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愚蠢?”白危雪面无表情地反问,“那沦落成这幅鬼样子的你们呢?”
他嘲讽道:“究竟是落魄成什么样的神,居然需要一群死人来帮他完成心愿?”
这句话不亚于火上浇油,村长瞬间被激怒了。他捏着拐杖,手背青色血管暴突:“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祂?从你踏进阴嗣村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捏在祂手里,你被祂选中,逃不掉了……”
“呵呵,逃不掉了!”
闻言,白危雪表情不变,心下却泛起一丝波澜。
他不由得想起初见村长时,对方说的那句“你是祂选中的新娘”,他一直以为这个“祂”指的是恶鬼,难道这指的其实是村长信仰的神?
“祂”是谁?
白危雪试探过村长,比起下意识维护嗣神的村民,村长的态度十分冷淡。嗣神极有可能并不存在,就像他先前猜测的那样,它只是个幌子,是村长用来控制村民的工具而已。
至于恶鬼……他对自己的血那么饥渴,不像是有信徒的样子。
他忽然又想起了蒋辉说的诅咒,假如村子真的被闯入者洗脑过,那村长此刻信奉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外神?
白危雪垂下视线,而那句“逃不掉了”,就跟耳旁风一样被他无视了。
他瞥了眼乌泱泱的村民:“还没看出来吗?你们被背叛了。你们的村长根本不信奉嗣神,他早就投靠外神了。”
在此之前,村民一直坚定地站在村长这边,就算村长利用他们生育鬼婴,他们也不在乎,只要嗣神显灵,村子就会获得新生,他们承受的痛苦也都值得。
可村长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动摇了,明明在他们的认知里,是外神降下了无女无子的诅咒,断了阴嗣村的根,可为什么村长却说那些女人都是自愿献祭?
拥在村长周围的村民慢慢散开了,刚才还密密麻麻的人堆,眨眼间就只剩下一道佝偻瘦削的身影。
有村民不甘心地问:“村长,请您给我们一个解释。什么叫自愿献祭?她们活的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自愿献祭!”
村长缓缓地扭过了头。他的肩膀完全不动,只有脖颈像生锈的转轴般一节节往村民的方向拧。他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令人后背发凉的笑:“难道你们忘了,她们是怎么来的了吗?”
“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整个村子!”
最阴暗的一角被毫不留情地揭开,村民的脸色骤然白了下来。有人脸上横肉抖动,肮脏地骂了几句,还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道晦气。
遮羞布被掀开,他们终于露出了那张如蛇蝎般扭曲的嘴脸。
某根弦被狠狠拨动,白危雪好像明白了什么。
阴嗣村三面环山,极为偏僻,在人口不流通的情况下,人丁凋零极为正常。这么偏远贫穷的村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女人嫁进来?
只有一种可能——诱拐,或者贩卖。
白危雪脑海里闪过一张吊在白绫上的腐烂的脸。他一直觉得女尸身上的气息很奇怪,现在想想,那些不是怨气,而是终于解脱了的安宁。
那些女尸中不仅有女人,还有女孩。在这种落后贫穷的村落,女孩的下场会非常悲惨。数百个囿于困境的生灵为了不让更多女性成为受害者,勇敢地用生命献祭,拉整个村子陪葬。
她们成功了,阴嗣村所有男人都失去血肉,变成了一张皮。
可村长为了保下村子,和“祂”做交易,向祂供奉鬼婴,以求生门。
但如果是这样,村民们为什么不知道这些?为什么不直接供奉祂,反而多此一举,造出来个嗣神。
白危雪收回思绪,发觉村长不知何时扭回了脖子,正阴森森地盯着他,神情怨毒。
“是你毁了我们的心血,祂不会饶恕你!”
话音落下,村长身后的村民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呻.吟声哀哀地响起,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下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纵了一样,他们身子瘫软下来,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温玉看到了什么,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白危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心也皱了起来。
村民们穿着粗布麻衣,腹部的布料不约而同地微微隆起。只是瞬息,布料就被顶开,露出了鼓胀臃肿的腹部。
那处皮肤被撑得薄如窗纸,透出底下青黑色的、不停蠕动的纹路。无数只冰冷的鬼爪在腹腔里疯狂抓挠、撕扯,企图破膛而出。
哀叫声更为凄厉,渐渐地,他们发出的不再是人类的嘶吼,而是喉咙撕裂漏风的“嗬嗬”声。苦涩的胆汁混合着浊血,从他们嘴里流了出来。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从村民肚子里传来,薄纸般的腹部猛地凸起一个圆润的弧度——是腹腔内的鬼婴正用脑袋顶撞着那层即将破裂的皮肉。
村民们被顶得直翻白眼,他们呕出一口血,艰难地朝村长探出手:“救我……”
伴随着数道湿布撕裂的滋啦声,一颗颗硕大的脑袋终于顶破腹部,从黑痣里钻了出来。
“咯咯、咯咯咯……”
紫黑色的肉块黏成一具具矮小的躯体,表面覆盖着粘稠的、**的血。
黑漆漆的椭圆眼珠盯着白危雪,咧到耳根的嘴角倏然张大,发出惊悚的笑声。腥臭的涎水从嘴里滴下来,它们一边注视着他,一边用尖锐的指甲剜下村民的肉,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
百来个村民捂着肚子,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他们不甘地瞪着眼,祈祷神明显灵。
——嗣神也好,外神也罢,无论什么神,只要能救他们,他们愿意奉献出灵魂!
神明没有眷顾他们。
彻底消逝前,村民们的脑海中走马灯般地闪过了从前的画面,甚至产生了那些女人回来复仇的错觉。腥臊味儿从裤.裆里传来,有人竟被硬生生吓尿了。
极致的恐惧在他们眼中定格,他们彻底死在了亲手酿成的恶果里。
惨叫声消失了,村民的尸体也不见了,原地只剩下数十只鬼婴。
它们晃动着畸形的身子,歪歪扭扭地朝白危雪走去。
白绫横贯而出,圈成一个圆,将它们紧紧捆在一起。鬼婴爆发出尖锐的嘶鸣,漆黑涌动的指甲撕扯着白绫,挣扎着要从里面逃出来。
白危雪垂眸看向那摞人皮。
原先放着人皮的地方只剩下一摊黑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块垒起来的拳头大小的黑痣。
“不,不!怎么会这样,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村长目眦欲裂,嘶哑的悲鸣回荡在祠堂内部。他扔掉拐棍,疯癫地呢喃着什么,浑浊的眼珠盛满惊惧,痴痴地盯着那堆黑痣。
白危雪有些意外,原来鬼婴吞噬村民并不在村长的计划里。他思索几秒,问道:“祂背叛了你,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布满褶皱的嘴唇颤抖着:“祂要鬼婴,只要给祂鬼婴,我们就能活命!!!”
“祂是谁?”
“祂是……”
嘶哑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村长蓦然瞪大双眼,布满血丝的眼珠凸起一个可怕的弧度。他缓缓低头,看向腹部——
一只黑色手掌捅进他腹部,从后向前穿透过来,鲜红粘稠的血液从手心里滴落,村长又惊又惧地转过头,对上一只漆黑硕大的头颅。
“咯咯,咯咯咯……”鬼婴狞笑着,捧起一堆肉塞进嘴里,“好香,好香!!”
嗓子眼像被焊死,尖叫声在喉管里碾成粉末。绝望淹没了村长,他哀凄凄地闭上了眼。
不好!白危雪脸色一变,鬼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白绫里挣脱了出来,一只接一只,以极快的速度朝白危雪涌来。
白绫快速甩出,如一道影子般穿梭在鬼婴之中,帮白危雪挡下攻势。只是鬼婴数量太多,分散得极开,再怎么挡也有漏洞。
白危雪下意识将温玉挡在身后,他快速将符纸埋进黑痣堆里,又拉着温玉靠近棺材,用符纸震开棺盖,钻进棺材里。
温玉一声都不敢吭,他看白危雪咬破手指,熟练地用血画符,也不敢问这是在干什么。
画好符后,他召回白绫,低声叮嘱了一句:“小心。”
下一秒,温玉眼前一黑——物理意义上的黑。
棺材只开了一半,仅有的那一半光线被涌进来的鬼婴挡住了。几十只鬼婴争先恐后地挤进来,鼻息间全是腥臭。
“滴答。”
涎水落在了温玉脸上,他不敢张嘴,只能闷闷地干呕几声,脸瞬间白了下来。
一旁,白危雪极为淡定。他仰着头,默默数着棺材里鬼婴的数量。等到所有鬼婴都进棺材后,他飞速往他和温玉后背拍了张符。
天地旋转,只是片刻,他们就被置换到了黑痣堆的位置。
温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白危雪回眸一瞥,果然鬼婴没有跟出来。
看来这棺材镇压的是鬼,无论是恶鬼还是小鬼,只要进了棺材就都出不来,除非有类似鸳鸯契的契约。
白危雪松了口气,他抓了把黑痣,塞进温玉口袋里:“帮我收着。”
温玉茫然地问:“结束了吗?我们没有生命危险了?”
白危雪环视着重归冷清的祠堂,嗯了一声:“把雪球牵回来,我们就可以走了。”
在村民来之前,雪球被白危雪藏到了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他朝雪球的方向转了个身,刚要迈开步子,后颈就感受到了一股黏腻腥臭的气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趴在他后背,嗅闻他脖颈处鲜活的人气。
白危雪脑海中警铃大作,猛地转头。
可一回头,却只对上温玉那双温柔如水似的眼眸。圆润的眼睛朝他眨了眨,温玉晃了晃手里的符纸:“你背后的符忘记摘下来了,上面有鬼婴的黏液,好臭。”
白危雪愣了下,摸摸后背,果然摸到了一手黏腻。
“多谢。”
“哎呀,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温玉推着他后背,笑道,“快把你的雪球牵回来吧,它尾巴都甩累了。”
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一口森寒不详的棺材。
此刻,棺材里的气息微微一滞。
一抹冰冷湿黏的黑雾从外面窜回来,叭唧一下融入汹涌阴沉的浓雾里。
幸存的鬼婴躲在棺材角落里,瑟瑟发抖,庞大可怖的黑影蠕动过来,空气中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吞噬干净后,黑影如流体般聚拢着,凝成一具高大修长的身体。他捏碎刚刚那缕窜回来的黑雾,冷漠道:“废物。”
*
温玉背着包,白危雪牵着雪球,两人走出了阴嗣村。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真好。”温玉走在没有雪球的那侧,深深感慨道。
“嗯。”
“好想去吃火锅烤肉。”
“嗯。”
“终于可以不用打水洗澡了。”
“嗯。”
“嗯?”温玉察觉到不对劲,他把脸凑过去,打量着白危雪,“怎么这么冷漠?”
“没有。”
温玉抬起手,想揽住白危雪肩膀,却被对方躲开了。他垂下头,语气伤心道:“都是过命的交情了,还不让靠一下。”
“哦。”
温玉脸上恢复了笑意:“怎么突然不高兴了,难道不该开心吗?”
白危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问:“你很开心?”
温玉点了点头:“没错。”
白危雪收回视线,似笑非笑道:“也不知道小雨现在开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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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