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山脚下时,白危雪和温玉都愣住了。
这里居然还有守山人。
不止一个,但其中一人白危雪很熟悉,是蒋辉。
现在走显然来不及了,守山人已经看见了他们。强壮的村民朝他们走过来,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温玉表情陷入空白,白危雪不经意地上前半步,挡住村民质疑的视线:“我要去见嗣神。”
他苍白的脸微微垂着,鸦羽般的睫毛下,闪过一抹虔诚的狂热。他轻轻抚着腹部,声线温柔诡谲:“我听到了嗣神的召唤。”
“嗣神”这两字说起来轻飘飘的,对于阴嗣村的村民来说却是希望与信仰。可面前的人是外来者,虽然怀了祂的孩子,但还是得小心提防。
持久的静默中,白危雪耐心告罄,他掀起眼皮,凉凉地盯着村民:“难道你们要悖逆嗣神?”
村民脸色动摇了一瞬,其中一个开口道:“你先等等,我去问问村长。”
“等不及了,”白危雪态度强硬,他拦住村民,面无表情地问,“如果耽误了什么,影响了胎儿,你负责吗?”
村民眼底掠过一丝恐惧,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最终,还是蒋辉上前一步:“这样,我和你一起去,他留下。”
“他”指的是温玉,白危雪听后皱了皱眉,思忖几秒,他还是点了点头。
温玉又被抛下了,顿时有些心急,白危雪拉走他,直到走到那几个村民听不见的距离,他才停住脚步,塞给温玉几张东西。
跟说悄悄话似的,他轻松地聊了几句,完了拍拍温玉的肩膀:“行吗?”
温玉戏谑道:“男人可不能说不行。”
白危雪淡淡一笑:“那回见。”
和温玉分开后,白危雪跟蒋辉上了山。
他对蒋辉没什么意见,只觉得这个村民对自己过分热情,热情到有些奇怪了。联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地点,白危雪觉得对方很有可能是村长故意派来监视他的。
村长老奸巨猾,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有了蒋辉同行,此次上山变得格外顺利,二人轻轻松松地走上了山腰。
又是那条狭窄湿滑的通道,蒋辉走在前面,白危雪走在后面。他们小心翼翼地弯着腰,白危雪不经意间抬眸,发现蒋辉的后腰上别了把匕首。
他垂下视线,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到大殿里,白危雪直起腰,额头冒了层细汗。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鼻尖,他面色冷淡,没有要擦拭的意思。
一旁,蒋辉递了张纸:“要擦擦吗?”
白危雪微微侧脸,瞥了蒋辉一眼。蒋辉的脸又开始泛红,拿着纸巾的手有点抖,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缩回去。
下一秒,纸巾就被一股轻而软的力道扯过去了。白危雪擦掉额角的汗,语气随意地问:“怎么出门还带匕首?”
蒋辉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从后腰抽出匕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说这个吗?守山无聊,没事雕点东西玩玩。”
闻言,白危雪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什么东西?”
蒋辉掏了掏口袋,掏出一个木头做的小玩意儿。
白危雪垂眸看了眼,是块木雕。这木头很粗糙,是从山里随处可见的树上掰下来的。手艺更粗糙,雕的牙不见牙眼不见眼,只能看出一张模糊的脸,以及一只托着脸的手。
白危雪移开视线,兴致缺缺道:“把你匕首借我用一下。”
蒋辉没听到对自己雕刻工艺的点评,有些失望。他没追问,只听话地把匕首递给他。
白危雪拿过匕首走到浮雕前,忽然抬起手,用力在浮雕上划了一刀。
身后蒋辉大惊:“你在做什么?!”
白危雪充耳不闻,他退后几步,表情冷漠地看着浮雕。他划的是男婴瞳孔的位置,在他的注视下,男婴眼睛里突然渗出一抹黑红,惨白的瞳孔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血,正怨毒地盯着他。
果然。
身后,蒋辉仍在追问。白危雪无视了浮雕,但无视不了蒋辉,他执着匕首,表情闪过一丝不耐。
“好吵。”他皱眉道。
蒋辉还在劝导:“冷静一下,把匕首给我。这里是嗣神殿,我们不能对嗣神不敬。”
“我说,好吵。”
清冷漠然的声音传到蒋辉耳朵里,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瞬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见刚刚亲手递出去的匕首,如今就插在自己腹部。
匕首整根没入,褐色的血液涌了出来。他睁着眼,表情茫然,目眦欲裂:“为什么?”
“还好意思问为什么?”白危雪嫌弃地拔出匕首,毫无波澜地朝嗣神像走去,“从你拿出那个木雕恶心我的时候,我就想把匕首捅进你喉咙了。”
一想起那木雕,白危雪就浑身难受。
即便雕刻的人技术极差,白危雪也还是能看出来,这雕的就是他。
不过令他恶心的并不是蒋辉雕他这件事,而是对方雕刻出的场景。
一只手掌托着他的脸,手掌宽大,几乎能把他整个脸拢住。而他满脸潮红,**地贴在那只手上,神情脆弱。
见过这个场景的,除了恶鬼还能有谁?
没有。
但蒋辉却把它雕出来了。
即便雕得粗糙敷衍,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联想到上次的拜神仪式,那抹犹如实质的视线,那只扶了他一把却又立刻消失的手臂,还有蒋辉过分的热情……
显而易见,蒋辉已经变成了恶鬼的傀儡。
傀儡仍有自己的思维和神智,只是部分举动会受操纵者影响,且本人并不知情。蒋辉本质上还是他自己,还是会畏惧嗣神,只不过会在某些时候失去神智,任由控制者摆布,就譬如现在——
低沉黏腻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响起:“真遗憾,我雕了那么久,还以为能听到你的夸奖。”
“是吗?”白危雪轻笑出声,“夸你现在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连自己出来见我都做不到,只能操纵傀儡跟我说话?”
“蒋辉”的脸色阴沉下来,湿冷贪婪的视线落在白危雪身上,他饶有兴趣地开口:“你每次都能给我惊喜。”
白危雪假笑:“荣幸之至。”
即便是假笑,颊侧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漂亮惑人。只可惜那笑意不达眼底,琥珀色眼睛冷冰冰的,像是在说,你怎么还没死。
黑痣已经被匕首无情地捅穿,蒋辉的身体瘫软下来,即便是恶鬼也无法再次操纵。那道晦暗危险的目光始终凝在白危雪脸上,直至皮囊完全干瘪下去。
像充气气球被尖针扎瘪,此刻的蒋辉完全变成了一张皮。
盯着那张古铜色的皮,白危雪视线复杂。
他并不确定蒋辉何时成为了恶鬼的傀儡,但绝对是恶鬼吞噬掉掺了符水的血之前,甚至更早,早到他们第一次相见。
收回目光,他看向身侧的嗣神像。
嗣神像极为高大,他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头顶却只与嗣神像的腹部齐平。数十根颜色惨白的脐带从浮雕延伸过来,融入嗣神像腹部,白危雪数了数,整整九十九根。
“百婴叩生门”,难道说他随口编的胎儿,是村子里第一百个婴儿?
怪不得村长如此重视。
温玉不在,体力活只能白危雪自己干。他注视着脐带,幽幽地叹了口气。
倏地,他握紧匕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向脐带砍去。
匕首划过空气,泛起一丝冷光。光芒反射到白危雪浅色的眼睛里,他微微眯了眯眼,动作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浮雕雕刻出的脐带按理说是石头材质,可尖刃刺下去时,却能清晰地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
撕拉、撕拉——
一根、两根……
……九十八根、九十九根。
整整九十九根脐带,被白危雪一根一根地砍了下来。
粘稠的浓黑液体掺着血色,从断裂处缓缓流淌下来,污浊染脏了白危雪的衣服,有几滴溅到了白危雪脸上。
雪白的面庞与黑色的血形成极大的冲击力,白危雪面无表情地站着,依旧没有要擦拭的意思。
这次也没人在旁边递纸。
他冷眼盯着那些液体,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等等,这不就是昨天温玉在餐桌上端出来的“催子汤”吗?
白危雪瞬间有些反胃,他移开视线,眼珠转向嗣神像的腹部。
那里高高隆起,鼓胀得极为夸张,像是下一秒就要撑裂爆开一样。脐带剩余的一截交错攀附在腹部,像密不透风的蛛网,紧紧吸食着腹部的养料。
如果说这整座建筑是大型子宫,那嗣神像的腹部就是小型子宫。浮雕上的九十九个男婴,就是寄居在子宫上的寄生虫。
嗣神像腹部高度和白危雪的头齐平,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把耳朵贴上去。
没有任何声音。
他平静地移开耳朵,仰头端详着高大的嗣神像。
嗣神究竟存在吗?
如果真的存在,那他要渎神,嗣神会来阻止吗?
试试吧,他倒要看看,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
匕首高高扬起,反射出冷锐的弧度,紧接着,利刃以一股极为刁钻的力道和角度,狠狠插进了嗣神像腹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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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