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般逼我,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分别……咳、咳!”
李婵被一路拖拽着,咳得止不住声:“我爹死的时候,你们对天起过誓的,要视我如己出。你们的尽心,就是把我嫁给一个奸吏?”
风雨淋漓的庑廊下,仆役们垂手缩颈地站着,眼风追着拉扯而来的两个人影。
李持功生得精瘦,一手扭着李婵的胳膊,把人捏得一叠声叫痛。
“你不嫁,吴家怎么甘休?李家已不是当年的李家,其中的无奈,你又知多少!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血脉相连的其他姊妹着想。德妃母子在宫里举步维艰,还要仰仗他们吴家的扶持。”
“再者,那吴家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无比,又有良田万顷,你嫁过去,哪点委屈了你!”
李婵听得心寒,呸道:“要不是你争强,与人射箭,误伤了人,何至于叫他们做文章。他吴家能是什么好人!当年贪功冒进,致使大军身陷恶战,害得姑祖毒发不治,殒命在平河。如今又仗着皇戚身份作威作福,坑害良民。”
“……咳,亏你是李家儿郎,不报家仇便罢,还做出出卖亲人这等蠢事。”
这番话说得李持功脸上挂不住,一掌将她推倒在地。
李婵重重摔倒,一卷书从袖口滑落,她爬着去捡,被李持功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看到封皮上《李令君年谱》几个字,劈手给撕作了两半:“还想效仿武昭侯不嫁人,在李家住一辈子不成。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能够!你今晚跪在这里认真反省,几时想通了再回房。”
看着碎成片的书纷纷扬扬撒进雨中,李婵眼里最后一点光暗了下去,雷电一闪,将她的脸照得越发苍白。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没心肺的话?姑祖母戎马一生,挣下不世功勋,才有李家今日的泼天富贵。她在九泉下听了这话,该多寒心。”
“胡说八道!曾祖父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是先帝敕封的兴阳郡公,与她何干。”
李持功急头白脸的:“女人入仕果然开不得先例,叫你们一个个生出邪念,跳出来大揽功劳。”
李婵咳嗽得直不起身。她不欲说太难听的话,但实在叫人气愤。
“你只认是郡公府的男嗣,为何跟你父亲过继到姑祖名下?一边霸占北斗府,享受荫封,一边将她的功绩贬损得一文不值。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
“你!”李持功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急得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血从耳朵渗出,李婵却伸长脖子:“打吧!打死了干净!”
绝食抗婚才遭了一轮责罚,李婵身上烧得滚烫,撑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去了半条命。
她伏在冷砖上,心却更冷:“数典忘祖的畜.生,敢做还怕人说!你父子二人窃居北斗府,不继承姑祖遗志便罢了,反而附庸奸佞,旁观西瀛人兵临边境,百姓受难……可惜姑祖一生的心血,就要败在你们这帮蠹虫的手里!”
仆役们站在外头,余光往里头瞟,他们这位二娘越说越激愤。
李持功急得原地乱转,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眼睛上:“我不与你见识,你也别狂!嫁不嫁人,是长辈做主,由不得你闹。时候一到,就是绑,也要绑你去。”
一面又朝外头暴喝:“人呢?都死了不成!拿绳子来,把二娘捆上。”
仆役们应声去拿绳子,李持功扭住李婵的胳膊,要把人捆上。
李婵病得头重脚轻,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他手里挣脱了:“好好!你们逼我如此——”
她看向森森牌位,眼底迸发出莫大的决心:“姑祖母在上,不孝孙李婵泣拜!李婵自知庸碌,于家国无望,今以残躯为祭,惊动先灵——我已存死志,愿将余寿献于武昭侯。求赐垂怜,请君再临。”
说罢,奋力朝供桌撞过去。
一声巨响之后,纤薄的身子像一只大雨淋湿的苍鹰,飘然委地,最后一丝气息溢出唇畔:“助君……荡平西瀛,开……万世太平。”
庭上突然狂风大作,一道白光撕开夜幕,祠堂里恍若白昼。
供桌上的香烛灭了,祖宗牌位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倒了一片,李婵也倒在血泊中,再不动了。
取绳回来的仆役僵在门外,手里的麻绳啪嗒落地。他猛一回神,转身往主院狂奔,声音嘶哑得走了调:
“不好了!二娘撞柱了!”
……
头疼,头好疼。
陌生的声音和画面,不断地灌进李行弱的脑海。
是决绝的遗言,又是摒弃生念的奋力一撞,头破血流的痛真真切切。
李行弱睁开眼,那阵莫名的疼劲缓过去之后,视线逐渐恢复清明。
入目是一间轩敞高阔的屋子,闪过的白光,把墙壁照得发亮。墙上悬挂几幅祖容像,上头的人物神容端肃,或是蟒袍梁冠,或是命妇冠服,有男有女,旁边题着对应的官讳名号。
画风向来只讲究传神,不讲形似,光线又晦暗,辨不出谁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间祠堂,且是仕宦人家有的规格。
要不是屋外电闪雷鸣,李行弱几乎怀疑自己在梦里。
她明明四肢瘫痪,口不能言,镇日只能躺在床上。阿姚还说,等一个阳天,推她出去晒太阳的。怎么突然到了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咳、咳……”李行弱用力咳嗽了两声。嗓子竟然能发声了。
她撑着地砖试着站起来。四肢也是可以行动的。
再低头看身上,穿的还是阿姚新做的复襦。抬起左手,还戴着从不离身的手扣扳子。
是她的身体!自己的身体!
只有额头那里,痛感实在怪异了些。
她抬手摸去,才发觉另一只手攥着一块木牌。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牌位上的字:
故显妣武昭侯讳行弱之神位
李行弱抓着刻着自己名讳的牌位,愣了足有一息。
毕竟没有人能活着见到自己的牌位。换成任何人,都会被这样怪异的事吓一跳。
李行弱还没从离奇的变故中抽离出来,一道掌风,夹着男子的怒声同时袭来:
“李婵!你敢推倒祖宗牌位!”
李行弱偏头避开掌风,顺手的牌位“啪”地拍在对方脸上。接着又一记重拳,砸在左眼眶上。
李持功“啊呀”一声叫唤,捂住眼,颀长的身子一下子栽倒,在水磨青砖上滚了两圈。
他气到浑身颤抖,哆嗦着爬起来,指着李行弱:“反了天了,敢殴打兄长!”
李行弱眯眼看他,脑子里浮现的是他在祠堂里,冲姊妹大逞威风的画面。
她将牌位放回供桌,转动起僵硬的指节,笑道:“挨轻了?”
四下漆黑,李持功看不清,但听着这嗓音粗砺。他转着眼打量,模糊觉着眼前的人陡然高大不少,阴飕飕的,透着股煞气,像是从井里打捞出来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李婵。
李持功心底莫名发虚:“干甚,还、还要继续殴我不成?”
“啪”地一巴掌,又甩在了他脸上:“我问你,是不是打轻了?”
李持功脸上火辣辣地疼,不可置信地愣住:“你、你还打!”
对面的人有着超乎常人的自信,她就像一把刀,尽管放在那,也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持功才察觉出危险,几个大耳刮子又连续落在脸颊。
“说话!”
巴掌停下来时,已经一个眼睛在上,一个眼睛在下,口鼻往外冒着血。李持功脸肿了,心气也没了。
他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连哭都忘了哭,只是咧着嘴干嚎道:“你这般殴我,自己就不疼么?”
李行弱只顾活动筋骨,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疼。
她练就了一副铜筋铁骨的身板,私以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居然也会因为手疼,错愕了那么一瞬。
到底还是躺久了,力量上有所欠缺。
李行弱复盘了一番,正要从李持功这里盘问一些事情,一阵错落急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转眼间,衣饰华丽的妇人在提灯婢媪的簇拥下,伴着一阵谩骂声走了进来。
“天杀的,谁把我儿伤成这样?”
哈喽,姐妹们在的话喵一声………………[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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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