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危雪睡醒了。
他浑身酸痛,脖颈青紫,连吞咽都无比困难。棺材的寒气侵入身体,他冷得像一块冰,手指僵硬得几乎不能弯曲。
红嫁衣还穿在身上,脚上的绣花鞋却只剩下一只,另一只在哪里不言而喻。
白危雪面无表情地盯着棺盖,如果眼神能杀人,那被困在里面的恶鬼早就死了成千上万次。
他撑起身子跳下棺材,落地那一刹那,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痛苦地弯下腰,慢慢靠着棺壁滑了下来。
手指不灵活地挽起裤脚,露出一只脚踝,白危雪视线下移,眉心顿时一皱。
冷玉般的脚腕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圈紫黑色淤青。就像美玉裂了道缝,呈现出一种破碎凌.虐的美感。
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他怎么没印象。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祠堂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刺骨的寒风猛灌进来。
他警惕地抬起眼,望向闯进来的几个村民。
为首的是个满脸沟壑的老人,他佝偻着背,慈祥地看着白危雪,朝他伸出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别害怕,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
白危雪摇头拒绝,自己扶着棺壁慢慢站了起来。
身上痛得厉害,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问:“这是哪里?”
老人颤巍巍地缩回手,浑浊的视线落在他青紫交加的脖子上,缓慢道:“这里是阴嗣村,我是阴嗣村的村长。是天意让你来此,你是被祂选中供奉的新娘。”
见白危雪不说话,村长又道:“祂对你很满意,从今天起,你就是阴嗣村的人了,只要你乖乖留在这里,我们就不会亏待你。”
白危雪还是不说话。
村长并不动怒,他和蔼一笑,露出稀疏泛黄的牙齿:“对了,还有你那个朋友……虽然我们这里不欢迎外人,但看在祂的面子上,也可以留下。”
白危雪的目光终于动了,他垂下眼,对上村长浑浊的视线。
终于,他扯起唇角,淡淡道:“行吧,带我去见他。”
*
阴嗣村卧在一片低洼的山坳里,三面环山,地势崎岖。土房子零零落落地盖在上面,从远处看,像散落的墓碑。
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让本就难走的土路变成了泥沼,鞋走一趟都得包浆,更别提白危雪的一只鞋落在了棺材里。
他跟着村长走出祠堂,垂眸盯着没穿鞋的那只脚,问道:“喜轿还在吗?”
村长扭过头:“还在,怎么?”
白危雪:“我不方便走路,把我抬回去吧。”
村长:“……”
覆着白翳的眼球缓缓转动,落在那只没穿鞋的脚上:“这是?”
白危雪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哦,这个啊。它太喜欢我了,总想在我身上留点痕迹,我怕它弄疼我,就送它了一件定情信物。”
是的,一只破鞋。
祠堂外本就寒冷,随着话音落下,周围温度忽然又降了几度,仿佛寒气都朝他涌了过来,白危雪猝不及防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皱眉催促:“可以快点吗?”
村长眼角的褶子加深了些,他佝偻着背转身,朝一旁的村民吩咐:“手脚麻利点,还不快把新娘子抬回去。”
就这样,白危雪坐着喜轿,村民抬着喜轿,村长跟着喜轿,一行人赶回了村。
喜轿在一个残破不堪的土屋前停下。
大门红漆斑驳,门栓上挂着一把黑色铜锁,村长掏出钥匙走在前面。
白危雪从喜轿上下来,还没等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狗叫。
“汪!汪汪!汪!!”
一个村民抄起棍子,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认人的畜牲,却被从后面走过来的白危雪拦住了。
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浅色的眼珠直视对方,淡淡道:“你要是没控制住力道,让喜事见血,不太好吧?”
喜事见血往往被视为不祥之兆,尤其是“祂”娶亲的大喜事,这村民显然也明白。他哎哎两声,放下棍子,自己盯着狗,让白危雪先过去。
奇怪的是白危雪过来后这狗反倒不叫了,还开心地摇起了尾巴。
村民稀奇道:“这狗是半个月前从外面跑进村的,咱村偏僻,周围都是山,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本想留着看门,结果它根本不认人,谁来都叫。这几天寻思着杀了吃肉,没想到跟你挺有缘,那就让它给你看门吧。”
大黑狗尾巴摇得欢快,白危雪的视线停留几秒,很快就挪走了。
狗尾巴瞬间耷拉下来,它凶狠地朝村民呲牙。
院子里,一股土腥味儿扑面而来,白危雪一眼就看到有间正屋上了锁。
没等他开口,一旁的村长就将钥匙递了过来。他伸手去拿,村长却没撒手:“记住,你现在是阴嗣村的新娘,不要动不该有的念头。”
白危雪扯过钥匙,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村长离开后,白危雪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消失了,他皱起眉,神色凝重。
他上前开锁,没等伸手去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危雪?!”
映入眼帘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黑发黑眼,戴个眼镜,长得很标致,身上透着股书卷气。
这就是他这单的客户,温玉。
温玉急切道:“这村子有古怪,我一进来就被人打晕了,再醒来就被关在这里,哪也出不去,还好你回来了。怎么样,小雨找到了吗?”
声音猛地一顿,他发现白危雪有些不对劲。
对方脸色憔悴了不少,金发染着零星血迹,衣服也换成了诡异的大红嫁衣。再往下,一只脚踩着不符合气质的绣花鞋,另一脚却只穿着孤零零的白袜。
温玉看着他脖子上的青紫指痕,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危雪,你、你这是……”
白危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可惜没发现任何破绽。他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抬脚走进屋里:“进来说吧。”
*
屋里有面圆镜子,背后贴了张风景画薄膜。
白危雪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表情更淡了。
镜中青年肤色冷白,清瘦貌美,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神冷淡高傲。金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微微遮住眼眸,给他增添了点忧郁厌世的气质。
虽然他现在确实很忧郁就是了。
他在病床上躺了三年,跟植物人无异,本以为穿越是重获新生,没想到他居然穿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病秧子身上。
病秧子三步一咳,五步一喘,还招惹上恶鬼,差点丢了小命。
白危雪前世没活够,很惜命,就算是病秧子也认了。他照着镜子,发现这张脸跟他的原生脸一模一样,连耳垂上的红痣都长在一个位置。为数不多不同的,是原主耳朵上没有耳洞,他有。原主是金发,而他是黑发,白危雪向来不喜高调,金发过于张扬耀眼,他很不习惯。
一旁,温玉抿着唇,有些愧疚地道歉:“抱歉,危雪,我不知道会这么危险。”
白危雪突然扭头:“这单多少钱来着?”
温玉默默比了个五。
白危雪眼前一亮:“五十万?”
温玉沉默。
白危雪神色黯淡下来:“五万?”
温玉不敢吭声。
白危雪眼前一黑:“……该不会是五千吧?”
温玉小幅度地点点头。
白危雪:“……”
温玉连忙道:“我可以加钱的,我再加五千,只要能找到小雨,多少都行。只是连你都差点遇险,小雨她该不会已经……”
白危雪表情冷漠,不知是嫌钱太少被坑惨了,还是觉得这个单子太棘手:“如果小雨真是在这里失踪的,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温玉一惊:“怎么说?”
白危雪:“这村子很诡异,你没发现吗?真有鬼不说,还极度排外,如果我不是他们认定的新娘,那我们够呛能活着站在这里。”
温玉沮丧地说不出话。
白危雪:“行了,我先收拾一下,晚上再找村长打听小雨的消息。”
温玉眼底的光渐渐亮了起来:“咱们直接问吗?会不会太打草惊蛇?”
白危雪碰了碰颈间的掐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瞥了温玉一眼,回答:“阴嗣村这么偏僻,我们突然出现在村口,没什么目的才奇怪。就算打草惊蛇又怎样,要是真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咱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温玉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想到什么,从背包里拿出管药膏:“我来帮你上药吧,这个活血化淤很管用的。”
白危雪接过药膏,拒绝了温玉给他上药的提议。他不喜欢跟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尤其是脖子这种敏感脆弱的地方。
一想到这么狰狞可怖的掐痕是谁留下的,白危雪就捏紧了指骨。
被困在棺材里还是太便宜它了。
傍晚,两人来到村长家里,村长热情地将他们引进屋,一人塞了一把花生米。
白危雪身上的红嫁衣已经换下来了,他外面穿着浅灰色风衣,里面搭白色高领毛衣,毛衣遮住了脖颈上的掐痕,金发蓬松地垂着,为他苍白冷淡的脸颊添了一抹柔软。
屋里人听到动静抬头,看见他后突然直了眼,愣愣地盯着他看。白危雪抬眼一扫,是个村民,应该是来找村长商议事情的。
他垂下眼,往炕边上移了移。土炕连着灶台,冬天灶台里烧着火,熏得炕头暖烘烘的,很舒服,就是有股奇怪的味道,他形容不上来。
温玉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问村长:“您见过照片上的女孩吗?她是……”
岂料村长连看都没看,直接打断他:“没见过。”
温玉着急道:“您再看看……”
村长突然很不耐烦,他盯着温玉,浑浊的视线从松垮的眼皮下透出来,让人毛骨悚然:“你在村子里见过女人吗?”
温玉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手足无措地看向白危雪。
白危雪搓掉花生皮,将最后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然后才慢悠悠地上前:“我们知道了,打扰了。”
说完后,他拉着温玉就走。
直到被拉出村长家,温玉才从呆滞的状态中缓过来。他咂摸着村长的那句话,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危雪,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朝温玉摊开手心。
温玉迷茫地“啊”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把手里的花生全塞给他。
白危雪欣然笑纳,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再等等,说不定等会儿就能得到答案了。”
温玉一头雾水,乖乖地跟他一起等。
夜晚寒气砭骨,白危雪穿的不算少,却还是被冻得嘴唇发白,不停地咳嗽。温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提议道:“要不你围上我的围巾?”
白危雪摇摇头,比起肢体接触,他更不习惯陌生人的温度。
终于,村长家的门开了,刚刚那个村民从里面走了出来。
村民猝不及防地对上他们,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情绪,不像慌乱,也不像心虚,更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有些忌惮。
白危雪朝温玉使了个眼色,温玉立马上前拦住村民,温和道:“哥,我们想问您点事儿。”
村民的视线透过他,落在后面的白危雪身上:“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新娘?”
白危雪点头。
村民摆摆手:“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听我一句劝,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别白费功夫了。”
温玉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村民拧眉,目光缓缓移到温玉脸上,冷笑:“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们村被诅咒了啊。”
温玉愕然:“什么诅咒?”
村民压低声音,冷漠空洞道:“你猜我们村为什么叫阴嗣村?”
“——当然是被诅咒无女无子,而村里人想求女求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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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