还是抱着雪球上了出租车,去往最近的宠物医院。
花了大几百检查、拍片,宠物医生最终得出结论;“您的狗很健康,不用过度担心。”
白危雪拿起片子一看,雪球的身体结构跟普通土狗一模一样,不存在缝进去了一个人的可能。他松了口气,终于放下疑心,把雪球又抱回了家。
“健康就好。”他摸着雪球的头,低声道。
松懈下来,他登陆事务所内网,查找骨针资料。
江烬的那句“用我的东西杀我”令他有些在意,骨针是由骨头磨成的,江烬说是他的东西,难道说是他生前的人骨?
白危雪皱眉敲下【骨针】二字,意料之内,没有搜索结果。
他换了几个词汇,终于在【缝皮】的词条下,检索到了一些内容。
缝皮术血腥残忍,是一项禁术,已失传几百年。相传,要想学会缝皮术,最关键的是找到缝皮针。缝皮针极为难求,需要找到极为纯净的人骨磨成针,再浸以最歹毒的怨气,方可缝皮。
关于缝皮术,还有一个小故事(人名涉嫌**,故模糊处理):
曾经有个人叫阿草,他好赌,各大赌场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渐渐地,他越赌越大,直到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钱,把他卖了都还不起。
跟他对赌的人是个富二代,不稀罕钱。他跟阿草说,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新奇的玩意儿,我就放过你,并且巨额赌债一笔勾销。
阿草回到家,想出了个好法子。
阿将和阿草同村,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他为人踏实,有妻有女,生活平淡幸福。忽然有一天,他的女儿不见了,阿将悲痛欲绝,倾尽家财寻找女儿,终于在一个富二代那里找到了线索。
他磕破了头,终于和富二代见上了面。彼时他跪在柔软奢华的地毯上,富二代坐在豪华的沙发上,正轻蔑地看着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小狗。
阿将求富二代把自己的女儿还回来,富二代没说什么,只把手里的狗甩给他,说,只要你掐死这只狗,我就把你的女儿还你。
阿将一听,连连磕头,毫不犹豫地掐死了那只狗。
富二代见状哈哈大笑,他扔给阿将一把剪子,命令阿将把狗皮剪开。
阿将战战兢兢地接过剪子,剪开狗皮。当他看见狗皮底下藏着什么时,瞬间崩溃了,疯疯癫癫地冲向富二代,要杀了他。
结局是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扔了出来,连同那只被开膛破肚的小白狗。
一年后,小白狗的墓前多了样东西,是一只被打烂内脏的黑色土狗。狗皮底下,是阿草青紫腐烂的尸体。
看完故事,白危雪关掉了内网。
他翻阅着死于高明团之手的人贩子名单,又想起那个他曾经怀疑过的问题——
为什么这些人贩子里,有好几个人都姓蒋?
蒋这个姓不算小众,但也没王李张那么大众,不至于每碰上一个案子,都能揪出好几个姓蒋的人。而且在内网上查不到蒋家村有关的消息,这很令人怀疑。
忽然,白危雪想到什么,思绪一滞。
刚刚缝皮针的故事里,主角是阿草和阿将,草和将合起来,不就是“蒋”?
阴嗣村对生育有着狂热的崇拜,而促成高明团复仇的,就是以屠宰厂为据点拐卖人口的人贩子,他们都姓蒋,身上也都有咒痣,只是位置不同。
看来,阴嗣村的蒋家人和屠宰厂姓蒋的人贩子八成有某种关系。
至于骨针,被取骨的人需要极为纯净,恶鬼显然不符合这点。白危雪倾向于浸透骨针的恶意来自恶鬼,所以在他刺入恶鬼眼睛时,骨针才会被吸附进去。
想通后,他洗了个澡,洗漱后上床玩手机。
明天是周天,也是小假期的最后一天,白危雪思考着明天要做什么,还没想好,群里就弹出来消息:
——纯情龙傲天火辣辣:好无聊,你们在干嘛?
——烫手山玉:在睡觉,被你吵醒了【微笑】
——万虫之主李重重:在洗澡,为了看你的消息,手机进水了【微笑】
——纯情龙傲天火辣辣:那可太遗憾了【呲牙】明天要不要出去玩?
——烫手山玉:你想去哪儿?
——纯情龙傲天火辣辣:鬼屋!
——烫手山玉:实在没事干的话你明天可以去上班【擦汗】
——纯情龙傲天火辣辣:我请客。
——烫手山玉:不早说【敲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去鬼屋!
——纯情龙傲天火辣辣:你们俩呢?@白危雪@万虫之主李重重
——万虫之主李重重:【握手】
——白危雪:【握手】
——烫手山玉:【握手】
——纯情龙傲天火辣辣:【握手】【握手】【握手】排队来,都别抢
——命是炸鸡给的:冒泡。
——纯情龙傲天火辣辣:别了吧,你去能把鬼吓死。
——命是炸鸡给的:【委屈】
白危雪一想,确实,卢山两米多的大个子,长得像冰箱双开门,把人吓一跳不说,身高体重也不方便玩鬼屋这样需要在狭窄空间里奔跑的游戏。
退出群聊后,白危雪私聊温玉,问他能不能查一下屠宰厂第二代厂长,也就是那个富二代的背景,温玉回了个OK。
第二天,鬼屋。
他们这次要玩的剧本叫《给你脸了》,是角色扮演剧本,需要五人,白危雪他们只有四人,为凑够人数,临时跟一位女生拼了个车。角色扮演本需要玩家顺利通关鬼屋的同时,还必须要演好自己饰演的角色,不能ooc,一旦ooc就直接淘汰。
白危雪瞥了眼台本,故事的背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育才中学,一名长相普通的少女因遭受河童男友的长期打压,产生整容的念头,却因一次黑心医院的医疗事故彻底毁容。绝望中,她在教室自缢,死后化为厉鬼,走上了夺人脸皮的不归路。
玩家有五人,拿着不同的剧本,分别为:
【贾美丽(女)】:女主,自卑敏感,对容貌格外在意,目的是找到一张漂亮的脸。
【任吒(男)】:贾美丽的男友,嫌弃贾美丽的脸,热爱挑逗漂亮异性。
【张医生(男)】:黑心医院的黑心医生,热衷寻找漂亮的脸,剥掉脸皮高价卖给客户
【爱沙(女)】:爱情测试师,被贾美丽雇佣,接近任吒并蓄意勾引,以考验任吒对贾美丽的真心
【甄漂亮(女)】:长了张人神共愤的脸,被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却唯独爱慕贾美丽。为了满足她的心愿,甚至甘愿献出自己的脸。只要在通关鬼屋前,成功找出扮演女主的人,并对ta说出“给你脸了”,就算挑战成功。
而白危雪抽到的,恰好是甄漂亮。
这剧情对吗。
五人走进育才中学鬼屋场景,刚迈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走廊的墙壁布满绿色霉斑,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后面涂着猩红色油漆的内墙。五人在教室后门的毛玻璃外驻足,透过毛玻璃,几人瞥见了一个垫脚站立的人影。
李重重咽了口唾沫:“要不……我们报个数?”
“一”,他率先开口。
“二”,温玉紧随其后。
“三、四。”龙果懒洋洋地张了张嘴。
“滚,别捣乱!”李重重面对真鬼不害怕,面对人造鬼却怕得不行,他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好,白危雪四,下一个。”
“五。”一道女声讷讷道。
“好,那就……”
没等李重重说完,突然有一道陌生的男音冒了出来,夹在他们中间,轻飘飘的:“……六。”
“……”
本就寂静的鬼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谁……谁在捣乱啊!”李重重崩溃地捋了把头发,“不要搞我心态了哥哥们。”
“也许是npc。”白危雪淡定地开口。
“是哦,”李重重的手瞬间放下来了,“这种小把戏,怎么能吓到小爷我,哈哈哈哈哈,快走吧快走吧。”
五人进入教室,刚才透过毛玻璃看见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白危雪走到人影站立的地点,看到了一个成年男性的灰脚印。
——确实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教室里有块黑板,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了几个大字:
【脸!】
【我的脸!!!】
【你们还我的脸!!!】
几人分头翻找线索。
白危雪弯腰蹲在柜子前,从里面找出了一台老旧的收音机。
就在他专心调试收音机时,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一动不动,继续专心调试。
那手不死心,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白危雪烦了,他伸了伸胳膊,拍掉肩膀上的手,自始至终没给过对方眼神。
那npc好像放弃了,没有再拍。
就在这时,温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摩挲着下巴开口:“帅哥,在干什么呢?”
白危雪瞥了他一眼,懒得说话,把收音机塞给他,让他来捣鼓。
在温玉终于调试好收音机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李重重撒开腿,神情崩溃地朝他们狂奔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鬼!有鬼拍我肩膀!!!”
他害怕地看向温玉,温玉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这次不是鬼了。”
老旧的录音机滋啦滋啦响了几下,传出一道失真的冰冷机器音:“亲爱的同学们,我是贾美丽,你们的美术课代表。下节课是美术课哦,请大家在打铃前找到位置坐好,不要迟到、旷课!”
白危雪走向黑板,去看黑板上贴着的教室位置表。
美术教室就在隔壁。
踏进美术教室,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教室里有六个画架,每个画架上都覆盖着白布。水桶里的洗笔水颜色猩红,墙上贴满了历届学生的作业,也被白布遮着,白危雪上前掀开看了一眼。
画布中央,是一位背对着众人端坐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袭纯白色连衣裙,身姿优雅,脖颈修长,双手侧放在膝头,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自然垂落下来,被微风轻轻吹拂,整个人气质宁静又温柔。
“画的不错啊。”龙果说着,掀开第二张。
依旧是那个安静恬淡的少女,只不过这次她转过了脸。
在看清那张脸时,众人呼吸一滞。
少女脸庞的位置,竟是一片空白。
那里没有五官、没有起伏,只有一片平坦的肌肤,像光滑的鹅卵石嵌在里面,空洞而漠然。少女原本柔和的气质忽然尖锐起来,即便没有眼睛,目光也仿佛透过白茫茫的虚无,怨毒地看向众人。
画布上,渐渐渗透出三行血字。
【还我的脸!】
【你们的脸都是我的!】
【我要撕下你们的脸!!!】
血字猩红刺目,李重重满脸呆滞地站在那里,表情空白。队里唯一的女生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躲在白危雪身后,不敢发出声音。
“嗨呀,这有什么。”温玉朝女孩眨了下眼,“电子的。”
说完,他抬手敲了敲画布。
“咚。”
清脆的塑料声传来,李重重和女孩都重重呼出一口气。毕竟,画布绝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可能是透过监控看见他们做了什么,教室里右上角的广播突然响起,冰冷的机械音有些着急:“同学们,贾美丽的脸没有了,你们帮她画张脸好吗?”
美术教室很大,众人找到位置坐下,彼此间隔的都很远,看不见对方的画作。
白危雪随意拿起一管颜料,挤在调色盘里,发现是大红色。
用大红色给女生画脸不太礼貌,白危雪又拿起一管颜料,一挤,竟又是红色。
他挑了挑眉,不再纠结,拿起画笔蘸了蘸颜料就开始作画。
颜料粘稠,带着一股类似铁锈的腥气,笔尖划过画布,在纸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久久不干。白危雪不擅长画画,随便画了几笔就撂下了笔,又嫌弃味道太刺鼻,弯腰去座位边的水桶里洗。
水桶里的清水清晰地倒映出白危雪的脸,金发淡唇,眉眼怠倦。画笔浸入水桶,一瞬间,清水就被染成了浑浊的暗红色,像浑浊的污血。
清洗好画笔后,白危雪坐在凳子上,支着下巴神游。
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白危雪皱眉,下意识扭头,可身后的npc仿佛预知到了什么,一手绕到前方,两指捏住他的脸颊不让他乱动,另一手把笔塞进他手里,蘸了蘸颜料,握着他的手在画布上作画。
他挣了挣,没挣开。
白危雪顿时有些不悦,难道鬼屋的npc都这么没有边界感的吗?他扫了眼前面埋头画画的李重重和温玉,忍了又忍,由着npc握着他的手画画。
即便npc的手戴着黑色手套,但从轮廓看,也是一双极为宽大修长的手。白危雪的手被掌控,画画的动作看似温柔,实则蕴含着绝对的控制,隔着皮质布料,都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不容忽视的热度。
对方的画技也极为粗旷,浓重的颜料按在纸上,血色的线条在画布上凌乱勾勒着,疯狂反复地涂抹,在那张空白的脸上,制造出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
白危雪本来用红笔画了眼睛鼻子嘴巴。
但现在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只有一团混乱、狰狞、仿佛被剥去了脸皮的猩红污迹。
完成这最后一笔,npc松开了些许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他。白危雪不耐烦地直起腰,硬是甩开了对方的手。
后背的热度终于褪去,白危雪扭头,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可奇怪地,他并没有看到人。
跑这么快吗?
扭回头,他余光瞥见有一道身影正在悄悄接近李重重。
他支着下巴,准备看好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重重发出一声尖锐暴鸣,像屁股着火一样,飞速从凳子上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向温玉。
温玉被他紧紧抱住,好不容易画好的画也毁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李重重从身上扯下来:“这又是干什么?”
“有……有鬼摸我手……”李重重欲哭无泪。
“那你摸回去。”
李重重表情都快要哭了,为了缓解紧张,他四处走动,去看别人画的画。
路过龙果时,他露出惊艳的表情:“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居然还有画画天赋。”
龙果轻嗤一声:“废话。”
路过白危雪,他皱眉:“……你这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该不会跟女主有仇吧?”
白危雪:“……”
路过队伍里唯一的女孩,他盯着画作看了几秒,夸奖:“画的很棒哦。”
女孩红着脸对他笑了笑。
最后绕回温玉,他欲言又止,最终皱着眉,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美术教室的广播再次响起:“谢谢你们帮我画的脸,我很满意……”
滋啦滋啦——
没等广播说完,教室上方的白炽灯忽闪忽闪,直接灭了。
广播声一顿,再响起时,机械音已经变得恶毒尖锐:“好黑……我看不清我的脸了,我给你们灯好不好?你们有了灯,重新照亮这里,我就能看到我的脸了……”
几乎是同时,美术教室的门被敲响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出去找npc拿灯。
最后还是温玉打开门走了出去。狭窄破旧的走廊尽头,隐约可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背对着温玉。
温玉迈步上前,那身影毫无征兆地转身,一张被红色油彩糊满的脸暴露在温玉眼前。她垂在身侧的手像提线木偶般抬了起来,手里握着一个老旧的金属手电筒。
温玉皱了皱眉,抿着唇接过。从女鬼手里取过灯后,他没有停顿,转身就走。
女鬼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手舞足蹈地朝他追来!
美术教室里,默默围观的众人都愣了一下。温玉迅速地跑到教室门口。白危雪一把将他拽进来,眼疾手快地关上门,把女鬼隔绝在门外。
李重重惊呆了:“怎么还有追逐战?”
“正常。”
滋啦滋啦——
广播音再次响起:“谢谢同学们,我又能看到我的脸了!不过,我的眼睛丢了,它就在二楼的444女厕所,你们可以帮我找回来吗?”
二楼女厕所,捕捉到这个词汇,李重重拉开门把手,准备推门而出。
“等等,”温玉阻止了他,“女鬼可能还在外面。”
李重重的手立刻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他踮了踮脚,趴在门框上往外看,和门外的女鬼隔着一层玻璃脸贴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算了,我来吧。”
有龙果引开女鬼,剩下的路就顺利许多,四人顺利抵达二楼女厕所,半分钟后,龙果也顺利跟他们汇合。
二楼女厕所并不是真正供女性方便的厕所,而是鬼屋场景的一部分。进入厕所,头顶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吊灯,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营造出一种诡异可怖的氛围。
洗手池的水龙头在滴水,滴答声不绝于耳。洗手池上方有一面硕大的镜子,镜子布满裂纹,贴在墙上,能一下子照到五个人。
白危雪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要找到游戏里扮演贾美丽的玩家,对ta说出:“给你脸了”。
透过镜子,白危雪默默观察着四人。
李重重正在跟温玉说话,不用猜就知道这两人肯定不是。
不出意外,温玉扮演的是【任吒】,对贾美丽无情贬低,对其他异性暧昧。从他对自己叫“帅哥”起,白危雪就知道了他扮演的角色。
至于李重重,扮演的大概率是【爱沙】。爱沙是爱情检验师,被贾美丽雇佣,来考验任吒对贾美丽的真心。温玉表演痕迹太重,有眼睛的都知道温玉在扮演谁,而李重重每次鬼哭狼嚎后就扑过去找温玉,不用动脑子就知道这是为什么。
范围缩小,扮演贾美丽的人只有可能是龙果或者陌生女生。
白危雪看向龙果,龙果正倚在墙边,漫无目的地对着镜子发呆。
察觉到白危雪看他,他坦荡地回视过来,用眼神询问他有事么。
白危雪移开视线,看向女孩。
女孩正在对着镜子补妆,注意到白危雪的视线,她弯起眼睛,冲他甜甜一笑。
白危雪也礼貌地露出一抹淡笑。
补完妆后,女孩忽然凑到白危雪身边,悄悄地问:“帅哥,你的角色是不是甄漂亮?”
白危雪停顿半秒,点了点头。
女孩眼睛一亮:“太好了,我是贾美丽!”
不等白危雪说话,女孩就喋喋不休道:“帅哥,我叫黎眉,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想跟帅哥交个朋友。”
白危雪没什么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不太会拒绝。思索两秒,他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亮出二维码。
“好嘞。”黎眉动作迅速地加上白危雪好友,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等加完了,白危雪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一抬头,发现了三束揶揄的目光。
温玉轻咳一声:“哈哈,都聊完啦,那我们继续干活?”
李重重会心一笑:“好啊。”
就在他们准备查找隔间时,白危雪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往厕所外走去。
头顶上,444的门牌号闪着幽幽绿光,而五米之外另一块闪着绿光的牌子上,也写着444。
“这里不止一个厕所。”
众人闻言探出头来,果然不止一个,一共有三个厕所写了444的牌子。
“那怎么办,咱们兵分三路?”
“也只能这样了,”温玉转了转眼睛,“这样吧,我和李重重一组,龙果自己一组,危雪你和这位女生一组,怎么样?”
龙果没有异议,白危雪也点了点头。
他走进第三间厕所。
第三间厕所和第一间厕所布局一样,洗手台上的大镜子依旧满身裂纹,照映出他和黎眉破碎的身影。
白危雪拉隔间的门把手,发现拉不开。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只能蹲着从底下的缝里往里看了……”一想到那个姿势,黎眉表情也有些尴尬。
厕所里有两道走廊,白危雪想了想:“你去那边。”
“OKOK。”
白危雪半蹲下身,从厕所底下的缝里往里看。第一间隔间里什么都没有。
第二间隔间里是一滩血。
在白危雪看到第三个隔间时,黎眉觉得无聊,隔着一道墙和他聊天:“帅哥,你这种长相是不是从来没有容貌焦虑过啊。”
“没有。”
“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让白危雪停下动作,思索了几秒。他对美丑没什么直接的概念,除了长得特别极端的,大部分脸在他眼里都一样,他自己也不例外。
但女孩子问出这个问题,大概率是很在意的,于是他说:“挺好的。”
“是吗,谢谢你帅哥。”
话音落下的同时,隔壁也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又是李重重。
白危雪毫不在意地低头看去——
隔间的门缝里,露出了一截红色高跟鞋的鞋尖,直面他的脸,一动不动。
“……”
白危雪顿了几秒,尝试推门。
“嘎吱——”
隔间门轴摩擦,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完全被推开后,暴露在眼前的,是一双摆放整齐的红色高跟鞋。
里面并没有人。
白危雪握住门把手,准备把门合上。
就在这时,额头忽然传来一阵痒意,就像有人拿发尾在他的额头上搔刮一样。白危雪抬眸看去,随着仰头的角度,视野里突兀地垂下了一个穿着白裙子,脸色惨白,头戴黑色假发的假人模型,几乎和他脸贴着脸。
假人模型没有鼻子嘴巴耳朵,只有两只纯黑的纽扣眼睛,正以极近的距离盯着他。
白危雪歪了歪头,避开额头上假人的头发,然后淡定地把假人拽下来,手指弯曲,抠出假人眼眶里的两只眼珠子。
纽扣被他放在口袋里,他打量了一眼四周,关上隔间的门。
剩下的隔间没什么东西,那两颗纽扣估计就是女鬼要找的眼珠子。白危雪有点明白为什么李重重会发出那声惨叫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确实容易被吓到。
从隔间的走廊里出来后,他走到镜子面前,倚着墙壁等黎眉出来。
半分钟后,隔间里传来一声黎眉的尖叫。很快,黎眉就捏着两颗纽扣眼珠子,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我的天,太吓人了……”
等她呼吸平复下来,白危雪看着她,读出任务台词:“给你……”
就在这时,黎眉忽然抬起手,抓向他的脸。
白危雪一开始以为这是任务动作,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皱了皱眉,迅速握住对方手腕,但还是反应慢了半拍,被黎眉的美甲划到了脸。
黎眉视线呆呆的,被握住手腕后,她猛然清醒过来,连忙道歉:“对……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想到会真的伤到你……其实我不是贾美丽,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的真实身份是张医生,任务是让甄漂亮对我说‘给你脸了’,然后我再做出撕掉脸皮的动作,就意味着任务成功……可是我不知道会伤到你,真的对不起……”
白危雪冷冷地盯着她:“我刚刚并没有把话说完。”
“啊……”黎眉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后退半步,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呢,我明明听到你说完了呀……不对,不对,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
白危雪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符纸。
符纸没有变化,说明对方是人,不是什么鬼。
既然不是鬼,被划伤脸颊也不是什么大事,白危雪没了计较的心思,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出去吧,我自己收拾一下。”
黎眉愧疚地望着他:“你要不去医院看一下?我会承担你的一切医药费,或者我跟你买点药……”
“不用。”
黎眉咬了咬嘴唇,眼睛红红地跑了出去。
原地,白危雪侧过身,抬眸望向镜中。
镜子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那张苍白的脸在镜子里宛如一盏蒙尘的瓷器。清冷的桃花眼下方,有一条突兀的殷红划痕。血珠正从伤痕中缓缓沁出,像点缀在眼下的一颗红痣。
白危雪抬起手准备擦掉,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他皱了皱眉,以为又是npc,想要甩开,却猝然感受到一抹湿冷的柔软正在触碰他的脸颊,贴上他眼尾的伤口,舔掉那一点血珠。
白危雪瞬间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舌/尖掠过伤痕,带来一丝细微的疼痛。
比疼痛更强烈的,是那股窜遍四肢百骸的反感与战栗。恶鬼的气息混合着花香,如同最粘稠的雾,将他紧紧包裹。
他一把将身前的人推开,扬起手掌就要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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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