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沿注视着无关的一举一动,心中惊疑不定,理智让他稳坐轮椅,可有种莫名的情绪又让他坐立难安。
梁寻与无关是前后脚,一下没准备,也被血红惊到,往后踉跄几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忙上前将将愣住的无关拉下楼。
有一衙役走了进来,对着江沿作揖,“我敲了许久的门,原来大人您在这。”
江沿还盯着无关。
“何事?”他问。
“回大人,有命案。”
衙役话毕,三人都看向他。
……
正午烈阳高照,每个人身上沁出薄汗来,即使如此,万事万物都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县衙门前。
“江大人您可到了,此次案件及其恶劣,烦请大人尽快找到凶手,不然闵塘大伙都人心惶惶。”难亨正对着江沿作揖。
“出什么事了?”江沿问道。
闻言,站在一旁的几个小衙役捂着嘴作呕的样子,又碍于在上官面前,故作镇定。
“大人你进去看吧。”难亨正说道。
几人朝里走。
难亨正跟在无关身边,轻声问,“咦,杨姑娘怎么还在?”
“我现在是江大人的管家。”无关也轻声答。
难亨正面色一滞,转而猛地一沉。
“江大人未给杨姑娘名分?”难亨正提高了嗓子问。
“住口。”江沿冷脸,微微偏过头。
“这可便是您的不对了,人姑娘跟在您身边,连个妾室的身份都没有,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当个外室,真有损清誉!”难亨正依旧不依不饶地道。
无关淡淡地看向他,正好对上难亨正的眼神。
感觉这话像是对她说的。
江沿以极快的速度掏出一文钱,朝难亨正的右脸弹去,力道之大,竟叫他嘴角出血,右脸及耳侧迅速肿得似炊饼。
众人站定。
难亨正捂着脸惊恐地退到一旁,他没正经见识过江沿的情绪,光是冷脸已经够让他吃不消,如今更有些活阎王的感觉,初秋的风吹来,但此时他如坠冰窖。
见江沿不再计较,无关推着他往里走,衙役也都跟了上来。
“大人您可真厉害!”无关从身后给江沿竖个拇指。
江沿没回答,无关觉察他周身的气氛凝滞。
衙役将他们领到停尸间。
“江大人,您做好准备。”
“到底怎么了?”无关问道。
衙役的表情明显不对,不断地强咽口水,“今儿守城兵在城门口发现…碎尸。”
无关面色一变,胃里又在翻滚。
“你推我进去看。”江沿对着其中一个衙役说。
江沿回头看无关,指着个阴凉处,“你去那坐会,别乱走。”
……
刚进门,浓厚的血腥味溢满整个尸间。
江沿打开尸包,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略——”身后的小吏实在顶不住,踉踉跄跄跑外头吐了。
江沿眉头微皱,修长的手指握拳挡住口鼻,他拾起一旁的工具简单翻看,便摇着轮椅出去。
无关赶忙上前,递上手帕,站在门外也闻到那血腥味,那味道除了让人不适,还让人恐惧,可站在情绪之外,她总觉得和满汉楼那间房里不一样。
江沿接过,攥在手里。
“仵作呢?”他问。
小吏缓过劲,“回…回大人,没…呕…仵作。”
“这么大个县还没找到一个仵作?!”无关惊呼。
“无关!”江沿和无关同时看去,肖以正朝她俩走来。
“肖兄!”肖以正腿长,三两步就走到身边,无关笑着问,“你事情都忙完啦!”
“嗯,忙完了。”肖以正冲无关宠溺的笑。
江沿看着她俩的互动,微咪起眼,不耐烦地样子,“走吧。”
江沿又一次被推进停尸间。
“你知道我会验尸?”肖以正问。
“不难猜。”江沿答。
肖以正挠挠头,他真不知道哪猜的,也懒得管,掏出随身带的工具开验。
“切口平整。”江沿说。
“嗯,下刀之人冷静,心狠。”肖以正答。
江沿感到无关探头,侧过脸看她,这时,有人叫了她一声:“杨姑娘!”
一衙役在树荫下朝她招手。
“何事?”无关转过身看他,烈日**裸地照在脸上。
“杨姑娘你不记得我啦?”
“你…是?”无关满脸疑惑。
“我叫陈扰。是我找江大人救的你呀!要不是我,你早就被打死在牢里了!”陈扰忙道。
无关隐隐记起,那日江大人身旁的确跟着这个小吏。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无关走过去,真诚道,又掏出荷包中几个大的银子掂了掂,递给衙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你收下。”
“我不要你的钱!”陈扰忙摆手,又慌张地朝别处看去,“大……大人。”
江沿不知何时已经在无关身后,那儿烈日炎炎。
“你还是收下的好……”无关顺着陈扰的目光看去。
她一瞬间有些慌乱,突然记起今日没带自己的钱袋子,身上带着的钱是江沿给的!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她忙对江沿道:“我…我可以还上的。”
江沿眼神愈发冷清,陈扰没伸手,无关将银子放在他捧着的豆糕上,然后跑到炎日下将江沿推进树荫。
陈扰很怵江沿,闻言便收下了。
“杨姑娘,你尝尝我带来的豆糕吧!房记豆糕,虽然价格高,但是软糯香甜,我排了一早上才得了一盒,赏脸尝尝吧!”陈扰走到江沿身后,对无关说。
无关总觉得陈扰人挺好,但是又好的有些奇怪。
还没等无关拒绝,他就已经打开豆糕,双手捧到无关面前,无关早上就没吃,还把昨晚吃的吐了出来,本就饥肠辘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江沿:……
无关收回眼神,看向陈扰,真诚而疏离地道,“不用了,谢谢你。”
陈扰愣了愣,还往她手里塞,“你试试吧!很好吃的!”
“不了。”无关坚持不要,推搡间,豆糕从陈扰的手中掉在了地上,他皱起眉头,狠狠地看了无关一眼。
无关一愣。
“陈扰——”管事的唤,“过来!”
“来了。”陈扰敛起恼怒的眼神,走到江沿身边朝他作揖便走了。
无关看了一眼陈扰的背影,也再没多想,走到江沿身边,她今日本就感觉他情绪不对,可相处久了,也知江沿对她并没有恶意,如今她没大没小地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真切与他对视,确定他就是不对劲。
“江大人,你今日是怎么了?”无关疑惑地打量江沿。
“你今早那样做很危险。”江沿语气冰冷。
无关回忆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我只是想帮你……”
“我知道。”江沿语气稍微缓和:“我想让你平安。”
闻言,无关先是一愣,她看着江沿,他的眸子总是漠然无味,可她总能从中读出情绪。
清风送爽,这会儿才有了初秋的感觉。
“你们在聊什么?”肖以正手里还在整理着工具,朝她们走来。
无关回过神来,江沿一直陪她在外头,那就是肖兄验的尸?
本想发问,肖以正先开口道:“还无法确定是谁,破碎的尸块勉强能拼成人的身子,确定是个男子,已过不惑之年。”
他面色凝重。
这时,有小衙役叫喊着跑过来,“大人!有民报官,在城里几处地方发现了新的尸块!”
后面有几个小吏把尸块抬上来,肖以正上前掀开一角,瞳孔猛地放大,“满汉楼二掌柜!”
……
三人来到前堂,只见难亨正拿着个东西摁脸上敷着,招呼人:“把人关到牢里,审!”
过这些许时间,难亨正的脸愈发肿大,一面生的人正帮他敷脸,他没穿官服,应该是难亨正身边的小厮。
这回可真见到江沿的威力,无关感叹,大人看着如此文弱,手劲竟然这般威猛,嘶……
“凭什么抓我们!”梁寻进门就冲着难亨正喊叫。
“你店里出人命了,你不知道吗?!”难亨正本来就火大。
“我店里出人命那就去查啊,抓我们算怎么回事!”
“本官断定凶手就在你们之中,好好配合审查,事后自会放你们走。”难亨正一手捂脸,一手叉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呸!”往日的梁寻看着风情万种,如今却套了一副泼妇模样,几个衙役都险些拉不住她,“无凭无据的你就敢抓人,谁知道我们一群人进去还能不能囫囵个的出来!”
难亨正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直指梁寻:“嘿!我就告诉你了,他们能不能出来我不知道,你保证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闻言,梁寻挣脱着要去打他,禁锢得太死,梁寻直接一脚踹在难亨正另一边好脸上。
难亨正捂着脸摔倒在地,嘴里直喊,“哎哟……”
小厮忙上来拉起难亨正,一齐退开好远,那小厮护主,对着梁寻怒目而视,难亨正喊道,“放肆!来人!就在这先给这泼妇来二十大板!”
无关还没从那一脚爽过劲来,就看见有人急匆匆拿来刑凳和刑杖。
恍惚间,好像看见梁寻和满身是血的自己重合……
她管不了那么多,赶忙跑了上去,护在梁寻身前!
梁寻本也怒气冲冲,誓死不屈的样子,猛地看见有个人挡在自己身前,秋风袭来,将两人的衣裙卷起交织,垂着眼看她,周身的气焰猛地熄灭——
这么多年,父亲的鞭策,后母的谩骂,管家的嘱咐接踵而至……
母亲去世后再没人坚定的护在他身前。
无关其实有些紧张,可她也才知道自己有个能力,越紧张,越淡定,“圣人曾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你既罔顾家国律法,民为己辩驳,何错之有!”
“滚开!”难亨正招手示意人将她拉走。
无关直视堂上,寸步不让,余光瞟见刑杖,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江大人在,她默许自己可以勇往无前。
双方剑拔弩张时。
“挡着路了。”肖以正推着江沿在难亨正身后说。
“哎哟!”难亨正惊呼一声弹开,忙作揖:“拜见大人。”
“打。”江沿下令。
在场的人都蒙了,难亨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表情逐渐得意,无关明显愣住,无措地看向江沿。
肖以正看向拿着刑杖的俩人,指着难亨正:“愣着做什么,没听见知县老爷下令,打呀!”
衙役颤颤巍巍上前架起难亨正,难亨正猛地挣脱,跪倒在江沿跟前:“不知下官犯了何事,惹得大人动怒。”
“你挡着大人的路,实在冒犯。”肖以正接茬。
大伙望向四周,明明那么宽的路……
“大人,这实在说不过去呀,您看这……”
江沿缓缓抬眼。
感受到自己那半边脸还在隐隐作痛,难亨正顿时收起了戾气,颤着声答,“大……大人,下官知错,求大人饶命!”
“那还打那位姑娘吗?”肖以正接,四周的衙役都表示赞同。
“不……不打了。”难亨正不敢抬头。
肖以正又到江沿身后,适才见江沿掏出铜钱,若不是他及时反应,难亨正身体不知要废哪个部位,动用私刑引得的只能是人的恐惧,而不是人的尊重。
想到这,他松了口气。
“放人。”江沿再次下令。
“大人……”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肖以正补充道。
“成成成,将这些人赶回满汉楼,叫人将楼围起来,没有大人的吩咐,不得进出!”难亨正下令道。
待人走后,难亨正向江沿借步。
无关也跟了上去,只见他小心翼翼地道,“清肃,我知道你年轻气盛,想在闵塘搞出什么政绩,好让自己能回汴京,可这案子不能接啊!”
闻言,无关看着江沿的背影,原来,林氏之案他利用我,是想做出政绩,回汴京。
应该的,汴京的高官沦落至此,任谁心境都会有不平,想回到从前。
“为何这么说?”肖以正问。
江沿没有回答,显然是有了答案。
“凶手杀人手法恶劣,官府的人干涉,恐会祸及己身!”难亨正继续劝道。
怪不得,无关看着难亨正,他对江沿从来都是掣肘,这个案件怎么会主动来找江沿,他这话看似苦口婆心,其实是诱敌深入。
“你放屁!”肖以正骂道,“官府之人,怎能将百姓生死置之度外!”
江沿依旧无言。
无关垂眸,她无法评判江沿的选择,因为不知道江沿深层的当官逻辑是什么。
“每个人的死亡都值得一个真相,就算是被砍头的犯人都需要仵作当场验尸,这个案子县令就别管了。”江沿道。
无关猛地抬头,目光又撞进江沿的背影,可是好像闯进了江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