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雨梦到自己变成一条迷路的鲸鱼。
他在无尽的深蓝里孤独的游荡,竭尽全力呼喊也没有同伴回应。
他只能一直游,一只呼唤。
直到最后精疲力尽,冰冷一点点吞噬下沉的躯壳。
然后是光。
刺眼的光线迫使他刚睁开的眼睛猛然合上,宿醉的感觉就先是一团浸湿漉的棉花塞满了他的脑袋。
既然睁不了眼,那就接着睡吧。他想着,意识又开始沉落。
再次陷入黑暗。
睁眼的门槛降低,于是他挣扎着坐起身。
原来是遮光帘被拉上了。
始作俑者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转着一支...笔?
不行,脑子还是好晕。
余知雨用力闭眼再睁开,然后发现眼前被递了一杯水。
抬眼看向对方,被许初夏的眼神示意:
“喝。”
余知雨顺从的接过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不曾想辛辣感直冲喉咙,呛得他想吐。
“如果你不想接着头痛的话可以这样。”
许初夏的声音冷冰冰的。
......
余知雨硬生生把这口茶咽了下去。
辣意过后是回甘,姜茶已经微凉,中和了姜的刺激。
他慢吞吞的喝完,放下杯子,呆望着许初夏,等待对方开口。
许初夏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在此之前——
“你还得先去洗漱。”
余知雨点头照办。
许初夏目送余知雨走进洗手间,眼底一片复杂。
是否要告诉他相机摔坏了这件事?
告知了,却强硬的拒绝赔偿,会不会显得自己矫情刻意?但不告知,心里又像堵着块石头。
他短暂的犹豫被走出来的余知雨打断。
而余知雨出来的突然,直直撞见了许初夏未来的及收回的思绪。
“怎么啦?”他的声音充满了晨间的微哑。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许初夏决定先探探底。
他这不说倒还好,只见余知雨的表情瞬间僵住,皱起眉头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由白变青随即烧的通红,表情犹如打翻的颜料盘变化再三,最终整个五官挤在一起。
嗯,看来是想起来了。许初夏默然。
余知雨不傻,相反,他其实很聪明,尤其是记忆力方面,他确实偏爱喝酒,却从没断过片。
但也没喝的如同昨夜那般烂醉过。
他此刻无比痛恨自己引以为豪的记忆力,昨夜那场堪称灾难的表演在他脑海中24K高清回放,每一帧都写着“社死”。
且在此时,“叮咚”一声——
他的屏幕亮了,是许初夏发来的文件。
迟疑着点开接收,听了一会,怎么没声呢?调大音量,手指下意识一划,音频瞬间调到中间。
那句响亮的“我是一条鱼”猝不及防的回荡在房间里。
他余知雨手忙脚乱的把手机调成静音。死寂瞬间笼罩房间,大船龙骨深处的嗡嗡声,震的人心发紧。
许久,余知雨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干涩:
“抱歉。”
几乎是同时——
“我赔你。”/“不用你赔。”
两人的话撞在一起,又一同落下。
许初夏率先补充:“不用赔偿的。”
他重复道,语气带着刻意的平静,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用的,”他垂下眼睫,“这几天你帮了我这么多......生病时的照顾,船舱里的带路,还有那晚的苹果和床。”尽管他知道,在余知雨的世界里,这些都是随手的“小意思”。
果不其然,对面的青年挠了挠额前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顺手的事而已。”他的眼神闪烁,很显然,对方并不接受这个说法。
许初夏心底那片不安的海潮又翻涌起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对善意格外敏感,却又受之有愧,总想着立刻厘清偿还,仿佛沾了一点他人好处的边就成为无法背起的重担。
两年的官司让他见了很多人,对人的了解不算精通也算是了解了。所以,即使见面才两天,他也清楚余知雨是一个真正的好人。
正因如此,他更害怕在这趟旅程刚开始就欠下难以衡量的“人情”,那会想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心神不宁,甚至无法坦然的面对对方。
接连的被拒绝让余知雨陷入短暂的困惑,随机了然。
他大抵是明白许初夏的顾虑的,对方不想要拥有那么多的人情负担。
结合之前有限的交流,他知道许初夏此行的唯一目的是拍摄一条未被发现的鲸鱼,并上传到鲸鱼保护网站以获得这条鲸鱼的命名权。
他不想去深思名字背后的故事,这样涉及了对方的**。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眼前这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就单单论摄影器材方面,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看出Z9机身和它同家的800mm长焦是对完美的组合,非常适合鸟人们打鸟,放在海上拍鲸也是极好。
好的组合价格自然昂贵,即使是租金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大二生轻易负担的起的,更何况许初夏的家境应该比较清苦。
他这一摔,摔得何止是器材,几乎是把人的心都摔碎了。
余知雨隐隐有预感,许初夏大概率会去船上的精品店寻找适配的机身,然后咬牙买下。
可这一切本不该是这个年轻男孩要承受的代价。
这固执的“偿还”想法甚至透着一丝令人心疼的病态。
可这一切本不需要男孩来承担,是他的过失造成了这场灾难。
这种年纪的孩子本应该在高校中漫步和学习,而不是跑到冰天雪地里即使是感冒也要拍到一条鱼。
仅仅是因为不想欠他的人情着实有些欠缺考虑了,甚至固执的透露出一丝病态。
对他而言,之前的帮助对他来说真的很随完全不足挂齿,根本不值得许初夏付出这么大的回报。
余知雨重新开口,语气尝试着更轻松一些:“或许,帮助你让我感受到了旅行的乐趣?”
在许初夏有些惊愕地眼神中他继续说道:
“还记得在登船前我们在网上的闲聊吧,你说你是来拍鲸鱼的。那你还记得我当时说的吗?”
“......是来体验生活的。”
“没错。如果我们只是像普通船上的邻床那样‘君子之交淡如水’,点头之交各忙各的,那......”余知雨耸耸肩,做了个了然无趣的手势,“那我的‘体验生活’不就是白体验了?你得承认,就算是感冒,照顾人也是挺特别的一种......经历。”
他看到许初夏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松动了一丝,趁热打铁道:“而且,我对房间的变动你不也没嫌弃吗?我烂醉你也照顾了,还有刚刚那杯姜茶......”说着说着,余知雨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不不,这只是顺便的,没有那么——”许初夏发现自己好像又在不知不觉走进了对方设下的语言全套中。
“你也知道这是小事啊。”余知雨叹了口气,他摊开手,“这样吧,我们各算各的。”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摔坏了相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我陪你一台新的。”见许初夏张口想说话,他立刻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觉得此前我照顾你,那就用接下来的旅途来抵吧。”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合理,“你看啊,这两天我也跟在你旁边,那接下来就让我继续跟你混,而你,你也不能感到厌烦和嫌弃可以吧。”
“然后关于你认为我之前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欠下的...人情,你让我在之后的旅行中跟着你,之后我在这趟旅行中感冒了,你也要旅行舍友的义务来照顾我,这可以吗?”
“你,你怎么可以诅咒自己感冒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啦。”
这样......似乎真的可行?许初夏沉默的咀嚼这个方案。
冷静下来细听对方讲述,他也察觉到自己之前“还债”心态太过于执着,甚至有些吓到对方了,反而让情况僵持不下。
余知雨提出的新方案,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路,虽然有些曲折,但也让他感受到对方真正想说的,他们是舍友,不必时刻计算亏欠和偿还,对方希望两人以陪伴的朋友的方式相处这段时间。
“行。”许初夏终于点头,心中虽然还是有些变扭,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接受了。
“嗯哼。”余知雨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他看了看表,十一点半。
“建议先去吃一顿饭在去精品点吗?”
“可以。”许初夏起身。
余知雨听后立刻抬脚走向房门,他拧住门把手,回头看向还留在原地的许初夏,语气轻快:“走吧。”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出去吃?”
结果就是余知雨被告知不可以穿着拖鞋吃法餐让以为白胡子的老管家给拎回去了。
今天是航行的第三天,这艘据说会深度探险南极的游轮到达了福克兰群岛的西北前哨,西点岛。
这座小岛很美,一大群黑眉信天翁的叫声会欢迎旅者们上岸。
......只是这些家伙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美妙。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开了四倍速的轮船汽笛声。
当然除了信天翁,这里还有在海岸巨石旁蹦蹦跳跳的挖洞的跳岩企鹅,以及成群结队的在海岛上休息的帝王鸬鹚,当然还有麦哲伦企鹅。
但这些都不重要,许初夏对这座岛屿的唯一印象就是——
把手机调成静音,聆听鱼心破碎的声音。
【1】West Point Island直翻为西点岛,该岛最初被称为信天翁岛,后来被更名以反映其地理位置。
可以去听听黑眉信天翁的叫声,真的蛮有趣的。
最初看到信天翁我还联想到了一首歌,当时以为“信天翁”就是歌名,搜了半天,发现是陕北民歌信天游hhhhh[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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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岸(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