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以正又端了盆水来两人跟前,拿起无关的鞋袜丢进去,开始上皂角,无关一惊,想抢过盆,一个没坐稳就朝前摔去。
江沿一伸手,将她拉回坐好。
“别别别,肖兄我能自己洗的。”
“不方便。”江沿还是拽着她。
无关看着江沿,心想道,这话该是我说吧?!
“无妨,就一双鞋袜费不了什么劲。”肖以正说罢就拿起来洗了。
无关从很小就自己洗衣服了,哪麻烦过别人,觉得很不好意思,况且还是鞋袜这等私密衣物。
“你坐都不稳,如何自己洗,放久了可就都难洗去,坐好。”江沿说。
无关觉得也是,难不成要让仙姑洗?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害怕仙姑的,于是收回目光。
“明日我们还见吗?”无关问。
“嗯。”江沿答。
“那明日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想吃什么都可以!”
无关从江沿身上学到了人情世故。
江沿看了眼无关,这姑娘是绝对不欠别人的,总要与人保持距离,便遂了她的意。
“好。”
“诶,你这袍子怎么破了?”
江沿顺着无关的目光看去,袖口处确实破了一个口子。
“来来来,脱下来,我回去帮你补上。”
江沿推搡道,“不必了,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就补一个口子而已!”
风水轮流转,无关心想。
肖以正动作真的很麻利,洗完就挂起,又拿起江沿的鞋来洗,洗完后又盯上江沿的轮椅,也没让他起来,上去一顿乱擦。
江沿的袍子被无关脱下来,叠好抱在身上,坐在夜风里,江沿感到浑身凉飕飕的。
“我们明日去哪?”无关问。
“肖兄会将你接来崖巷。”
肖以正会意,擦干无关的拐就给她递了过来,去江沿房里拿了新的鞋袜穿上,提上她的鞋袜,送她回去。
……
入夜,风起。
一身黑衣少年紧了紧绑在手臂的臂缚,轻身一跃,翻过自家围墙。
往前走了几步,少年站住,双手握拳,晚风高起,掀动少年及膝的衣袂,帷帽的黑纱被吹起,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地上一块石头,朝听见的方向掷出,紧接着,后背就出现了落地声。
两人都不动,顷刻,少年后背的人便快步跑上前来,对着少年的头出拳。
将要打到时,少年淡定一侧身,对着来人胸部出拳,来人早就料到,躲了过去,两人换成了面对面。
“去林家?”肖以正问。
“嗯。”江沿帷帽后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我早就知道了。”肖以正跟上江沿。
“嗯。”
“你不防我?”肖以正好奇,但还是跟着他走。
“打不过。”
“???”
“打不过你就不防了吗?你这样很危险。”肖以正上前拦下他。
“你不危险。”
这话让肖以正一愣,江沿又继续往前走。
回过神的肖以正追上去,“什么意思?”
“不收稻子?”江沿看着他,浅浅问道。
“嗯,收完这次。”
……
两人轻身一跃,到了林家房顶上。
“这么晚了,林阿牛该睡了吧?”
“不确定。”
“那怎么确定?”
还没等肖以正反应过来,江沿就起身朝着林阿牛的房间丢了一飞矢,过了一会,屋子仍旧没传出任何动静。
二人便安心跳下。
打开林阿牛的房门,江沿丢一个火折子给肖以正,自己吹燃一个火折子,房间被照得大亮,他寻着飞矢的方向去,肖以正也围了上来,看到床头的印子,“有人像你一样?!”
“嗯。”
“有人让他拿杨姑娘的身世做文章。”江沿补充。
肖以正皱眉。
江沿转身去了书案,砚台上还留有灰烬。
“今晚来这干什么,早上不都查完了。”
“轮椅,不便找证据。”江沿惜字如金,肖以正了然于心,已经习惯。
两人来到院子,“你找带血的麻袋。”
肖以正点头。
江沿去林氏房间拿走账本。
肖以正在一堆木头底下发现麻袋。
“你如何猜测是林阿牛。隔壁的不也对林氏有仇恨。”肖以正将麻袋的血迹递给江沿看,江沿点头。
江沿摇了摇头,“林家,是案发现场。”
“啊?”
“看那门口的矮凳。”肖以正走过去,看来看去,“他难道是用这凳子杀人?”
还搓了搓,“没血迹呀。”
江沿走上前,指着泥地干掉的的脚印,以为肖以正能很快反应过来,结果肖以正睁着个圆眼看着他。
江沿叹了口气,“你不眼熟?”
“这长度宽度,应该是婆娘的脚,林氏的鞋底还怪好看的。”
江沿忍着打人的冲动,语气略重,“你今早帮杨姑娘洗鞋是不是洗太快了,洗干净了吗?!”
“那肯定洗干净了啊,我是动作快,但活细!田里的稻子都是……”肖以正急着证明自己,可看见江沿冷冽的眼神,好像反应过来,“你说这是杨姑娘的鞋印?”
“汴京大户人家的姑娘都会买这种鞋底刻有花图案的鞋,价格不是一般的高。以防万一,我看了林氏的鞋,没有图案。”江沿说道。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姑娘家的脚本就羞于见人,我就注意污泥了,姑娘的鞋倒没仔细看,倒是你……”肖以正又吃了一记冷眼。
“可这么久了,这印子怎么还留着?”
“案发后,我就去万利赌坊为林阿牛平了账,这种好赌之徒,见到空子不会不钻,有个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几乎吃喝拉撒都在那,根本没时间处理这里的痕迹,况且……”
“他几乎是没有心理负担的。”
“你早就知道林阿牛是凶手了?”
江沿摇摇头,“猜的。”
“这么精准?”
“见得多了,也就准了。”
肖以正看着满院子的泥泞,脚下的这片地却是干的,不免疑惑,“前些日确实下了大雨,也停了许多天,虽然有点潮湿吧,别处的地都干了,这院怎么还没干?”
“因为月末遇到暴雨,雨后又有人往院里倒水,水排不出去,就这样了。”说着,江沿看着厨房里的水缸。
肖以正就着后头的凳子要坐下,江沿一把将他提起,“又怎么了?”
“将这个凳子一起带走。”
“行了,走吧。”肖以正扛起凳子。
江沿环视一圈,看到了墙边一堆垒起的木头上的三个凳腿,他纵身一跃,跳过了最泥泞的地方,拿起三个凳腿。
“走。”
刚翻过院墙,便听到近处传来声响,江沿和肖以正默契掩藏,一伙夫推着泔水车回来,停在林家隔壁,之后卸货,只留泔水车在外。
“今早没见着有泔水车。”肖以正说。
江沿目光沉了沉,“走。”
——
崖巷。
肖以正脱下鞋袜,他换了身黑衣,鞋袜还是江沿的。
“林家那泥地怕是干不了,下午出了太阳,还是没蒸干。”
江沿看着他熟练的拿出盆洗鞋袜,便说,“送你了。”
“那我不客气啦!”肖以正也不嫌弃。
他洗完又晾上,拿下自己的鞋袜换上便走了。
……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无关微微皱眉。
“查案子。”肖以正回答。
无关眼中还是充满疑惑。
“拐子呢?”江沿问。
“我好了,用不上了。”无关看向他,满眼真诚,她不想拖慢进度,感觉昨日并没什么收获。
有一人着急走过,江沿反应很快,一把将无关拽了来,江沿怕扯疼她,拽的慢了些,那人还是撞到了无关,无关吃痛,还是硬憋了回去,额头冒了层冷汗,那人一句抱歉也没有。
肖以正大喊,“老翁!长不长眼!”
无关刚想说没事,就见那人捂腿跪下,嗷嗷大叫。
“走。”江沿发令,肖以正和无关相互看了一眼,还是遵守。
刚到怡红院前。
一老鸨就凑了上来,十分热情,“二位爷看着面生,可有心仪我家哪位姑娘呀,没有我可就瞧着招呼了哟,保准二位爷满意。”
老鸨的声尖话密,全然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她对轮椅上的江沿格外谄媚,她这样大年纪,经历了数不清的人事,还会因面容英俊,气质出尘的小郎君而面红,嘴上细细叫着——“好一个面若冠玉的小郎君。”
老鸨几次三番想上手,都被肖以正挡了回去,江沿的眸子愈发阴冷,无关注意到了,心想:这不是你要来的吗?
眼看着江沿这座沉默的火山就要喷发,这老鸨还是这样没眼力见,她一步上前,拉过老鸨的手,“您是这怡红院的妈妈是吗?嘿嘿,我们来是想向您打听些事儿。”
话毕就朝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人情世故她真是学的够够的,无关心里感叹道。
妈妈理解错她的意思,肥头大耳的面容越发喜庆起来,抓着无关就要介绍,她早就相中这小娘子了,面容清秀,眼神单纯,只不过她是女儿身,那男人更和她胃口些,“小娘子出手这么大方,看你样子是还没出嫁,就想来尝尝这神仙窝呀,妈妈我呀,保准你满意,来来。”
原是无关钳制着这老鸨,哪知老鸨有巧力,一下就翻转过来,她挣脱不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这时,无关感觉有一长物抵在她腰前,将她拉了回来,无关低头一看,是剑柄?她在书上看过相似的,只不过这剑短的很,也就比她腰长一些。
江沿的眼神冰到极致,老鸨见状,心里一颤,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平静下来。
“恕小的眼拙,瞧着小娘子还未有郎君,原是名花有主了,哪晓得还有带娘子来逛窑子的,果真新鲜哈!”
无关脸唰一下红了,满身局促。
江沿将短剑丢到肖以正手里,肖以正这几日都睡在崖巷,务农用的镰刀没带在身上,于是顺手接剑一拔,一气呵成,利剑一下就抵上了老鸨的脖子,这回不仅将老鸨吓到了,还将周围的人都吓到了,拉客的女子都停下动作抱成一团,周围还有行人驻足。
无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朝江沿身边靠了靠,江沿感觉到,原本放在腿上的双手,换成搭在轮椅扶手上,就像是将无关护在身后。
敢在街上拔刀的怎是一般人,老鸨扑通一声跪下,“俩位爷,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啊,求求留下我一条命吧!”
江沿从腰中掏出代表知县身份的令牌落在她眼前。
“准备一个房间。”
……
肖以正将老鸨丢在备好的房间的地上,老鸨迅速跪起,“知县大人,所为何事呀,草民恪守……”
她的语气缓了些,终能叫人插上话。
“林阿牛可在这?”江沿开口。
“不在,不在!自从上次来了同红儿吵了架后,红儿便赌气不见他了。”
“具体日期。”
“大概半月前……嘶……”老鸨眼珠转了转,“对了,这月初三。”
嘶——无关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她被抓的那天吗?
“你如何记得这样清楚。”肖以正问到。
“哟,林爷可是有钱人,还是个情种,就只倾心红儿一人,这不,红儿不见他,他也不来找别的姑娘了,初三那日不是正好雨停,连下了多少日的雨了,搞得人心情总是不佳,这不,雨一停,心情都起来了,万物都复苏了不是,嘿嘿。”
江沿听这老鸨嘴里总是不干不净,他从前办案时也没少听这些话,可有女子在,听她说这些话总是令人别扭,真想封着她嘴。
看着江沿阴鸷的脸,她忽感自己又说错话了,满身局促。
“你少说点话吧,去,把林阿牛的老相好带来。”肖以正摆手。
终于清净了,三人心里都想着。
“那阿牛真的只倾心红儿姑娘吗?”无关好奇地问。
两男人都偏头看她。
她急忙解释,“我只是好奇,若是倾心,惹得姑娘生气,那为何不来日日哄着?”
“他倾心的东西可多了,那馒头小贩不还说了,他常年混迹青楼赌坊。”肖以正接道。
敲门声响起。
“进。”江沿道。
红儿进来便行跪福礼,声音温柔妩媚,“拜见知县大人。”
这女子长得极好,无关差点陷进去。
江沿抬眸,冷着声问道,“你今日用的什么头油。”
闻言,无关一惊,不敢相信江大人如何问出这等暧昧问题,虽然语气冷淡,但这等言语就是略显轻浮,她偏头看向江沿。
江沿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出声解释,“茉莉香。”
红儿在江沿发问时就抬头看了他,一进门她还有些害怕,可这一看,江沿的那张脸真令她心动,文人总是温柔的,谁不喜欢温柔的呢?整个人更加妩媚,脸上红晕异常。
“知县大人说的不错,奴家今日抹的就是茉莉头油。”红儿用娇喘的声音说着,一边说还一边跪近了。
三个人同时皱眉,无关很厌烦女子这样糟践自己,被锁在汴京时虽然没见过,可高墙不隔音,每至夜深,男女声音都能穿透而来,令人作呕。
但她也深知,这些人都是生活所逼,心里厌烦,但也始终理解。
她已经感受到江沿周围三尺的空气都被冰封了,再看向红儿,不禁感叹,现在的人都这么没有眼力见吗?
担心江沿没有耐心,也担心这小娘子突然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便越过江沿,夺过肖以正手中的短剑,短剑意外地有些重,她有些拿不稳,但还是握住咯,戴着剑柄,抵在红儿脖子上。
“姑娘好好说话,别再扭来扭去,这俩爷眼神不好,看不出姑娘的美貌,但能剔姑娘的筋骨。”
这话真叫红儿被镇住了,好好跪回原处。
江沿周围的冷气稍有回升。
“你和林阿牛有何矛盾。”江沿冷道。
“不是吧,这也值得知县大人来做主么,就是些……”
无关握着剑柄退回来,江沿瞬间拔出她手中的剑,掷入红儿身前!
咚——一声清脆。
无关和红儿:!!!
短剑插入了木地面大半,吓得红儿尖叫一声,往后倒去,面目狰狞失措,痛哭起来,无关也惊到,以为江沿那一剑是要把红儿刺死,偏了头,用剑柄挡住眼。
江沿伸手将无关手中剑柄拿下,以这个动作告诉她,没事。
肖以正上前拔出短剑,冷声道,“姑娘你好好说话,江大人脾气不好,可不会怜香惜玉,这一次是地板,下一次可就是身体了。 ”
红儿重新跪好,颤抖着身体说,“回,回大人,就是初三那日,林阿牛来找奴家,他总是喜欢带些新鲜玩意给我,我的要求他也会满足。就同他欢爱时说了一嘴想用茉莉头油,初三那日他便真带了来,可他带了个拆过了的,就剩了半罐!显然是用过了,我就跟他闹了起来,就这样没别的了!”
“现值金秋,盛行桂花。”江沿理解了。
“大人英明,茉莉未开,价格贵,院儿里的姑娘都涂的是桂花,我也涂就不好显得特别了,林爷心疼奴家,便一掷千金在清花阁给奴家带来了茉莉头油,奴家不该耍性子同爷闹,求知县大人放过奴家,奴家再不敢给林爷甩脸子了!”
无关回想起来,刚入楼时,空气中弥漫的味道确实与红儿姑娘散发的味道不同。
“头油可还留着?”
“留,留着!奴家这就给大人送来。”红儿确是怕了,强忍哭声,见到江沿点头,立马爬起去拿,很是狼狈。
见状,无关不免的也对身旁这个男人产生恐惧,想着之前还顶撞他……更是汗毛挺立,想着想着,便往边上挪了挪。
“站那么远做什么?”江沿瞥见无关的动作。
无关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怕你,离我远点吧,还在斟酌,肖以正就把她挤回来了。
拿到头油后。
“我们现在去哪?”肖以正问。
无关也好奇的看向江沿。
江沿抬眼看了看天,“巳时,该升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