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雨的身体底子确实好的出奇,前一天烧的迷迷糊糊,第二天就基本好了。
只可惜白日里睡得太多,到了后半夜,清醒就化作了无声的酷刑。
黑暗中,余知雨躺的规规矩矩,目光呆滞,耳边是另一道均与舒缓的呼吸。
数羊、数鱼、数海浪、数星星,意识越数越清明。
当他忍不住转身时,身旁的被子动了。
许初夏坐起身,睡乱了的额发垂下一缕,他闭上眼,指尖蹭过微蹙的眉心,转头便对上余知雨的眼睛。
“怎么还没睡?”他问。
他顺手拍亮了床头的苹果夜灯,圆润的光晕蔓延开,照亮了他半边侧脸。
“睡不着。”余知雨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哦,”许初夏想了想,“那就起来吧。”
余知雨愣了一下。天地良心,刚才许初夏坐起来他还以为对方生气了,还准备道歉来着。
许初夏确实是被惊醒的。
不过不是因为余知雨。
他梦到自己和妹妹看星星。
梦境里,家乡夏夜的星辰压得极低,他和许晚秋并肩靠在老屋的屋顶,晚风穿过他洗的有些发白的T恤。
妹妹兴奋的指着天边一颗急速滑落的流星,身子一歪,就轻盈的落了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毫无预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竭力向前扑去,伸手却抓住一片虚无。
然后他就醒了。
-
邮箱确实躺着一封信函。
不过——
Registered. Name: “初夏”.
果然。
意料之中。
许初夏向后微靠进椅子里,几不可闻地出了口气。
这是余知雨带着他拍的第一条鲸鱼,尽管深知自己的运气不可能一次就拍到未命名的鲸鱼,到底还是有点微小的失落。
“怎么样?”
余知雨正在远处和全自动浓缩机较劲,声音从滋滋的蒸汽声后面传来。
“四年前就被登记上了。”
许初夏目光没离开屏幕,“在热那亚海域被首次记录并命名。”
他停顿了更长一秒,目光在屏幕上的“初夏”二字凝了凝,再开口时,尾音不自觉地拖长了半拍,
“这算是缘分吗?他也叫‘初夏’。”
“......什么?”
吧台处的蒸汽声陡然噗地一声急停。
许初夏寻声望去。
吧台前,余知雨僵立着。
左手握着温热的咖啡杯,右手悬在半空,还维持着去关蒸汽阀的动作。
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半边镜片,
余知雨握着咖啡杯僵立在料理台前,未被遮盖的右眼清晰的暴露出错愕。
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余知雨仓促的别开视线,手无措的抬起,揉乱了本就睡得更翘的深蓝发梢,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
“哦,呃,你是说,你是说这条鲸鱼叫初夏?”
对,系统记录在这里。”
许初夏把椅子转向余知雨,将电脑翻转,低头开详细页,,
“四年前,在意大利热那亚附近发现的。一个叫Valerio的命名者。”
他抬起头,看向余知雨,带了点真实的感慨,
“那片海域可不是鲸群的常驻地,运气真——”
许初夏的视线落在余知雨脸上,后半截感慨硬生生刹住了。
余知雨震惊的表情到底还是没收住。
“你…”
许初夏的声音不高,问得直接:
“认识这个Valerio?”
说完,许初夏便闭上了嘴,他的目光紧紧锁牢对方尚未恢复平静的眼睛。
其实他更倾向于余知雨就是Valerio本人。
但是,如果直接说,那就有点过于冒犯了。
“啊,确实认识。”余知雨浮动极小的点了点头,他的喉咙有些发紧,“或者说,我就是。”
“Valerio?”
“欸。”
余知雨还沉浸在猝不及防的巧合中,就骤然听到自己的英文名,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明明是被从小叫到大的名字,从许初夏的口中说出,却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好意思。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地中海。
阳光热的要把所有情绪融化,他举着沉重的相机在颠簸的游艇上百无聊赖的等待着一次按下快门的机会。
镜头漫无目的的扫过翻滚的浪花、掠过的海鸥,然后被一个庞然大物打破寂静。
那或许是Valerio漫长的成长过程里唯一一次可以定义为被幸运之神眷顾的时刻。
不过,“初夏”,一个当时可能只是随便想到的应景的名字,上报之后便再也没有关注动向的鲸鱼,竟跨越时空击中了自己,这份迟来的“缘分”现在在同名的舍友面前意外的显得尴尬。
许初夏到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真厉害。”
他由衷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平时少有的热度。
他知道鲸鱼命名意味着什么,不仅是持续的追踪权利,更是一个庞大的海洋生灵与你建立了某种永恒的,微弱却坚韧的隐秘链接。
许初夏的指尖在桌下无声地蜷起又松开。
几句可能的追问在唇舌间徘徊,“能聊聊经验?” 或者 “有机会请教?”
话到嘴边又被再次截住。
他们,应该还没熟悉到这个地步。
建立一段友谊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算是好事吗?
维系一段感情需要付出未知的情绪成本,更何况他自身是否拥有这个情绪成本都是一个未知数。
厉害?
余知雨的脑中自动回响着许初夏这句由衷的夸赞。
运气真的算是一种厉害吗?
如果好运就是一种厉害的话,那从来运气背到喝凉水也能呛到的自己真的担得起“厉害”这种评价?
选择奔向地球的最南端,他的潜意识里未必没有一丝“离开旧地转转运”的低语在召唤。
不过,他端起终于萃好的咖啡,深褐的液体在杯底晃动。来到这里,到确实让他高兴了许多,或许,这就是好运?
“那,谢谢夸奖。”
两人都不是喜欢说话的性子,所以没有人再试图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查完邮件的许初夏又接着回到床上补觉,余知雨默默喝掉了那杯苦涩的浓缩,将咖啡机清理干净,最后熄灭夜灯,轻手轻脚的躺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床上。
-
致晚秋,
这或许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如果那天早上在游轮餐厅里写的算第一封的话。
自从官司结束后,我时常惊醒,就像还在老屋的那张床,窗外的公鸡正在鸣叫。
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我以为我了解你。
那个整天乐乐呵呵的,那个倔强的妹妹。
我知道你爱喝学校后街奶茶店里三分糖的珍珠奶绿,不爱吃芹菜香菜,晚自习会偷偷在桌子底下看科幻小说。
但是晚秋,我好想错了。
法医的尸检报告说你有自残现象,你又是从何得知人的骨灰可以烧成钻石;你不喜欢看医生,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喜欢消毒水味,现在想想,或许是你不想要在医院里花钱。
你走的时候上高三没多久,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你想去哪所城市,你向往的是那所大学的图书馆?
他本该有那么多漫长的时光可以去问、去听、去陪伴。
却被厚重的学业所压住,忽视了一直站在身后支持他的女孩。
许初夏想着,继续提笔。
不过我和旅行搭子相处的还不错?
你总说我高冷孤僻,可是上大学以后我和舍友同学老师相处的都很好,我学的很好。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我第一只拍到的鲸鱼也叫初夏,等我拍到一条陌生的鲸鱼,就叫晚秋。
......
我的失眠似乎一直没好,我依旧会半夜惊醒。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焦虑的,还有十三天,我相信我可以拍到。
-
早上七点,闹钟没来得及及响,许初夏就睁开了眼睛。
洗漱完后他拿起相机悄然的出了门。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刺破海面,视野开阔。
等了一会却没看到鲸鱼的的痕迹,于是他转身拐进船上的小图书馆,消磨了一段浸透墨香的静谧时光。
墙钟指向十点半,昨天半夜舍友没睡着,按照估算,现在大概率会醒来。
许初夏绕到早餐吧台,熟练地拿了一杯浓郁暖香的豆浆,再配上两根炸得金黄蓬松的油条。
他想的很好,余知雨平时12点起,那位虽然总是板着脸但眼神却难掩关切的白胡子老管家,就不必对着自家少爷晚起的“陋习”吹动他那威严的胡子,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却又悄悄把保温食盒摆好的姿态了。
理想是豆浆油条配清醒的人。
现实是卧室里只有沉睡的余知雨,正誓死拱卫温暖的被窝,对外界毫无感应。
许初夏提着找厨师要的食品密封袋站在床边,略微踌躇。终于还是轻咳一声:
“余……”
名字刚出口半个音节,
一股勾魂摄魄的油炸面团香味率先飘至余知雨的鼻端。
只见床上那“沉睡”的身影动了一下。
“……我吃。”
带着强烈渴求的回答闷闷地从被窝里冲出,裹着浓重的睡意却。
余知雨的眼睛倏地睁开一条缝,眼底炸开的亮光像是捕食者瞄准了猎物,哪里还有半点迷糊。
许初夏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目光在豆浆油条和对方显然是刚从被窝里挣扎出来的尚未洗漱的脸之间轻轻扫过,一丝无奈掠过眉间。
这点细微的神色被异常警觉的余知雨捕捉到了。
他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弹射起步,
“嗖”地掀开被子,拖鞋都未穿稳,身影已经炮弹般直冲狭窄的盥洗间:
“等我!”
只留下余知雨奔入卫生间的关门声和舱门轻巧叩响的提示音。
是那位一丝不苟的老管家,不知为何今天提前推着保温餐车出现了。
晨光正好,映在许初夏手中微烫的杯子上。
海上的新一天,在这微妙的兵荒马乱中安静开场。
夏夏其实意识到他自己的情绪有点问题了,同时此时的他不想要花时间维系一段关系。
换句话说,他可以把余知雨当做舍友,可以日常顺手照顾对方,但并没有把对方当做是朋友,可能更像是搭子这种类型。
这其实很可看出他很重视一段关系。
【1】热那亚湾位于地中海利古里亚海北部,热那亚是意大利最大的海港城市,被历史学者认为是航海家哥伦布出生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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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次鲸鱼后续(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