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似乎就停留在他吃苹果的时候。
许初夏低头看向垃圾桶,里面躺着一个被咀嚼了大半的苹果。
表面已经发黄,估摸着氧化很久了。
口腔似乎还停留着昨夜苹果的酸涩,记忆也在此刻续上。
他啃苹果时药力发作,昏沉蔓延,轻轻攀附四肢百骸。
生病的疲惫感加倍反扑,眼皮变得千斤重。
世界开始旋转下沉。
混沌中,他的手中还攥着那半拉没吃完的苹果,记得有些氧化的果肉在房间的暖光下泛着润泽的水光。
视觉消失,紧接着是明显的体温。
一只手臂轻轻绕过他的脊背,另一只稳妥的托在他弯曲的膝盖我下。
是余知雨。
迷糊中的许初夏感觉身体猝然失重,随后轻飘飘的悬空,被一个平稳的力道带离了冰冷的沙发。
略过沙发的菱角、铺了毛绒的地毯...
许初夏最后的记忆是他被另一种柔软和温暖牢牢的承接了,被褥轻轻覆盖在他身上,带着他们积蓄地暖意攀附到他忽冷忽热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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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模糊的记忆回笼,许初夏看着憋屈地缩在沙发里的余知雨,一种沉甸甸的情感压在他的心口,昨晚两人的行为有些超过陌生人的边界了。
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的两个旅人。
许初夏看着几乎要挤出沙发的余知雨,看着他额前的那缕蓝发因凌乱的姿势卷出了奇怪的弧度,心里涌上了一种夹杂着不适的暖流。
清晨的海风微凉。
他替余知雨掖好被子,拉紧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完全驱逐出了房间,转而脚步轻巧的挪向盥洗室。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刺激的他清醒。
镜众人的脸是大病初愈的苍白,见不得一丝人色,眼睫沾满水珠,神情是介于疲惫和空洞的疏离。
十分钟后,餐厅。
清晨的风带着初离峡湾的冷冽,温柔的拂过许初夏的额发试图抚平他内心的不安。
正是早餐时段,自选餐厅里来自各国的美食香气编织吃一篇美味的乐章。
穿着白色制服的大厨看到来人后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热情洋溢的推荐着什么。
“试试....好...卡仕达酱....”
许初夏没什么胃口,大脑甚至懒得处理对方口音里破碎的信息,他近乎麻木的点了下头。
托盘上很快放上了一杯浓缩咖啡、一个烤成诱人的金棕色的牛角包,中间缀着乳黄色的酱料。
许初夏沉默的端着餐盘,径直走向餐厅边缘一个静僻无人的角落,仿佛要远离所有鲜活的热闹般。
远一些,再远一些。
风带着咸味从敞开的窗涌入,掀动了压在白瓷杯下的餐巾纸,许初夏抽出这张被杯底压出一道半圆褶皱的纸,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廉价的蓝色水芯笔,笔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致,秋:
没想到登船第一天就感冒了。
舍友倒是一个很好很细心的人,也幸好他带了药,不然我到现在还病着。
昨晚的苹果挺好吃的,当然这不是说我很喜欢吃酸的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刚好需要这个味道,酸酸的,刚刚好。
可是我不想要欠他人情。
晚秋,你知道吗,打官司的这两年,我见过很多好人。
但越是遇到,就越是害怕。
他们真的不求回报吗?或者说,就算是不求回报,可是这份好意我又怎能什么都不做的收下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受这些好意吧。
.....游轮开动了,我也差不多要准备开始拍照了,希望可以早点遇到那条素未谋面的鲸鱼吧。
希望一切顺利。
墨迹戛然而止,纸的正反两面被时而潦草时而用力的文字堆满,甚至有的穿透了纸背。
落款没有地方写。
许初夏猛地将笔收回口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短暂的倾诉后是长久的空茫。
窗外的阳光慷慨的包裹上冰冷的餐桌的一角,海鸟清啸着略过灰蓝的天空,扑向远方干枯草甸和黑色丘陵相交的地平线,耳边是海浪拍打船身时连续不断的闷响。
喧嚣在身后不远得到其他餐桌上流淌,刀叉碰撞,餐具叮当,欢声笑语。
一个服务生推着餐桌经过他桌旁几秒,又目不斜视的离去。
许初夏的世界,仿佛被被一个隔绝所有声音的玻璃罩罩住。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盛满了黄金卡仕达酱的牛角包,冰凉的触感刺入指尖。
海风连这最后一点油脂香和温度也抽干了。
他厌弃地收回手,接着端起那杯咖啡,深褐近黑的液面模糊的倒映着他疲惫的影子。
尖锐的苦涩如同典籍般从许初夏的舌根炸开,带着粗暴的灼烧感,强行劈开喉头的恶心,刺入略显混沌的大脑,紧接着,是胃部的痉挛,使他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杯子被主人放下,发出“咔”的轻响,黑乎乎的咖啡液面一阵晃动。
那张两面都被浸透了语言的餐巾纸连同那杯咖啡和无人青睐的冰冷油腻的牛角包被孤零零的遗弃在白瓷碟的旁边。
他迅速起身,逃离这张桌子,快步融入甲板旅客稀疏的身影里,背影僵直。
风更大了,写满了字迹的餐巾纸被风吹的扬起了一角,展示着不为人知的伤痕。
风稍歇,它又颓然的跌回冰冷的桌面。
冰冷的风暂时吹散了晨间的眩晕,却没办法驱逐喉咙深处顽固的恶心。
许初夏几乎是踉跄着回到幽暗的房间,仿佛深海的鱼儿回到巢穴。
洗手间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上,水龙头拧开的声音再寂静中显得格外嘈杂。
他鞠起冷水泼在脸上,水流顺着苍白的下颌线缓缓滴落。
抬头,镜中人的的脸色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中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坚毅。
他还有任务要做,他要在航行的18天内,向许晚秋送出一份迟到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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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房间沙发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手长脚长的某人最终还是在起床的时候把自己摔倒了地上。
不过很快青年就扶着沙发前的桌子爬了起来,虽然面部表情有些狰狞,但好歹没摔出个好歹来。
过了一会,余知雨扶着脖子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许初夏早已离开房间,刚才摔得有些晕乎,这会余知雨才注意到沙发前的那张玻璃桌上有一个保温袋,袋子边压着一张纸条。
"谢谢昨晚的药和苹果,保温袋里面是早餐,希望你喜欢。吃完后把袋子留着,管家会来收。"
落款是许初夏,字迹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清秀却带着一丝韧劲。
余知雨笑了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杯温热的豆浆和一些包子油条。
许初夏猜的不错,传统的中式早餐确实是余知雨所喜爱的,这份心有灵犀也让余知雨的心情变得明媚,连带着昨晚的落枕带来的疼痛也减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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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知雨吃完没多久,许初夏就回来了。
只是他此刻的表情着实不美妙。
发烧才刚好,站在甲板上吹了一上午冷风连一条鲸鱼都没拍到,更让许初夏恼怒的是他感受到自己晕船。
鲸鱼倒是还好说,毕竟他的时间还算充裕,只是这个晕船,他不及时解决的话,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旅途中,所有的海上日他都将在眩晕中度过。
如果缺失了在海上的时间,他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拍摄到鲸鱼。
跟何况他的感冒还没好,极大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体力也随之下降了。
这一切因素叠加在一起,让许初夏本就因为难受而低落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匆忙的出门了。
没有及时清点好要带的物资,出发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断舍离不带很多东西出门没想到连带着感冒药和晕船药一起落在了家中。
混乱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大脑,许初夏感到烦躁。
一进门便颓废的躺倒在沙发上。
又来了,他想,情绪又失控了。
他明明可以去医务室买晕船药的,却在无意识之间回到了房间,此刻的肠胃翻江倒海,他却连离开沙发的念头都没有。
手脚失去了力气变得麻木。
“你...还好吗?”
就在许初夏要晕过去的前一秒,他被余知雨摇了摇。
接着,他感到一只温凉的手伸向了他的额头,他下意识的蹭了蹭,然后和手的主人一起愣住。
天呐,我干了什么?
许初夏瞬间崩溃,只是道歉的声音还没说出口,就被余知雨打断了。
“你又发烧了。”余知雨有些严肃的说。
“我去叫医生。”说着他便径直走向床头那边按铃。
许初夏心下一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住了余知雨的手。
“不用。”他有些生硬的开口,不要麻烦别人。
“我自己去吧。”我不想欠人情。
他踉跄的站起来,朝着房间门挪动。
余知雨看了看许初夏,快步走到门口按下门把手。
在许初夏不明所以的表情中开口:“我可以陪你去吗。”
虽是疑问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拒绝的话落在嘴中在余知雨关心的表情中咽了下去。
无数次是这样,想着要好好拒绝,却又下意识地收下他人的善意。
夏夏早餐吃的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意式早餐:黄金卡仕达馅的牛角包 意式浓缩(也有配卡布奇诺的)QuQ
这里衍生一下可颂(Croissant)和牛角包(Coto),这两个长得有点像但是味道完全不一样哒!
前者吃起来treetree的,后者是松软且更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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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晕船二(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