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拉得死紧,密不透光,室内幽暗如同深海巢穴。
骨缝里渗透着碾压般的疼痛,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不已。
许初夏是被眩晕和疼痛共同绞醒的。
睁开眼,生理性的泪水无声地划过太阳穴,洇进鬓角。
他花了点时间和力气,将自己从粘滞的梦和枕头上剥离出来,揉了揉眼,将双脚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
下地。
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晃动的棉花上。
落地窗的方向透出压抑的光线。
许初夏下意识想要拉紧厚重的帘幕,将堪堪透进房间的阳光驱逐出去,却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窗帘边缘的时候猛地顿住。
身旁的沙发上变扭的躺着一个人,他睡得很变扭,沙发太小了,让他无法伸展四肢,只能憋屈的支起一只腿,另一只脚往旁边扭着踩在地上。
那人堪堪盖着空调被的一角,剩下的被子全都堆砌在地上。
许初夏的脑袋迟钝的转着。
余知雨睡得是沙发,那他昨晚睡得是哪里?
他猛地转身,看向刚才他来的地方,答案显而易见。
是床。
昨晚混乱的记忆就这么涌入脑海。
-
最后许初夏还是没有选择和余知雨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两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着实不够熟悉。
况且他许初夏有不是没床就睡不了的人,在农村里长大的孩子,再有洁癖也是有些糙的。
屋顶的瓦上,院子里的藤椅,吃席的一字长凳,有次和许晚秋打赌输了,他甚至是在树上睡的觉。
而这沙发,柔软也足够长,完全允许许初夏在上面休息。
余知雨也没有强求,两人不熟,许初夏睡意已决,一再劝说反而显得他无理取闹。
于是许初夏在衣柜里找出另一床被子,拿上枕头,两人互道了晚安便各自睡去。
只是许初夏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低估了南洋的寒冷。
-
凌晨三点的船舱陷入深海般的寂静,准备入睡前余知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沙发。
躺在那的人连同脑袋一起埋进蓬松的空调被中,身体缩成一团,被面柔软的弧度勾勒出一个充满防御的弧形轮廓。
就像是一枚将自己深深藏进壳里的蚌。
余知雨的眼神在那里停留一会,一个知识从他的脑海中飘过:从行为学上讲,许初夏正在使用一种寻求安全感的睡姿。
他的眼神又开始漫无目的的飘着,渐渐在阳台方向聚拢。
半幅窗帘虚掩着,冷冽的月光从缝隙倾倒而下,泼洒在地毯边缘。阳台滑门半敞着,入骨的夜风挟着大海深处的寒意,一阵阵涌入室内。
熄灯前许初夏苍白的脸色忽然浮现在余知雨的面前,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选择掀开被子起身,决定去关上阳台门。
走近阳台后的体感完全和床边不同。
海风的存在感陡然变的锐利。
白日的喧嚣褪去,剩下的是纯粹而凛冽的寒冷,如同无形的薄刃刮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余知雨拢了拢身上的睡袍,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入毛绒绒的领子。
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明白了为什么许初夏会将被子盖过脑袋,
也许是因为这儿太冷了吧。
沙发上的许初夏许是被被窝里的二氧化碳闷到了,将被子掀了起来,不料动作幅度太大了,一不小心将大半被子都掀走了,沙发本就不大,根本无法让被掀开的被子维持在上面,于是可怜的空调被就这样掉了一半在地上。
被突如其来的月光惊扰了睡眠,许初夏皱了皱眉,忽而感受到有些寒冷,他伸出手往四周抓了抓,哪知道上半身的被子早就掉到地板上。
他瞎抓几下,什么都没找到。
反倒是脑袋像灌了铅一般,不停的催促他再次陷入睡眠。
在他打算抓最后一下的时候,他突然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
手感很细腻。
这份细腻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张口:“你...还好吗?”
这不是废话吗?
余知雨心想,对方的脸颊跎红,嘴唇发白,抓着他手指的手冰凉,这不是感冒是什么?
他是怎么说出这么弱智的发言的?余知雨在心里骂了两句自己。
本来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在因为旁若无人的跪倒在地出了个大糗,为了维持形象以至于不让对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选择在安全演习后参加欢迎仪式,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最后还是被对方叫醒的。
现在还问出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奈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家面前丢了面子,甚至还是在同一天,更准确的说是半天时间内发生的。
许初夏没办法知道他的搭子此刻脑子里面到底在头脑风暴着什么,反而是因为余知雨的体温他注意到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不美妙。
脸颊滚烫如焚,手脚却浸透寒意,周身冷热交攻,头颅沉重,意识在眩晕的漆黑海沟中不断下沉,只是这海水不太平,不住地晃动着,如同一叶扁舟在狂风暴雨中徘徊。
他应该是发烧了,许初夏迷迷糊糊的想着。
接着,他就被人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
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手上,然后是询问声:
“你对布洛芬过敏吗?”余知雨问道。
没有,许初夏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的手心被塞了一颗药片。
“能吞的下吧?不行的话我试着掰碎?”余知雨接着问。
倒也不至于,许初夏想,他也没这么脆弱。
于是他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不了,谢谢你。”
昏沉的意识被余知雨递来的温水和药片强行拉回。
睡不着的许初夏干脆裹着被子,静静的看着余知雨变戏法似的从角落摸出一颗青翠的苹果,接着又掏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余知雨没吱声,他很自然的坐到许初夏对面的软凳上,垂着眼削苹果。
房间里剩下窗外隐隐飘来的海浪声和刀锋划过果皮发出的连续细微的“沙沙”声。
青涩的果皮随着他的动作打着旋儿长长垂落,像一条纤细的四台,露出底下温润白脆的果肉。
许初夏的视线不有自主的被对面的手吸引——
那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操作着冰冷的刀刃,带着一种专注的温柔,仔细的将果肉与果皮分离。
房间顶灯的光线揉揉的打下,勾勒出余知雨低垂眼睫的轮廓和一小段挺直的鼻梁。
他削的很慢,像是要将这个动作无限延长成一种仪式。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种生涩的酸甜。
那是青苹果特有的气息。
刀尖突然停下,余知雨顿了顿,发现自己习惯性的想把皮削的尽可能薄。
这是“伺候”家里那位小病人养成的毛病,也是他思维放空时留下的后遗症。
他的动作几不可查的快了几分,刀口深压了一丝,让削下的皮带上薄薄一层淡黄的果肉。
“喏。”他结束了这场沉默,切下一块苹果递过去。
果肉像一件暴露在空气太久的艺术品,边缘已经微微发黄氧化。
许初夏伸手接过。
指尖无可避免的擦过对方还带着凉意的指腹。
这短暂的触碰像一道极小的电流窜过二人的皮肤,青苹果的青涩气味视乎变得浓郁了几分。
“谢谢。”许初夏的声音还有些哑,目光落在果肉上那几道因为发呆被不小心削到,时候发现感觉笨拙的补救留下的刀痕。
又抬眼看了看对面安静等待但是眼神微飘的人。
像一只蓝毛的大狗,许初夏不合时宜的想。
他犹豫了一秒,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酸。很纯粹、不参一丝甜意的酸。
正巧余知雨也切了一块咬了下去,被酸的猝不及防,整张脸皱到一起,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先尝一尝,随手拿的苹果竟然能酸到这种地步。
反观许初夏,这酸冲击了他迟钝的味蕾,却意外的压下了喉间的反胃,带来一种奇妙的清爽。
空气中酸味蔓延,和两人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长,同样生涩不明的情愫微妙的重合。
许初夏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而余知雨则在捕捉到对方对这苹果的喜爱后迟钝的捕捉到着纯粹的酸之后一丝被掩盖的脆甜。
吃完手中那一块的许初夏正要抬头,面前却忽然又被递了一块。
他有些意外的抬头,却被余知雨曲解了意思。
尾调虽甜,总体却是酸的,要是他吃,他肯定会趁许初夏不注意悄悄扔掉,看对方似乎很喜爱的样子。
他直接将手中的大半苹果和递给许初夏的那块交换。
许初夏只是疑惑对方为什么还要递给他,没想到直接获得了一个苹果。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没经住苹果的诱惑。
递回去指不定会让对方尴尬,他愉快的吃了起来。
两人误打误撞的都符合了心意,一时无言。
只有青涩的芬芳和海潮欺负的暗响在二人之间缠绵流淌。
许初夏低头慢慢吃苹果,余知雨痛苦地咪着那块果肉,垂眸看着对方安静啃食时脸颊的细微弧度,恍觉口中的酸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小许觉得对方像狗狗,自己又何尝不像一只猫猫呢(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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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感冒(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