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烈日将落不落。
田间地头有阵阵微风吹过，却还是过分的炎热。蝉鸣和蛙声不绝于耳，闹得人心里不能平静。
柳仙仙坐在田埂上，背靠树荫，吊儿郎当地晃着腿，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她丝毫不嫌热，一边刷着短视频，乐呵呵地傻笑。
“大仙儿～大仙儿～”远处传来一阵呼喊，一个十六七的小伙子小跑着印入眼帘。
柳仙仙放下手机，抬头看向来人，男孩气喘吁吁道：“你你你，你怎么跑这来了，找你半天了！”
她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将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到一旁，“我出来凉快凉快，怎么着，来活了？”
“那可不我的好姐姐，咱多久没开张了，揭不开锅了都。”男孩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拉着她动起来，“我看你是一点不着急啊！”
“唉唉，别拽我！”柳仙仙扯着胳膊：“急什么，我跟杨二姐打个招呼。”
说罢，她朝着方才坐的地方，对着空气摆了摆手：“二姐，我先走了，下回再带你看短视频上的帅哥啊！”
说完又朝空气笑了笑。
男孩脸上瞬间浮现一丝惊恐，忙不迭向着空气拱手作了个揖，嘴里念念有词：“二姐莫怪啊莫怪。”
两个人着急忙慌得向村口走去，一路无话。
快到村口的时候，一辆车疾驰而来。柳仙仙隔老远就能听出来，是那个讨人厌的村长家的老古董皮卡。
柳仙仙撇了撇嘴，琥珀似的眼瞳亮晶晶的。心里琢磨着，这个倒霉村长这么急吼吼的，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正想着，老古董向着柳仙仙他们驶来，已经到跟前儿了，竟丝毫没减速，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侧，呼啸而过。
‘丁零零～’，风沙卷起，带着柳仙仙的耳环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仙仙眯了眯眼，脸上有一丝怒气，正想开骂。突然目光所及，她发现皮卡后边儿的车斗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
林家村是个小村庄，家家户户都认识，也很少能见陌生的面孔。
柳仙仙打量那人的时候，正巧男人也向她看过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中视线还没来得及移开，就猝不及防和男人对视上了。那人避也不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男人的眼睛挺大的，有点下三白，看过来的眼神深沉阴翳，冷冰冰直勾勾，盯得柳仙仙心里直发毛。
柳仙仙不愿败下阵来，将目光迎了上去，倒是男人，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
车都离了老远了，柳仙仙才回过神来。大热的天，对视的短短几秒钟，给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柳仙仙心里忍不住骂道：神经病啊！长那么帅一张脸，怎么比鬼还冰冰凉。
她问身旁的少年：“嘿，小毛，你刚刚看见后边那个人了么？”
“看见了。”
“见过吗？”
“没见过。”
柳仙仙望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行，反正问你也是白问。”
小毛不以为意，“行了，咱快点儿吧，别让人等急了，我好不容易接到的活。”
“行行行”，柳仙仙没办法只能加快了脚步。
“诶你等等我呀～”小毛在她身后叫嚷。
*
溪边大柳树旁，柳仙仙一言不发，眼也不眨地盯着小毛。
小毛身上快被她盯出个洞来了，颇有些心虚似的，赶紧避开她的视线。
“这就是你说的活儿？”柳仙仙淡淡地开口。
“嗯呢”，小毛畏缩地点点头，故作强势道：“那怎么的，好赖活儿它都是活儿！你别瞧不上！”
柳仙仙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几个眼巴巴瞧着她的小家伙们。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试探着开口：“柳大仙柳大仙，我爸妈都说你是村里最厉害的大仙儿。我们想让你帮忙送阿黄投个好胎。”
“是啊大仙，阿黄可乖了，见着村里人从来都不叫，你也挺喜欢它的不是么？”
一个稍大的孩子说：“我们几个的压岁钱凑在一起，总共两百，都给你大仙姐姐！”
“你就帮帮我们吧，大仙姐姐～”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小毛向柳仙仙使眼色，心道：两百就两百，总比没有强。
柳仙仙看着孩子们，小家伙们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她心里有些动容。
“帮帮帮，必须得帮！”小毛义正辞严，“大仙姐姐平时就可喜欢阿黄了，经常给阿黄喂吃的是不是？”
柳仙仙白了他一眼，轻叹一声：“行，你们都是一头的，我这不帮也得帮啊。”
孩子们欢呼起来，柳仙仙摸了摸孩子的头，随即板起脸挨个吩咐：“小胖，苒苒，回家找能用的东西，黄纸，木板，木炭，棉花，糯米，红布。悄摸的，别被大人发现啊。”
“收到！”
“小毛，去取咱们的家伙事儿。”
“得嘞！”
“叮当，去溪边打一盆水。苗苗你呢，就跟我来。”
大家伙分工明确，各自行动起来。
柳仙仙带着苗苗，围着柳树绕了一圈，最终站定。拿树枝做了个记号。
“我掐指一算，这就是一块风水宝地。咱们就给阿黄葬在这好不好？”
她望向苗苗，顺便看向她脚边那条通体黄色，唯独耳朵带点黑的土狗———的灵体。
阿黄很年迈了，它的眼里泛着些泪光，似是很不舍这个小主人。
“苗苗”，柳仙仙看向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阿黄走了难过么？”
小姑娘正聚精会神地挖着坑，闻言思考了一下，笑笑：“难过呀，我妈说阿黄比我还大呢，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在了。”
柳仙仙静静的听着。
“我小时候，阿黄每天都跟着我到处跑，跑累了喝点水，还能继续跑。可是后来阿黄老了，也跑不动了。它死的时候，硬是不让我抱，现在想想，它肯定是怕我难过吧。”
“到最后也没抱上啊？”柳仙仙问她。
“嗯！”苗苗面上闪过一丝失落，“是有点可惜了，但是我现在很高兴。”
她笑着说：“我妈说，阿黄虽然死了，但是它可以去投胎做人了。村里都说柳大仙可厉害了，现在大仙姐姐也答应我们了，做法让阿黄投个好胎，让阿黄下辈子能活到九十岁。”
柳仙仙看着苗苗脸上天真的笑容，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不过是个孩子，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果人不用长大，一直无忧无虑就好了。
柳仙仙拍拍胸脯：“那是，柳大仙办事，你放心。”
柳条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着，树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哼哧哼哧地刨着坑。
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柳仙仙抬手抹了一把。她丝毫没察觉，给自己的小脸弄的脏兮兮。
小家伙们手脚很是麻利，很快就把需要的东西张罗齐了。
虽说是给一条狗做法事，但柳仙仙既然答应了，就不想敷衍了事。
她认认真真一步不落的，让阿黄作为狗子的一生，圆圆满满。
以溪边引来之水，温柔擦拭阿黄的肉身。
她转头看向苗苗，仔细打量了一番，“苗苗，头绳取下来给我。”
苗苗不明所以，但也听话地取下交给她。
柳仙仙接过，塞进阿黄口中。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清甜动人，“阿黄阿黄，嘴里含着主人物，来世记得回家路。”
又用棉花裹住狗子四肢，几人合力，小心翼翼地移入土坑里。坑底铺满了木炭石灰，上面再铺上一层黄纸。
柳仙仙将红布叠好，盖在最上层。她嘴里念念有词：“阴间路上冷又长，阿黄莫要着了凉。”
站起身来，柳仙仙指挥着大家：“来来来，你们每个人捧一捧黄土，泼上边。一个一个来啊。”
随着几个小孩一捧接一捧地撒下黄土，小毛敲响铃铛，柳仙仙扬声高喊：“阿黄阿黄，下铺银，上盖金，来世家在大安京。”
“小毛，剩下的归你。”柳仙仙拍了拍手，“你们几个过来烧纸钱。”
“咱们，送阿黄上路了！”她倏地一扬手，一叠纸钱高高撒向空中，又如雪花似的纷纷扬扬落下。
孩子们都默默地烧着纸钱。
柳仙仙跳大神似的，围着土堆转圈。
她不急不缓地念道：“阿黄阿黄驾鹤西，仙游还得饱腹去。路上自有灯笼照，来世记得投人道。”
每念完一句小毛就跟着摇一下铃。
“献上供菜请你尝，吃饱喝足味怎样？献上一盘栗子鸡，来世日子好吉利。再献一碗红烧肉，日子红火好享受。供上一盘樟茶鸭，张张钱币随您花。再供一盆烧带鱼，来世日子也富余。水果干果都摆齐，香蕉苹果大鸭梨，核桃花生大红枣，阿黄一次吃个饱。”
小毛配合着将糯米，白酒以及大家准备的小零食撒向小溪里，随水波流向远方。
“苗苗，大家伙儿，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趁现在说了，阿黄都能听见。”柳仙仙望向寸步不离苗苗的阿黄。
苗苗泣不成声：“阿黄，快上路吧，趁着天还亮，别迷路了。”
“对啊，别迷路。” “阿黄阿黄，我们会想你的！” “阿黄再见！”
阿黄依依不舍，然而它的小主人并不能瞧见它，它也没法触碰到它的主人。但它还是固执的，想要拿头蹭蹭苗苗的腿，又总是蹭不到。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柳仙仙还是开口了：“行了 ，法事做完了。碑呢，就不立了。不然回头大人们看见了，也得给你们拆咯。”
她指了指脚下，“你们记住了，大柳树向西三尺，就是阿黄。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孩子们纷纷点头。
“行，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孩子们高兴的很，纷纷感谢柳仙仙。苗苗还蹲在原地，捡起地上没烧的纸钱往火盆里扔。
柳仙仙眉毛一竖，沉声道：“苗苗别烧了。小孩子玩火，担心晚上睡觉要尿床！”
苗苗手一抖，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纸钱。
柳仙仙摸摸她的头，“都回去玩吧。”
孩子们拍拍屁股，一个个把口袋里皱巴巴的零钱拿出来，准备递给柳仙仙。
柳仙仙打眼一瞧，就知道都是平时攒着不舍得用。她连忙摆手，凶巴巴地说道：“用不着啊，那点钱别丢人了。我告诉你们几个，回去都别说找我了听到没有？”
小毛闻言转头，瞪大了双眼，又惊又怒地看着她。
孩子们被她的气势唬得一愣一愣的，拿着钱的手也不知道该伸出去，还是该收回来。
柳仙仙接着吓唬他们，“要是谁回去说漏嘴了，我就让那个阎王老爷上你们家抓人去！”
“记住了！绝对不说！”几个人面色惊恐，把钱塞进裤兜，撒开腿就跑。
“噗呲～还挺有默契。”柳仙仙花枝乱颤，笑得合不拢嘴。
小毛恨铁不成钢，气得眼圈都红了，“我这好不容易找来的活，你说不收钱就不收钱！搞半天我这都白忙活了！”
他扭过头不再看她，坐一边忿忿玩手机去了。
柳仙仙撇了撇嘴，“切，脾气还挺大。”
也不哄他，柳仙仙转头看向另一边，阿黄还在原地，看向孩子们离去的方向。
柳仙仙叹了口气。
“阿黄，此生已矣，不必留恋。”
闻言阿黄呜咽了几声，似乎是听懂了。
“众生不孝反伦者，投胎沦为畜生道。你今世为犬，忠心护主，也算是赎清罪孽，死得其所。转世切记，要好生做人。”
柳仙仙看向远方的田野，微笑道：“此去路远，你的引路人来接你了。”
一阵冷风呼来，柳仙仙的发丝跟着摇曳了起来，她目送着阿黄，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良久，她捡起个小石子儿砸向小毛。
“嘿，我第一次瞧见狗子面带微笑呢。”
小毛冷哼了一声，看都不看她一眼。
“多大点事儿啊，不就二百块钱嘛！你这扣扣搜搜的毛病都跟谁学的？”柳仙仙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说的容易！我都多久没吃过肉了，天天吃个破泡面，我都便秘了！”小毛越说越生气，甚至有点哽咽。
柳仙仙摸摸肚子，尴尬地笑了笑，“那我不也没吃嘛。”
“我俩一样吗？！”小毛委屈巴巴地说道：“我长身体呢，我要是长不高，就都赖你！”
“好好好，怪我怪我。”柳仙仙好脾气地哄他：“行了行了，带你吃大餐，去不去？”
小毛一脸不可置信：“你还有私房钱呐？”
柳仙仙得意道：“山人自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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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万物有生皆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