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最后一页后,白危雪把相册合上。
相册随手放在桌子上,他半蹲下身,刚要继续翻找,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动。
四人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望向门口,露出戒备的表情。
出乎意料地,门口没人。
白危雪站直身子,才发现并非什么都没有,那里站了一条白色小土狗。
众人松了口气。
小白狗活泼地蹿进来,摇着尾巴绕着龙果转了一圈。龙果对狗没兴趣,压根没理它,连头也没抬,继续翻找。
小白狗失落地耷拉下来耳朵,四条腿欢快地蹦到温玉旁边。
除了白危雪的雪球外,温玉对待其他狗都很热情,他摸了摸小白狗的头,小白狗尾巴摇得更欢了。怕小白狗叫唤引来旁人,温玉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轻声细语地跟小狗商量:“别叫好不好?等会儿给你买火腿肠。”
李重重噗嗤一笑:“你跟狗说话干嘛?它又听不懂。”
温玉摇了摇头,温柔道:“狗是有灵性的,小雨就能听懂。”
想到什么,李重重叹了口气:“养在杀人魔身边,这狗也怪可怜的。”
确认小白狗没有任何攻击性后,四人的精神松懈下来,继续东翻西找。翻着翻着,温玉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
“危雪,是你要找的那个吗?”
白危雪接过木盒,檀木做的盒子手感细腻,温度冰凉,放在手心里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精致的盒子上吊着一把铜锁,样式简约,并不繁复。
他侧头看向龙果:“能打开吗?”
龙果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铁丝:“我试试。”
白危雪把盒子递给他,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恶鬼让他帮忙找东西,又没不让他看。
“啪嗒——”
只听一声轻响,铜锁开了。
龙果轻轻把盒子掰开,下一瞬,四人目光一凛。
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头部圆润、尾部尖锐的类似针一样的东西。这针通体莹白,打磨得极为光滑,小小一根躺在盒子里,看上去像玉一样脆弱,仿佛一摔就碎了。
令人格外在意的是,这针上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鬼气。盒子封闭得极其严实,在打开之前,竟然一丝鬼气都没泄漏出来。
“原来我们要找的是它。”李重重喃喃道。
龙果盯着掌心里的盒子,皱眉:“这是……骨针?什么骨头做的?”
温玉:“肉眼看不出来。不过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些猪本身没有问题,里面缝着的也是活生生的人。之所以能把人缝进猪里还能存活,就是因为这根骨针。”
说完,他短暂地看了眼白危雪,又收回视线。
李重重:“这根骨针藏在高明团办公室,高明团犯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了,那些失踪人口以及高明圆,都是他杀害的。等抓到高明团把他交给官方,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众人没有异议,白危雪从龙果手里拿过盒子,合上,放进自己兜里。察觉到另外三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问:“怎么了?”
李重重吞吞吐吐道:“这个可能不能给你……事关任务,要交给上级。”
白危雪表情没有变化:“那先暂存在我这里,可以吗?”
温玉松了口气:“没问题,当然可以。”
拿到骨针后,四人欲走。就在这时,李重重扫了眼资料柜,紧急停住脚步,从资料柜最底下的奖状里抽出一本笔记本。
“对了,我刚刚翻到这个,好像是个日记本。”
日记本已经很旧了,边缘泛黄,还卷着毛边,一看就是被重度使用过的。李重重翻开第一页,看了眼信息栏,读出声:“学校:高家村希望小学,名字:高明圆……”
他惊讶道:“这竟然是高明圆的日记本!”
温玉接过日记本,看向上面的字迹。经过岁月的腐蚀,印在纸上的墨水都晕染开来,模糊不清。写在纸上的字迹不算好看,但一板一眼,每一个笔画都写得极为认真,看得出来日记的主人记录得非常用心。
【7月1日,晴天】
今天是期末考试,考了数学,真的好难哦,好几道题都不会写(流泪),暑假我要加油学习!不会的就问哥哥,哥哥最聪明,什么都明白。
【7月2日,晴天】
今天考了英语,还是英语简单。想问哥哥数学题,可是哥哥好像很忙,没空理我。我问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忙,哥哥说他要zhuan钱,我问哥哥为什么要zhuan钱,哥哥说只有有钱我才能继续读书。可是我不想读书,明明哥哥也没读几年书。
【7月3日,晴天】
终于考完啦(大笑)!好想下雨呀,下雨天,哥哥就能来学校接我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回家有点害怕。
【7月4日,雨天】
嘿嘿,今天哥哥来接我啦。还有最后一天,只要cheng过去明天,我就放暑假啦!明天还是我的生日,好期待呀,哥哥会不会给我买蛋糕呢?就算不买蛋糕,也肯定能听到一句“圆圆生日快乐”吧,哥哥最好了。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温玉往后翻了几页,可直到翻到最后,也再没出现半个字。
再翻回7月4日那页,他捧着日记本,盯着最后一句“圆圆生日快乐”看了眼,发现那几个字是完全模糊的,像是有滴水滴在了上面,经历风干,又被滴上了水,再次风干,循环往复。
龙果见温玉半天没吱声,“啧”了一声,夺过日记本。
目光触及到最后一句话,他念出了声,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没想到,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温玉脚边的小白狗突然兴奋起来,摇着尾巴绕着龙果转圈。
李重重好奇地凑过来,跟着重复:“圆圆生日快乐?”
下一秒,他感觉到腿上多了一团毛绒绒的触感,他缓缓低头,见小白狗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冲他摇尾巴。
办公室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那本被龙果拿在手里的日记本,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龙果下意识松手,日记本“啪”地掉在地上,摊开在“生日快乐”那页。
李重重身子瞬间变得僵硬,他死死盯着绕着他腿撒欢的小白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
温玉缓缓蹲下身,捡起日记本,目光与那只小白狗平视。小白狗依旧欢快地摇着尾巴,那双湿漉漉的黑色眼睛里,倒映出他震惊而悲恸的脸。
“圆圆……”温玉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唤了一声。
“汪!”
小白狗立刻回应了一声,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围着温玉蹦跳得更欢了。
“……”
和其他三人一样,白危雪也僵在了原地。
一瞬间,所有的疑点犹如破碎的拼图,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在初入屠宰厂的饭局上,高明团身边就出现了小白狗的身影,当时他是怎么介绍的来着?
——“这是小妹养的狗,放在我这里,都快把我吃垮了。”
再次遇到小狗,是在猪圈附近。
猪群躁动不安,眼看着就要攻击人,是小白狗突然出现,吠叫震慑住猪群,让龙果和白危雪没有动用武力就能安然离开。
当时他们没有多想,只以为小白狗和其他土狗一样,是条看门狗。
可如今……
只在旁人嘴里听说过的高明圆原来他们早就见过,早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只不过不再是人,而被残忍地做成了条狗。
瘦小的身躯蜷缩在一只狗的皮囊里,这种残忍的真相他们甚至都没敢猜测过。
白危雪盯着活泼的小狗,某些他不理解的问题豁然开朗。
曾经在饭桌上看到过高明团和小白狗相处,小白狗不但不怕高明团,反而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吃东西。而那些高明团亲手缝制的人猪,却在面对高明团时瑟瑟发抖,怕到快要失/禁。
小白狗知道,不是高明团伤害的她。
高明团也不可能伤害她。
因为那是她最亲近最喜欢的哥哥。
这也就解释了,高明圆的奖状为什么会好好地待在资料柜里十余年。
往往是那些家庭幸福的小孩,才有被父母炫耀的权利。他们的一切荣誉,哪怕只是一张小学时老师为了鼓励同学人人都有的奖状,也会被家长仔细地收藏起来,或者小心翼翼地张贴在墙上。
而不被父母疼爱重视的孩子,就算他们得到了再多奖状,在父母眼里,那些红彤彤的纸张也和垃圾篓里的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白危雪则是后者。
他当时就在想,即便是为了做戏,高明团也不至于做这么真,把奖状放在自己天天能看见的位置,悉心保存着,连折角都没有,只有边缘因为频繁摩挲泛起了一层毛边。
在关于妹妹的事情上,高明团只撒过一句谎——“小妹在上小学,过几天就回来了。”
现在看来,他一定很希望高明圆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吧,一念叨就是十年,上到在厂里打工十余年的老师傅,下到刚进厂的质量监督员,他逢人就介绍自己的妹妹,逢人就说:“小妹快回来啦,到时候介绍给你们认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妹永远不会健健康康地回来了。
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一声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打断了白危雪的思绪。
厂里的安全设施他们都粗泛地了解过,这是烟雾报警器的声音。
白危雪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看,发现屠宰区的上方涌起了一股浓烟。黑烟滚滚,他立刻转头对三人道:“屠宰区出事了。”
温玉当机立断:“我们去看看。”
说完后,他摸了摸小白狗的头,轻声道:“圆圆,外面不安全,你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好吗?”
“汪。”
“真乖。”
温玉迅速站起身,和另外三人走出高明团办公室。
等走到屠宰区,工人都在忙着灭火。浓烟呛人,白危雪咳嗽了几声,说:“进去看看。”
一名工人拦住白危雪:“不行,火还没扑灭,你们不能进去。”
温玉拧眉:“为什么会突然起火,报警了没?”
工人满头大汗地回道:“谁知道怎么突然起火啊,幸亏开始火势不大,里面的师傅全跑出来了,要不然得出人命。领导,不是我们不报警,是报了也没用,咱们这儿太偏僻了,消防队赶来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功夫,什么都不剩啦!”
另一个工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联系到厂长了吗?”
“联系到了,厂长说他马上过来。”
马上过来?
白危雪皱了皱眉,根据温玉给的高明团行程表,他最早也要明天回来,现在就能赶来,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没等细想,他的袖子就被龙果拉住了:“走。”
工人们拦也拦不住,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四人走进火场。
对寻常人来说很棘手的火情,在他们四人眼里不算什么,之所以不帮忙灭火,一是因为不会危及人命,二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去验证。
火舌灼热烤人,刚进去半分钟的功夫,白危雪身上就开始流汗。
他的指尖夹着一张符,符纸落到地上,周围一圈的火瞬间熄灭。四人疾步走到猪圈前,发现围栏已经被破坏了,猪圈里一头猪的影子都没有,那些猪在意识到火燃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第一时间踏破围栏跑了。
再探头一看,果然。
火就是从猪圈内部引着的,顺着猪圈一路蔓延到整个屠宰区,但因为火势蔓延速度不快,没有人被波及,也给了猪逃跑的时间。
四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清楚,这是高明团的手笔。
“他是不是知道我们闯入了他的办公室,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咳咳……”刚张嘴,烟雾就钻进了李重重嘴里,他被呛得泪花都出来了。
“门锁上应该有感应器,被破坏了就会传递信息给高明团。”温玉开口。
“先找找猪在哪儿。”
火光倒映在众人眼底,浓烟四处弥漫。四人捂住口鼻,在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烟味中艰难穿行,最终在一个尚未被火舌完全吞噬的角落里,找到了那群猪。
眼前的景象,比燃烧的厂房更加令人胆寒。
这些猪的内核还是个人,被禁锢了这么多年,虽然思维反应已经变得很迟钝,却并不呆傻,即便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也没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是拼命逃跑,寻求出路。
他们正疯狂撕咬着对方身上的猪皮。
那些原本被缝合得紧密无比、与内部人体几乎长在一起的猪皮,此刻成了阻碍它们获得自由的枷锁。一头猪用牙齿死死咬住另一头猪脊背上的猪皮,头部猛烈甩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刺啦”声,一大块连着鬃毛的猪皮被硬生生撕扯下来,露出底下属于人类的布满缝合疤痕和青筋的背部皮肤。
它们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从被硬生生撕裂的皮囊里,逐渐伸出了一条属于男性的布满黑痣的手臂,又费力地探出一截血肉模糊的脖颈。到最后,手指撕开皮肉,试图把头和猪皮分开。无奈他们的头和猪早就长在了一起,强行剥离下,只获得了一张因长期挤压而变形的半人半猪的狰狞面孔。
每一头猪都在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摆脱这身累赘的皮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死期将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让原身见光的机会。被撕扯的猪发出一声痛苦扭曲的嚎叫,他们完全可以踢蹬开撕扯自己的猪,可没有一个人这么做,他们都默默忍受着疼痛。
他们知道,外面来人了,只要被那几个外来者发现,要是运气好,他们还没死,说不定能彻底摆脱屠宰厂,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到时候联系一家整容医院,将他们整成正常的人形,他们还能继续活着。
就算曾经的恶行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蹲几年局子,狱里有吃有喝,没有自由又如何,好死不如赖活着。
要是运气不好,死了,那厂长的恶行也能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自然有人替他们报仇。
浓烟裹挟着皮肉烧焦的恶臭,钻进每一个角落。
就在一头猪用尽力气,借助同伴的撕咬和自身的摩擦,终于将一侧肩膀的厚重猪皮扯下,露出底下布满扭曲缝合疤痕的人类皮肤时,异变发生了!
旁边另一头嘴上还挂着鬃毛的猪,忽然抬起那双猩红的小眼睛,几乎是本能地、直勾勾地盯住了那块新暴露出来的、微微颤动的人类皮肉。
好饿。
被残肢喂养,将那股肉味儿刻入骨髓的进食本能,压过了刚刚萌芽的,对自由的渴望。
它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呼噜”声,猛地低下头,张开布满粘稠涎水的大口,不是去继续撕咬那碍事的猪皮,而是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那截刚露出的人类肩膀上!
“噗嗤——”
利齿嵌入皮肉,发出一声闷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猪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里藏着的痛苦远比刚刚被剥皮时更为绝望。
正在进食的猪疯狂地甩着头,从那块肩膀上硬生生撕扯下一块血肉,囫囵吞下。温热的血液溅了它一脸,让它看起来更加狰狞。它尝到了熟悉的“饲料”味道,这味道刺激着它,让它猩红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的**,它再次低头,想要继续啃噬。
而周围其他几头猪,也被这血腥味刺激,蠢蠢欲动地围拢过来,它们看着那些暴露出来的人类躯体,眼神中流露出同样的、被驯化出的饥饿与贪婪。
四人看着这一幕,明明他们身处火场,却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头顶,遍体生寒。
“啪、啪、啪。”
忽然,三下清晰的掌声,穿透火焰的噼啪声与猪群的惨嚎,从不远处的浓烟中传来。
高明团缓缓踱步而出,火舌在他身后狂舞,映得他脸上平静的微笑异常诡异。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灼热,目光扫过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嘴角笑容放大。
“真是精彩啊,”他嗓音低沉,不是往常那种热情的腔调,更像叹息,“看啊,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就算看到了自由的希望,他们骨子里的贪婪也永远不会改变。”
他转过脸,目光落在四人脸上,微微一笑:“领导们,为什么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明明只要你们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我就不会拿你们怎样。”
“还是说,你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没等到回答,他脸色阴沉地开口:“十年过去了,居然还没放弃这群弃子吗……”
温玉皱了皱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高明团神色阴郁地看着他们,恶狠狠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不就是为了我手里的那根针?好把他们拿回去,继续供那些有钱人取乐,对不对?你们都一样,都该死!”
“你误会了。”白危雪淡淡出声,“我们只是来调查十年前的人口失踪案。”
“哈。”高明团短促地笑了声,“那根针不是已经到了你们手上了吗?还在这惺惺作态干什么?三番五次闯进我办公室,我早就猜到你们的目的了……哈哈哈,不过没关系,反正那根针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我早就把他们缝成了猪人,只要最后一步,我就能报仇了……”
“为你妹妹报仇?”温玉反问。
提到妹妹,高明团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着的仇恨强行压下。
“你们都是帮凶,都是刽子手,迟早要被千刀万剐!”他双眼赤红地盯着四人,怨毒地咒骂,“她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残忍,为什么!”
高明团情绪激动地走上前,狠狠拽住温玉的领口,痛苦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果强硬地扯开高明团攥住温玉领口的手,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我们并不知道你妹妹经历了什么。”
高明团脚步踉跄地后退几步,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不知道?”
“是啊,过去十几年了,人换了一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高明团声音冰冷,一字一句道,“罢了,我也不介意再跟你们说一遍。”
最后关头,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也压抑了太久。很多话都没有来得及跟圆圆说,也说不出口,只能透过回忆往事的由头,对这群仇人诉说自己的痛苦与不甘。
“那天,是圆圆的生日。我工作忙,没空接她放学,就买了一个四寸的草莓蛋糕,提前放在家里等她回家。”
“当我下班回到家,发现本该早早到家的圆圆并不在家里。我马上骑车去她学校,问老师什么情况,可老师说,圆圆早就放学了。我心急如焚,赶紧找警察调监控,发现她在离家不到五百米的马路上,被一个男人抱上了车。”
“那车装着鸡,开进了屠宰厂。我报了警,但出警太慢了,我太着急,就亲自蹬车去屠宰厂周围看了眼。那屠宰厂又小又乱,我找人借了套衣服,很快就混了进去。你们猜怎么着?”
高明团眼睛里瞬间爆发出血丝,他死死掐着掌心,才没有失态:“我终于找到了我妹妹,她小小一团蜷缩在桌子上,浑身上下的皮全没了。我看那些人贩子对待她,像对待一块猪肉一样,将她的身体塞进了一块狗皮里,又用针缝起来……”
即便高明团用尽全力克制,还是有两行热泪顺着他的眼眶流出来,他仿佛没察觉到一般,继续开口:“圆圆最怕疼了,我透过门缝看着她,她的眼睛也看着我。我想要闯进去,跟那群人拼了,可是圆圆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冲我摇头,让我赶紧走……”
“我走了。”
高明团深吸一口气,表情恢复了平静,那双火光跳跃的眼睛里,隐隐有水光闪过:“我把蛋糕好好地放进冰箱,然后去撤案。撤完案的第二天,我又回到屠宰厂,偷了那根针,救出了圆圆。”
“剩下的你们也知道了,”高明团微微笑着,看向众人,“我把他们剥皮,做成猪人,然后接手屠宰厂,把他们豢养在这里,让他们也尝尝这滋味。”
“把他们的皮和这些他们视为贱畜的猪缝在一起,多有意思。”高明团转过脸,灼热的气浪吹动他的衣角,“让他们互相残杀,吃自己人的肉,让他们在这自己建造的臭泥里互相撕咬,担惊受怕自己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多有意思。”
他平静地问:“这一切,难道不是他们应得的吗?”
他指着那头刚刚啃食了同伴的猪,声音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哪怕看到了逃生的希望,在食欲面前,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吃掉同类,他们的灵魂从里到外早就烂透了!”
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高明团孤绝的身影,耳边是猪群绝望的哀嚎,白危雪静静地看着高明团,问:“即便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怎么能是毁了我自己呢?”高明团侧眸,奇怪地看着白危雪,“父母双亡,从小我就和圆圆相依为命。圆圆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多希望圆圆能平安快乐,我拼命赚钱让圆圆上学,就是为了能让她顺遂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高明团盯着跳跃的火舌,眼底涌动着深深的悲恸和落寞。紧接着,他笑起来,眼底涌动着疯狂,“不过没关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这场大火很快会吞噬掉这里,等到那时,我的仇也就报完了。”
温玉问:“那圆圆呢?”
高明团面无表情道:“圆圆……我把她托付给了一个好人家。只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能让她顺利过完这一辈子,就足够了。”
温玉叹了口气:“你死了,她也会伤心的。”
闻言,高明团忽然激动起来:“你懂什么?那些被缝制成的猪狗,他们说最多只能活十五年!活着的每个日夜,圆圆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圆圆在我面前死去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照顾好她,都是我的错,我有罪,我哪有脸再见她……”高明团声音越来越低,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捂住了脸。
明明是一具正值壮年的高大身躯,可在四人眼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他的脊背,很重很重,好像要把他压垮了。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圆圆缝成人狗吗?”白危雪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高明团闻言一顿,视线瞬间变得极为冰冷:“你在明知故问?”
白危雪没什么表情:“不管你信不信,我们跟你并不是对立面。”
高明团显然不信,但也无所谓了,他冷冰冰道:“在我接手之前,这厂子的厂长是个富二代。”
“那些厂里的员工,表面上是厂里雇佣的屠夫,实际都是人贩子。他们到处诱拐没人看护的孩子,只要得手,就把他们抱回屠宰厂,用缝皮针将他们做成狗皮人,做好了之后,就拿给富二代,这个富二代会高价转手给其他富二代,供他们上层阶层的人取乐。”
高明团深深吸了一口气:“都是些畜生!”
彼时的他沉浸在复仇的快意与无尽的悲痛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斜后方有一头刚刚挣脱了半边猪皮、露出狰狞人脸的猪,正用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那猪喉咙里发出一声饱含恨意的低吼,后蹄猛地蹬地,带着一身血腥和焦臭,狠狠地撞向高明团!
它露出的那半张人脸扭曲着,嘴角咧开,笑容扭曲诡谲。
高明团察觉到背后的风声,猛地回头,但已经太晚了,长着獠牙的嘴已近在眼前,凭借高明团的反应速度根本无法闪躲。
他瞳孔骤缩,脑海一片空白,甚至能闻到那混合着血腥与**的恶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汪!”
一道小小的、白色的身影,爆发出与娇小体型完全不符的力量和速度,如同离弦之箭,从角落里猛冲出来,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高明团身前。
是那只小白狗!
“圆圆!不——”高明团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吼出声,他想要伸手去拦,却根本来不及。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小白狗像一片无力的落叶,被狠狠撞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滚了两圈,软软地不动了。
洁白的毛发瞬间被尘土和血污染脏,毛发边缘焦黑,散发着被火烧过的蛋白质的味道。
那头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挡滞了一下,被反应过来的龙果一脚狠狠踹开,发出痛苦的嚎叫。
高明团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小白狗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却又怕加剧它的痛苦。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软绵绵的小身体捧在手心,轻声唤道:
“圆圆……圆圆……”
他声音破碎,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慌和绝望,一遍遍呼唤着这个名字。
小白狗艰难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他,尾巴极其微弱地晃动了一下,试图像以前一样回应他。
紧接着,那点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了。小小的身体在他掌心缓缓松弛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高明团整个人僵住了,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灵魂。
“不要,圆圆不要丢下哥哥……”
“不要……”
“不————”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了无尽痛苦、悔恨与绝望的哀嚎,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压过了火舌的噼啪声,压过了猪的嚎叫,在这空旷的空间里久久回荡。
火焰在他周围跳跃,映照着他苍白灰败的脸。滚烫的泪水从他脸庞滑落,混着烟灰,滴落在小狗尚存余温的皮毛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高明团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垮了下来。他不再看那些在火中挣扎哀嚎的猪人,也不再看这个他倾注了十年仇恨经营的屠宰厂,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怀里那具渐渐冰冷地小小躯体。
僵硬了几秒,他猛地转向白危雪四人,那双曾经布满仇恨和疯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哀求。他抱着小狗,踉跄着向前几步,膝盖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他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圆圆她什么都没做错,做错的是我,我是罪人…我该死……只要你们救她,我做什么都行,甚至你们拿缝皮针把我缝成猪人都行,只要救救她!”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求你们”,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和哀求而剧烈颤抖。怀里的小狗被他紧紧抱着,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地流淌。
“先解决掉这些猪人。”温玉扶起高明团,冷静道。
那些挣脱了部分猪皮、半人半猪的怪物在火焰与血腥的刺激下,变得更加狂躁不安。进食的**如瘟疫般蔓延,更多的猪人猩红着眼,朝众人扑来!
龙果扭过头,语速很快道:“李重重,护住他们!”
话音未落,他像一道红色闪电般冲了出去,短刀在火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刀锋精准地掠过一头猪人的脖颈,刀背猛击颅脑处的穴位,猪人身体一僵,紧接着,跃动着火光的刀尖重重地捅入猪人身体里,猪面目扭曲了一下,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就在这时,一阵密密麻麻的如同蝗虫过境的声音响起,白危雪视线边缘出现了一圈黑色。
定睛一看,是无数只通体漆黑的虫子正朝猪群包围而来。
李重重挠挠头:“你应该没有密集恐惧症吧?”
白危雪看着那些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色虫潮,面不改色道:“没有。”
“那就好。”
只见那密集的黑虫迅速爬满了每一头挣扎的猪人,攀上猪人的身体,尖针注入血肉,原本狂躁的猪人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嘶吼也变得含糊不清,最后纷纷瘫软在地,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温玉对李重重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做得好。”
龙果也收起了短刀,看着眼前被暂时制服的猪人,皱了皱眉:“这些东西要带出去吗?真麻烦。”
“麻烦也得处理。他们是受害者,也是罪犯,但审判他们的不该是我们,更不该是私刑。”温玉抹了把额头的汗和烟灰,看向抱着小狗尸体,失魂落魄的高明团,“你需要为你的行为负责,他们也需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高明团没有回应,只是将怀里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些。
白危雪的视线从被虫群覆盖的猪人身上移开,落回手中的檀木盒上。骨针的阴冷气息隔着盒子隐隐传来,奇怪的是,在此之前,这股阴冷的气息远没有现在这样强烈。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处忽然出现一大片耀眼的火光。
那火来势汹汹,又急又猛,转眼间将面前的猪群吞噬。
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厚重的猪皮,以及猪皮底下畸形的猪人。皮肤在高温下卷曲发黑,发出“滋滋”的油脂燃烧声。猪人剧烈地颤抖着,焦臭的气味猛地浓郁起来,混杂着蛋白质灼烧的刺鼻味道,甚至盖过了之前的血腥气。
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绝望笼罩着他们,猪人的身影在火光和浓烟中扭曲变形,如同在地狱业火中接受酷刑的罪魂。
“这是谁干的?!”
温玉迅速扭头,去看瘫坐在地上的高明团,可是高明团没有任何反应,只沉默地抱紧怀中的小白狗。
他几步上前,想要扑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可诡异的是,这来势汹汹的火居然根本扑灭不了。
“不好,这是鬼火,快撤!”
众人急急地后退两步,温玉拽着高明团的衣领就往外跑。索性这场大火好像只针对猪人,火燃起的范围很小,并没有殃及他们。
跑到屠宰区外面的空地上,龙果躬下身,双手撑着膝盖喘气。他侧过头,刚想张嘴同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却忽然面色一变。
他发现,白危雪不见了。
恶鬼,正义使者来着
圆圆在小狗的身体里活着太痛苦了,就让她解脱吧,最后会让团圆兄妹团圆的,都活着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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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