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沈微澜变得郁郁寡欢。往日里那双总是含着柔光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化不开的阴霾,像蒙尘的玉,失了所有光彩。
她不再梳妆,铜镜蒙了厚厚的灰,描眉的螺子黛、点唇的胭脂被随意丢弃在妆台角落,落满了尘埃。
曾经最爱穿的绫罗绸缎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素色粗布衣裳,松松垮垮地裹着她日渐消瘦的身躯。
她也不再欢笑,唇边的梨涡早已干涸,偌大的庭院里,再也听不到清脆悦耳的笑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寂。
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搬一把竹椅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庭院里的海棠开了又谢,月季谢了又开,花瓣随风飘落,铺满青石小径,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眼神空洞,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
沈微澜的世界,只剩下对阿莲的思念和担忧。阿莲是她的陪嫁丫鬟,更是她从小到大最亲密的姐妹。
她们一起在沈府的后花园里放风筝,阿莲跑得气喘吁吁,笑声清脆,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笑着为阿莲加油;她生病时,阿莲彻夜不眠地守在床边,用温热的手为她擦拭额头的汗水,轻声哼唱着儿时的童谣;还有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她们偷偷跑到井边,对着月亮许愿,说要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那些温馨的片段,如今都成了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底。她托人四处打听阿莲的消息,从京城到城郊,从富贵人家到市井小巷,只要有一丝线索,她便会重金相托。可每次等来的,都是失望。
那些被她派出去的人,要么空手而归,要么带来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最终都石沉大海,毫无音讯。她常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梦见阿莲被人欺负,梦见阿莲在黑暗中哭泣,而她却无能为力。每次醒来,枕巾都被泪水浸湿,心口的疼痛让她难以呼吸。
不久后,又一个消息传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微澜。
那天,她依旧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从沈家移栽过来的兰花。
这株兰花是她和阿莲一起精心照料的,阿莲总说,兰花清雅脱俗,像微澜小姐一样。
如今,兰花依旧开得淡雅,可那个一起照料它的人,却不知身在何方。
就在这时,下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少夫人,不好了…… 有、有阿莲姑娘的消息了。”
沈微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急切地问道:“阿莲呢?她如何了?我这就去接她。”
下人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道:“阿莲姑娘…… 她死了。到…到了青楼,不堪受辱,自戕了。”
“哐当” 一声,沈微澜手中的白瓷茶杯摔落在地,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下人送来的饭食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最终都原封不动地端了回去。
脑海中,与阿莲有关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初见阿莲时,她才六岁,阿莲比她小一岁,梳着两个小小的发髻,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怯生生地看着她,喊了一声 “小姐”。从那以后,她们形影不离。
一起在书房里读书,阿莲虽然不识字,却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她;一起在花园里采摘鲜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一起在雪地里堆雪人,冻得小手通红,却笑得不亦乐乎。
病中阿莲温暖的手,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总能给她无尽的安慰;那晚井边的私语,阿莲说要永远陪着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每一个片段,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凌迟着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
第四天清晨,沈微澜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她轻轻拂去妆台上的灰尘,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紫檀木匣子。
匣子里,放着阿莲的一缕乌黑的头发,还有那本她送给阿莲的《诗经》。当年,阿莲总说羡慕她能读书识字,她便把自己最爱的这本诗集送给了阿莲,还一句一句地教她读。
如今,头发依旧乌黑,诗集的纸页却已经泛黄。她把那缕头发放在掌心,轻轻抚摸着,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阿莲,你一定很孤单吧?别怕,我这就来陪你。”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解脱,眼中却蓄满了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在掌心里的头发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下人早已睡熟,整个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沈微澜换上了最喜欢的那件青色衣裙,这件衣裙是阿莲亲手为她缝制的,针脚细密,上面绣着淡雅的兰花纹样。
她走到后院的井边,这口井和沈家的那口很像,当年阿莲也曾在这里为她打过水,清澈的井水映出她们相依相伴的身影。
她脱下脚上的绣花鞋,整齐地放在井旁,鞋面上的刺绣依旧精美,却再也没有人穿着它走过青石小径。
接着,她拿出那枚阿莲送她的玉簪,这枚玉簪是阿莲用自己攒了很久的月钱买的,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她紧紧攥着玉簪,轻轻一掰,“咔嚓” 一声,玉簪断成两截。
月光清冷,洒在井面上,映出她苍白消瘦的脸。她望着井里的倒影,那张曾经明媚动人的脸庞,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憔悴和绝望。
“阿莲,我来了……” 她轻声呢喃着,眼中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随后,她纵身一跃,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投入了冰冷的井水中。
“噗通” 一声,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井旁的绣花鞋,和那截断掉的玉簪,静静地诉说着一段未了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