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人深入,四周的红花开得愈发妖艳,空气中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原本还能依稀看见的山路,渐渐被一股乳白色的浓雾所笼罩。
那雾气来得蹊跷,神识探进去就像是泥牛入海,什么也感应不到。
段玉泯跟在昭雪闻身后半步的位置,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对劲。
这埋骨岭虽是凶地,但以往只有在月圆之夜阴气才会如此躁动。今日并非满月,这雾气怎么像是活物一样,专门冲着人来的?
“师尊?”
段玉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前方那道白色的身影似乎没有听见,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
“师尊?这雾有点大,要不咱们歇会儿?”
依旧没有回应。
段玉泯心头一跳,猛地停下脚步。
他伸手一抓,原本应该在那里的白色衣袖,竟然抓了个空!
前方的白雾中,那道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模糊扭曲,最后像是一缕青烟般,彻底消散了。
只剩下漫山遍野的红色小花,在死寂的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段玉泯站在原地,掌心扣住了一张符咒,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走散了。
或者说…中计了…
段玉泯散开神识,却一无所获。这地方太古怪了,他如今的躯体这低微的修为,根本支撑不了他将神识散布得太远。
废物!他毫不留情的暗骂了自己一声。
装模作样地开始大声喊叫起来:“师尊,你在哪呀,救命啊!”
然而,过了许久,除了风吹过石头缝发出的呜咽声,四周没有任何回应。
段玉泯喊累了,眼神这才黯淡下来,原本脸上装出来的惊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凝。
如今昭雪闻的修为虽说算不得天下第一,可也称得上是当世大能,神识覆盖百里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怎会这般轻易的和自己走散。
难不成,是在试探他?
想到此处,段玉泯收住他的下一步动作,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去,他倒是要看看,昭雪闻在搞什么幺蛾子?
可他越走越深,心中的疑惑愈发凝重。
脚下的路仿佛生了根似的,变得愈发粘稠,每走一步都像是被触手抓住了似的,极难行动。四周那些艳丽的伴生花,花瓣张开到了极致,花蕊处长着细密的獠牙,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此时,昭雪闻系在段玉泯腰间的那枚玉佩那枚说是用来辟邪的暖玉竟开始隐隐发烫起来,逐渐变成了灼热的滚烫。
段玉泯猛地一惊,低头看着这枚光芒大盛,甚至有些烫伤皮肤的玉佩,瞳孔一缩。
这虽只是块辟邪的暖玉,却也是块神玉,有灵性得紧,更何况在昭雪闻身上待了一百多年,早就沾上了昭雪闻的气息,不会无缘无故就这般。
这是…在示警?这周围,有杀机,不是昭雪闻的试探,而是其他脏东西?
“不是试探…”段玉泯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尖扣紧了一张从谢临渊那里顺来的追踪符。
“是真的…出事了。”
连昭雪闻这般境界都能被隔绝,这埋骨岭里藏着的东西,怕是比传闻中还要凶险。
意识到这点后,段玉泯不再演戏。他收敛气息,压低身形,沿着玉佩指引的方向,朝着灵力波动的中心摸去。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周围的浓雾忽然变得浓稠起来。
“十六。”一道温柔得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忽然在雾中响起。
段玉泯猛地停下来脚步。
雾气散开,前方突然变得空旷起来。而那中央,则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大名鼎鼎的清衡仙君昭雪闻。
昭雪闻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的站在那,手上拿着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玉盒,脸上还带着和煦到几乎有些谄媚的笑容。
“宝贝徒儿,你可来了。”昭雪闻声音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来,到为师这里来,师尊知道你灵根受损,心疼得紧。”
他指了指身边的玉盒,那盒子里,赫然躺着一株通体血红、生机勃勃的洗髓草。
“这洗髓草,为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师尊这就给你炼化。”昭雪闻想他伸出了双手,“快过来。”
段玉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这是什么?他回想了一下昭雪闻平日里不入凡尘的清冷模样,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人,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面那人愣住了,“…徒儿,你、你笑什么?”
段玉泯抬手,慢悠悠的擦了擦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抱歉,没憋住。”
他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昭雪闻”,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嘲讽:“你这玩意儿,是哪来的歪门邪道?”
“昭雪闻”楞得更厉害了,不死心地继续开口:“徒儿,你怎么…”
段玉泯抬手打断,“别老这样叫,恶心死了。真正的昭雪闻在哪?告诉我,说不定还还能饶你一命。”
那魔物脸上和煦的笑容终于僵住,再也维持不住。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既然识破了,那就死在这吧!”那魔物尖锐的声音传来。
话音未落,那冒牌货原本胜雪的白衣顷刻间化作一团污浊的灰雾,那张与昭雪闻一模一样的脸皮迅速融化,露出了底下青面獠牙、满是复眼的真容。它嘶吼一声,身形暴涨,化作一道腥臭的黑风,夹杂着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食人花藤,铺天盖地地朝段玉泯卷来。
“怎地还急眼了!”段玉泯嗤笑一声,脚下却不敢托大。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具身体如今就是个样子货,别说硬刚,就是被这怪物的劲风扫到,估计都得断两根肋骨。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在那利爪即将触碰到发梢的瞬间,整个人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极其刁钻地向左侧一矮身。
这一闪避完全是出于他上辈子刻在神魂里的本能,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里喂出来的直觉。可坏就坏在,脑子动了,身子没跟上。
这具身体太废物了,哪怕他已经预判,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嗤啦”一声轻响。
段玉泯只觉得左臂外侧一凉,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染红了衣袖,看着颇为骇人。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段玉泯皱了皱眉,心里暗骂了一声。这要是放在以前,这种不入流的精怪哪能欺负到他头上。
那怪物见一击得手,眼中红光大盛,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兴奋地嘶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
段玉泯眼神一冷,并没有退让。他虽然灵力低微,但对付这种只知道凭本能蛮干的东西,也就是费点手脚的事。
他不退反进,在那怪物扑上来的瞬间,猛地就地一滚——这动作实在算不上雅观,甚至可以说是狼狈,完全没有半点仙人风范。
就在两人身形交错的刹那,段玉泯将灵力注入他早就捏在手里的追踪符上,同时,激发被他顺势贴在那怪物身上的符咒。
“爆。”
他嘴唇微动,轻轻吐出一个字,同时整个人利用追踪符退到了三丈开外的地方。
那符纸瞬间炸开,虽然威力不大,但在如此近的距离,又是针对弱点,足够这怪物喝一壶的了。
“吼——!!”
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半边身子被炸得血肉模糊,原本凝实的黑雾瞬间散了大半。它惊恐地看了一眼这个看似弱小的人类,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转身化作一道黑烟就想跑。
“跑得了么?”
段玉泯喘了口粗气,抬手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甩了甩手。他也没去追,只是从怀里摸出那块烫得吓人的玉佩,对着那逃窜的黑烟晃了晃。
那玉佩上的浩然正气被他这刚见了血的煞气一激,竟像是活过来一般,猛地射出一道金光,直直地打在那团黑烟上。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那黑烟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地腥臭的灰烬。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段玉泯靠在石头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左臂,脸色有些发白。他随手撕下衣摆,粗暴地给自己缠了几圈。
“稍微动两下就喘成这样。”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块稍微平静了一些,却依然指着某个方向的玉佩。
“师尊啊师尊,连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都能借着你的气息作威作福,看来你这次栽的跟头不小啊。”他语气中带着些幸灾乐祸,自言自语道,“要不然,弟子就先走一步,师尊你自求多福。”
可如今凭自己这低微的修为,对付一个幻妖都要费如此大力,要独自走出这鬼地方无异于痴人说梦,唯一的活路还是只有找到昭雪闻,靠他将自己带出去。
“昭雪闻,你究竟怎么回事?”段玉泯这样想着,慢慢站起来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的向林子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中忽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极其紊乱,像是有人在心神失守的状态下,无差别地释放着剑气。
在那边!
段玉泯精神一振,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片密集的骨林,眼前的浓雾终于淡了一些。
段玉泯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一眼,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洼地。
地面上,原本鲜艳的伴生花已经被剑气绞得粉碎,残红遍地,宛如铺开了一张血色的地毯。
昭雪闻就站在那血毯中央。
他背对着段玉泯,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此刻已经溅满了斑驳的泥点和血迹。他手中的清衡剑垂在身侧,剑尖抵着地面,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悲鸣。
而在昭雪闻的对面,浓雾翻涌,凝聚成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