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银辉如练,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微澜躺在床上,锦被下的身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绣着缠枝莲纹的床幔被夜风轻轻吹动,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却丝毫驱散不了心头的燥热。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歇了,只剩下偶尔几声虫豸的低吟,更衬得这夜静谧得有些诡异。
她索性披了件素色纱衣起身,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寂静。走到窗边,她指尖微微用力,轻轻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
“吱呀” 一声轻响,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
晚风裹挟着夏夜独有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混着庭院里栀子花香的甜润,还有泥土的清新,一并钻入鼻腔。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纷乱的心绪平复下来,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被庭院中那抹熟悉的身影牵住了视线。
阿莲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层融化的水银般,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庭院里,铺满了青砖小径,也温柔地笼罩在阿莲的身上。
她身着一件简单的素色小衣,领口和袖口磨得有些发白,却洗得干干净净,泛着淡淡的皂角香。
此时的她正背对着窗台,认真地将一件素色襦裙抖开、抻平,动作轻柔而娴熟,每一个抬手、弯腰的弧度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温婉。
晾衣绳被月光染成了银白色,她踮起脚尖,将衣物细细搭在绳上,发丝被夜风吹得微微飘动,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肩背瘦削却挺拔,腰线纤细,宛如一竿风中劲竹,柔韧而有风骨。她的侧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柔和得没有一丝棱角,眉梢眼角带着几分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宛如一幅被时光晕染的水墨画,清雅又动人。
沈微澜静静地凝视着,手肘支在窗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精致的雕花。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动了,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她认识阿莲已有五年,自十三岁那年阿莲被卖入沈府,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
这五年来,阿莲的体贴周到、沉默寡言,她都看在眼里,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丫鬟身上独有的沉静与温柔。
或许是这月色太过缠绵,或许是这夜太过静谧,她忽然轻声开口,唤了一声:“阿莲。”
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庭院中清晰地传开。
阿莲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衣物 “啪” 地一声掉落在竹篮里,动作瞬间停住。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沈微澜所在的窗台,眼神中先是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随即掠过几分慌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连忙弯腰拾起掉落的衣物,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微微躬身行礼:“小姐,您还没睡?”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睡不着。” 沈微澜倚靠在窗边,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月色洒在她的脸上,让她原本就姣好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她顿了顿,看着阿莲那双低垂着的、盛满了不安的眸子,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阿莲,你…… 可曾想过嫁人?”
阿莲的脸 “唰” 地一下红了,像是被晚霞染透的云朵,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飞快地颤动着,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布料被她攥得皱起了一道道纹路。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细若游丝:“小姐说笑了,奴婢……只是个丫鬟,身份低微,哪敢奢望这些。能一直留在小姐身边伺候,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沈微澜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望着那轮悬在中天的明月。月亮圆满得没有一丝缺憾,清辉洒遍大地,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迷茫。
她望着月光下阿莲纤瘦的身影,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衣物一一晾好,动作间多了几分局促。心口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酸涩,似怅惘,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欢喜,打乱了原本平静的节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希望阿莲嫁人,不希望有一天,这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身影会消失。
从那晚之后,沈微澜和阿莲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她们依旧像往常一样形影不离,一起在窗前抄书,一起在庭院里赏花,一起在灯下缝补衣物。
只是抄书时,两人并肩坐在一张桌前,阿莲的手肘总会不经意间碰到沈微澜的手肘。每次触碰,阿莲都会像受惊的小鹿一般,飞快地缩回手,脸颊泛起一层薄红,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沈微澜对视。
沈微澜看在眼里,心中竟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她故意再靠近一些,肩膀挨着肩膀,甚至会侧过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轻声问她:“你怕什么?不过是碰了一下而已。”
阿莲的脸会变得更红,像熟透的樱桃,她会将头埋得更低,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什么,只是怕打扰到小姐看书。” 说着,还会悄悄往旁边挪一点,拉开一丝距离,却又不敢挪得太远,显得格外拘谨。
沈微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觉得无比有趣,也格外安心。
她从小便是沈府唯一的嫡女,父亲沈老爷对她寄予厚望,管教甚严,平日里除了读书识字、学习女红,便没有太多自由。身边的人要么敬畏她的身份,要么觊觎沈家的权势,从未有人像阿莲这样,待她纯粹而真诚。和阿莲在一起的时光,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只有简单的陪伴和无声的默契。
她发现,这是她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正 “活着” 的,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鲜活地跳动,感受到生活中除了规矩和责任,还有这样纯粹的欢喜和悸动。
有一次,两人在庭院里采摘栀子花,沈微澜踮起脚尖去够枝头上开得最盛的一朵,脚下不慎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阿莲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沈微澜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倒在阿莲的怀里,鼻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栀子花香混合的气息,温暖而安心。
阿莲的手臂纤细却有力,稳稳地托着她,脸颊贴得极近,沈微澜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看到她脖颈上细腻的肌肤和微微泛红的耳垂。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庭院里的花香、风声、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急促的心跳声。
沈微澜站直身体,对上阿莲慌乱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阿莲,你反应好快。”
阿莲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小姐没事就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
沈微澜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中的欢喜更甚。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父亲沈老爷看到她们整日形影不离,无论是在书房读书,还是在花园散步,两人总是并肩而行,低声说着什么,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他只当是主仆情深,还曾在一次家宴上,笑着对前来做客的亲友说,自家女儿性子内敛,难得和身边的丫鬟这般投缘,沈微澜和这个叫阿莲的丫鬟,真是 “亲如姐妹”。
沈微澜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亲如姐妹吗?
或许吧,她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日夜,分享过彼此的喜怒哀乐,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主仆关系。但又似乎不止如此。
那种看到她脸红时的心动,那种想要靠近她的渴望,那种害怕失去她的不安,都不是 “姐妹” 二字能够概括的。
她看向身边的阿莲,阿莲也正好抬头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阿莲慌忙低下头,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沈微澜望着她泛红的耳根,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而她,并不想阻止这份改变。
月光依旧温柔,庭院里的栀子花香依旧浓郁,而她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