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杪秋眼前突现一层迷雾,白茫茫一片,捉摸不透:“小姐,奴婢不懂,平日里瞧着不像是暗里藏刀的模样?”
悯现久久未出声,幂篱遮住芙蓉,不知帘中藏笑。
“你将那香囊拿出,这个形状少有,名为同心方胜,同形同心相叠,意为同心双合。”悄悄靠近杪秋耳边,“是递给心上人的。”
听后,杪秋羞红着脸,将头埋了下去:“小姐怎能如此,以前从不逗弄奴婢。”
“两个方形正中,都绣着鲤鱼,即祝科举顺遂,又表爱情忠贞。”
本还握在手中的香囊,顷刻被杪秋藏入衣袖中:“方才李嬷嬷道,这是从悯阳少爷要来的。”
“所以,小姐是猜,二小姐是故意的?”
“还算聪明。”
话引到这里,更加让杪秋费解:“二小姐是想利用小姐您,来对付悯阳少爷?”
话至此,杪秋急匆匆地揉紧香囊,用身体当围墙:“那可不行,小姐切莫上当,过会奴婢就将这污秽之物,丢去西江水,不行,奴婢要丢去大漠,寻都寻不到。”
“那得抓紧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凯旋而来的军队,顺路搭上一程。”悯现笑着逗趣。
“小姐~”
“行了,若是当真利用我,我还能看不出,她还能傻到用自己的贴身嬷嬷递给我?”
这下,杪秋才松懈,被困住的衣袖也舒展垂下:“那二小姐是想作甚?”
悯现不答反问:“若你是我,经此一招,应当最厌恶记恨谁?”
“若非悯阳少爷污蔑,便不会罚跪祠堂,更没有后面的晕倒断气,小姐便也不会糟那么多罪了,归因结果,定是悯阳少爷。”
幂篱上下微微摆动,泉水的声音浮现:“那便可知。”
“她是再向我表示。”
“我和她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
南市往西边走,不似刚刚那样热闹却还有极多的店铺,及其狭窄,一人入内,都无法舒展身子,挺直腰板,只垂着腰,低下头,拼命叫卖着。
似只要声音足够洪亮,便可将东边的人喊过来。
上方支起摇摇欲坠的屋檐,用干枯的茅草覆盖,既不遮风又不挡雨。
若是突骤大雨,那这些不能落水的糕点、残书,又怎么保存,又怎么护住。
“这是何处。”杪秋不由地问。
“小姐不是想来无人光顾的店铺吗?这里都是。”
悯现从头落到尾地扫看了一眼,叶子怎在盛夏落,如此凄凉。
“带的银两是否充足。”
杪现十足把握:“小姐放心,买下这边所有的衣食,都不成问题。”
悯现有些不可置信:“我能握住怎么多钱?”
“并非,是这些物品足够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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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一家糕点铺,是个白头垂鬓的老妇人,身穿粗糙的粗葛布,见着人,眼眸抬起,拼命呐喊叫住。
“姑娘,要不要尝尝黍米糕,新鲜的,今早磨出来的,一文一块。”
“一文?”悯现向杪秋确认。
秒秋点头肯定。
老妇人却意外在旁急了,或许是怕这好不容易到访的客人被吓退,立刻改口:“那一文两个,一文两个,姑娘看可不可以。”
悯现迟迟未说话,又再度听那沙哑的声音改口:“三个,一文三个。”
最后,演变为祈求:“姑娘买个吧,买个吧。”
悯现走上前两步:“你可知,东边的黍米糕,可买两文,甚至有甚者可买三文?”
老妇人甩手,没有意外的情绪,似眉间皱起的纹理已是常态:“姑娘,我怎会不知,可我若真买两文,那我这兜里便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幂篱转动,悯现将头对着杪秋,示意拿钱:“你将这些黍米糕全部包起来,就按一文一个卖给我,有多少我买多少。”
老妇人瞠目结舌,整个人定在那迟迟不动,这句话似乎要消化很久。
脑袋中哐当一响,切不能怠慢这位恩客,一时没注意,绊住了脚,哐当一身,跌了下去。
不过很快,就笑脸盈盈起了身。
周围的其余小铺子,也是骇人听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死了命地招呼。
见状,悯现招呼秒秋,并吩咐道:“若是银两足够,便都买下来,若是不够,便卖一些吃食和衣着,最后再腾出些钱,雇几名强壮的汉子,帮忙搬到城西最边的破庙中。”
“那小姐呢?”杪秋问。
“你不必管,酉时三刻,此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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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现还未抬步离去,依旧站在铺子面前,询问装点的老妇人:“此处收取租金否?”
“回姑娘,会收,每月一陌。”
“若非今日我来,平日十文可能赚到?”
对方无奈一笑,但好在不似刚刚那样愁苦:“姑娘莫要说笑,平日若能卖出两三文,我都要拜谢天拜谢地拜谢菩萨。”
悯现低头:“若是交不了这租金,又会将你们怎样。”
“若是真交不出,官府则会替你交钱,不过也有代价,拖欠一日便涨上一文。”
悯现眉头紧锁:“这般无理。”
“不可不租?”
“可以,只不过得将欠的钱还完,才方可离开。”
悯现面上平静,实则内心翻江倒海,原来所谓的良举背后皆为恶劣。
曾经悯现也以为,南国安稳,百姓安康,她知官府会为民提供买卖场所,不论男女,不论老少,她知官府会为民施恩。
却不知……
也是。
百姓如粟米,高官如魁。
怎能瞧见粟米翻滚,怎会在意粟米沉底。
……
城西最边的破庙中,一根顶梁柱塌下,连带着房屋一起倾斜,瓦片倾斜而下,落成碎渣,红门早就破败不堪,一推随着吱呀一声,便可落地。或是这破庙散出的全是阴气,连带着旁的树木,也没有生机,群魔乱舞,像是恶鬼索命,全都扑腾而开,让人不寒而栗。
破庙的正前方,神像没有胳膊,细细一看脖子处还有裂缝,但摆得及其工整。
旁边是杂草丛生,歪扭的桌子上,铺着几块不同颜色不同布料的破布。
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放在正中的一筐吃食穿着。
年龄稍长的几个小孩上前打探,从最开始的小心观察,到慢慢地触碰,最后再凑到鼻低嗅,最后试探咬上一口,大声欢呼:“是吃的。”
随即,藏匿起来的其他小孩,便慌忙地跑上前,甚至推搡着别人,以便自己的肚子有着落。
饱餐一顿后,便立刻双膝跪地,叩拜前方的神仙,杂乱无章的声音此起彼伏:“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前方并不是观音菩萨。
悯现揭开幂篱:“吃饱了?”
夕阳还未落,月光还未显,悯现面容清冷如寒霜,却也像月光,在漆黑无比的黑暗中带来比太阳还要强烈的暖意。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丫头直直地说:“菩萨来了。”
前面的几个岁数稍大的倒是颇有些理智,张开双臂,走在前方,警惕地问:“是你给的?你要干嘛?”
悯现往前走,踏入寺庙时,灰尘被扬起,弄脏洁净的衣裙,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来,是想和你们做笔交易。”
一群小孩被迫跟着往后移:“你要做什么?”
“简单,你们向城中打听消息,皇家贵族我都要,一条消息一文,若是有用,一条十文。”
“我们凭什么信你?”
“每个月初,我会如今日这样,送吃食到此处,若我没有兑现,你们也不必遵守,这是诚意。每个月末,我还会再来,若是相信,便以消息来兑换钱财,若是没有,那便一文都无。”
“一切因你们而定,自行决断。”
悯现也不再多费口舌,转身离去。
却在行至两步后,背后传来跪地的声响。
“多谢菩萨,菩萨保佑。”
“谢谢菩萨娘娘,菩萨娘娘保佑。”
悯现顿住。
……
酉时三刻,杪秋早早等待,四处张望,可算是在西边瞧见自家小姐。
“小姐。”杪秋跑来,喘着气说。
悯现瞧着她说:“行了,回府吧。”
杪秋搭话:“小姐,接下来要作甚?”
“去会会我的悯月妹妹。”
西正房明亮大气,屋内烛火通透,门边两侧也挂着方心红木花鸟灯,亮如白昼。
悯现上了两个台阶,身影便被屋内的人所察觉,甜腻的声音便传到悯现耳中:“现姐姐快快进来。”
随即门被打开,闭玉开门从侧边走了出来,并恭敬得请示:“大小姐,请。”
悯现止住杪秋,抬脚进入,不过多废话:“悯月妹妹给的香囊甚是有用。”
“不知,你想怎么用?”
悯月开朗,笑容也不吝啬,倚在桌边瞧着走进来的悯现:“现姐姐行事怎么那么匆忙。”
“不喝杯茶?”
“喝了,夜不能寐。”
悯月起身凑近一看:“现姐姐眼下泛着乌黑,一脸疲态,应当十分忧虑,确实不能喝。”
说着,就又从桌上的彩色编织袋中拿出一颗糖:“那现姐姐吃糖,总归是可行的吧。”
糖?怎又是糖?
悯现不经意打探着这那块被包好的方糖。
悯现坐下,直言:“不必试探我,我不记得了。”
悯月手指轻微一颤,颇有些遗憾地说:“真好,现姐姐不必想起那些悲伤的过往。”
突然,声音有变得撕裂:“可是,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记得。”
“什么。”
“现姐姐当真记不起那块带着血渍的方糖了吗?”
……
大雨倾盆,刀剑闷顿,雨血混流,掩抽泣声,发簪落地,一张阴森恐怖、血迹遍布的脸,是卢月,悯现的母亲。
一手握着刀藏于身后,一手放着糖,血还从指缝中留下,倾落到地上。
一丝一丝片段毫无预兆塞入悯现的脑中,她感到一阵恶心,感到一阵背后发凉,感到自己在发抖。
这不是现在悯现的反应,一个自刎而死倒在血泊中的人,怎么会害怕这些,这是曾经那个悯现的反应,这是她内心的恐惧。
悯现强行稳住自己,不让对方瞧出自己的过激。
可随机下一秒,再也稳不住。
悯现意识到了一件事。
卢月定然已知晓自己不是悯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