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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3编:藏智深山

作者:梁武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位老和尚,还有一位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位和尚,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有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正果非凡。”


    故事里的和尚就是我。我叫鲁达,原本我没有名字,家里兄弟几个我是老大,大家就叫我鲁大。后来进了经略府,他们就帮我改成了鲁达,出了经略府的门,人们都叫我鲁提辖。


    可是不管名字怎么变,在我娘心目中,我永远都是那个整天在大山乱跑、永远长不大的鲁大。


    (2)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我能走出大山。


    后来,我走出了大山,也看过外面不少的山,比如二龙山、三清山、五台山、八宝山、九华山……


    有些山上有庙,有些山上有牌坊,有些山很高,有些山很热闹,还有些山修了庙以后还要立牌坊……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山,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山的那边还是山,并没有什么可爱的蓝精灵;大山里的孩子,只能在山的阴影庇护下生活,离开了山就什么都不是。而所谓人生,不过是不停地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而已。


    所以,当我跟在赵员外身后,一行人沿着山路在山的阴影中走上五台山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感触。经略府是山,文殊院亦是山。鲁提辖也好,花和尚也罢,对于山头来说,并无二致,都不过是山头阴影里的一个幻影而已。


    我突然想起来一首很遥远的诗歌:


    山影里


    现出远古的武士


    挽着骏马


    路在周围消失


    他变成了浮雕


    变成纷纭的故事


    今天像恶魔


    明天又是天使


    (3)是的。有些人,今天是恶魔,明天可能又是天使;这个山头的恶魔,可能又是另外一个山头的天使。


    小和尚不懂,以为我又酒喝多了说胡话。


    小和尚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陪我坐在山门前,看着天上的云、远方的山,听我讲策马延安府、拳打镇关西的故事。


    我讲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小和尚也听得心花怒放、如痴如醉。偶尔,首座也会领着其他僧人远远的坐在一旁偷听。于是,故事里武士不再有骏马,郑屠在半空中扔掉剔骨刀,佛光普照大地,莲座熠熠生辉。


    没有了寸金软骨臊子和全堂水陆道场,我不知道小和尚是不是还爱听,因为他总在这时闭上眼睛、忍住呼吸,不停的点头。如果不是山门阴影中传来的那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和尚的口水会一直流到山下的烧鸡铺去。


    首座一向最强调戒律,不食荤腥。冥顽如我都知道团鱼、鳝鱼都是荤腥,他却说什么“鳝哉”,这着实让人不懂。莫非我睡觉时说鳝鱼是第二美味被他听到了?


    小和尚就坐在我旁边吮着鸡腿骨,在他看来,我吃剩下的鸡腿骨是天下第一美味。只有我知道,人间至味不是鸡腿骨,更不是什么清欢,而是我怀里藏的那包还有热气的狗肉。当然,狗肉的美味,写“清欢”的诗人是不懂的,首座和小和尚也更不会懂。


    他们只懂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他看云时很近,他看我时很远。


    (4)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在想……打你。这应该是我此刻最想对首座说的话。


    我想,首座应该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的。他躲在其他僧人旁边,悄悄的瞅我一眼,又瞅一眼真长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数落着我的“罪行”:


    某月某日某时辰,智深同志在朱大爷的摊子上买了一条狗腿;


    某月某日某时辰,智深同志在半山亭调戏香客牛大婶;


    某月某日某时辰,智深同志在首座训话时故意放屁;


    某月某日,智深同志早课迟到一时辰;


    某月某日,智深同志拉屎未进茅坑……


    首座越说越兴奋,就差撸起袖子……我不知道其他僧人是什么感受,我自己尴尬得想撸起袖子找条裂缝钻进去。要是首座说的是真的,我真是罪不可恕啊!我抓了抓没有毛的脑袋,越来越痛心疾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因为首座连我哪个时辰拉屎放屁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可能会故意漏记某件事的。所以,真相就只有一个:我那天买狗肉的时候,居然没有买酒!


    我瞅瞅首座,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袖子遮住脸。袖子边上,有一个金丝线绣的“赵”字,我不识字,但我认得那是员外家的标志。我又瞅瞅真长老,他正盘膝而坐,入定了去。长老不愧是长老,可以在禅椅上稳如泰山,声不可闻,不像我经常横罗十字、鼻如雷响。


    “哦哦……汇报完啦。”长老也抬了抬袖子,放下的时候,金丝线上有淡淡的口水印迹。长老就是长老,厉害!


    “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静,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


    (5)“智深吾弟,你换上衣服快走吧!员外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见到员外,记得告诉他,能为兄弟分忧解难,虽死犹荣!”真长老拉着我的手,深情的说道,旁边的禅椅上,摆着一套崭新的僧衣,赵员外上次来送的僧衣。


    禅房外面,首座带着一群人在卖力的喊着口号:“打倒智真□□集团。”小和尚被他们五花大绑,跪在最前面。满堂都是白色的布条横幅,上面写满了鲜红的大字: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长老方丈宁有种乎?


    智真已死,首座当立;岁在今日,天下大吉!


    清僧侧,诛智真。


    吃他娘,穿他娘,首座上台吃皇粮。


    管它老虎、老鹰,吃肉的都是坏人。老虎老鹰要一起杀!……


    外面的山门上,还大大的贴了一封讨逆书,细数长老的“十桩罪:一是企图分裂文殊院;二是进行其他宗教活动;三是散布谣言,挑拨离间;四是私交商人,封官许愿;五是拉拢山头,团团伙伙;六是打压异己,搅乱僧院;七是偈言抄袭,弄虚作假;八是纵徒行凶,包庇护短;九是年老昏庸,素餐尸位;十是贪污腐化,生活混乱。


    我没有说话,长老也没有再说话。外面的僧人喊着口号不见回应,愈发的聒噪起来。有人开始连我也一并骂起来,说什么智深就是智真的私生子……


    直娘的秃驴们,惹得我心头火起,一把火烧了这个鸟寺!真长老突然大喊一声:“智深,别管我!你快走!”一把将我从前门推了出去。我不知道长老是不是吓晕了,这是前门也!


    前门外满堂的僧众是吓晕了,也不再喊口号,白布横幅丢了一地,卷堂大散。被首座连吼几句,踢翻了好几个要躲去廊下的僧人后,众僧才好一点。一班职事僧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约有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盘头,一齐打入僧堂来。


    我一看别无器械,大吼一声,抢入僧堂里佛面前,推翻供桌,两条桌脚,从堂里打将出来。


    (6)“智深啊,你连累杀老僧了。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教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来,与众僧赔话赔礼。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坍了亭子,打坏了金刚,这些个你兄自会处理,且由他。我让你走,你不走,搅得众僧卷堂而走,伤了数十僧人,这个罪业非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如何容得你这个秽污?”


    长老、首座、员外三人坐在堂前,我和一众僧人跪在堂下。除了我,大家都换上了赵员外新送来的僧衣僧鞋,白色横幅也被撕了做成了绷带。一听长老说到“罪业非小”,一众僧人哼哼得更厉害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长老,与洒家做主。”


    长老摇摇头:“员外,您的意见是……”


    员外下到堂下,一一的扶起众僧人,轻轻的替他们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看看真长老,再看看首座,又看了一眼我,开始掉眼泪:“赵某愧对大家啊!表弟关西军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弃俗出家。原想长老佛法精深,能感化他。谁料得惹出如此事端。唉……坏了的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修。任从长老发遣。”


    长老看着首座。首座咬着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过了许久,慢慢说道:“这是智深一个人的错,与长老和员外无关。”


    “智深,我夜来看了,你是有大智慧之人。我这里庙小池浅,决然安你不得的了。我有一个师弟,现在东京大相国寺住持,唤作智清禅师。我与你修书一封,去投他那里,讨个职事僧做。”


    (7)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没有人送我。长老给我一封信就转身回禅房了,小和尚早就被他们“清君侧”赶下山了。员外说一定要亲自送我到东京,我拒绝了。


    既然要走,就痛痛快快的走,没有必要依依不舍。到半山腰的时候,亭子已经修好。只要钱到位,倒了的亭子也很快就可以修好的。


    我回头望望身后的僧院,在一片苍苍莽莽中,云雾缭绕,深不可测。


    我,山里娃鲁大,军汉鲁达,僧人鲁智深;我来自大山,到过不少的山,但这里依然不是我自己的山。该下山了!


    我往前望望,远处还是连绵的群山。山脚下,有渺渺炊烟升起,虽然看不见,但是我知道,在那炊烟深处,肯定有老人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有妇人躲在闺中淅淅沥沥擦拭身体,有小娃藏在荷塘咿咿呀呀划着小船……那,也是山。


    我眼中无山,心中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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