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无关深吸一口气,躲开了李瑜的眼神。
事发突然,他想娶我,我于他而言应不只是美色之益那样简单,哥已经离了汴京,娶我应该不是为了纠缠我哥,可一个被抛弃的孤女,于他而言,有何别的益处呢?
想到这,无关眼眶瞬间红了,软声回答他的话,“我自小孤苦,我大哥是饱读圣贤之人,自然与杨家人有所不同,可也并无太多不同,你也看见了,他赴任并未带上我。”
“他赴任那等偏远之地,将你留在汴京是想你免受流离之苦,美人儿,你可真没良心。”
偏远之地……
是哪?
“照你这么说,我大哥是为了我好……”无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瑜轻笑一声,抚上她的脸,“不然他如何能能在抄家之前,给你留了一大笔钱财。”
钱财……
无关想起那三个木箱。
他的目的在此!
“你想娶我……”无关顿了一顿,明晰了他的目的,心里的恐惧消散了半分,既然自己背后才是他想要的东西,那么她们两人之间就没有压迫,而是对弈!
既如此,她便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是因为……你喜欢我?”无关将所有算计都藏了起来,换上属于她这个年纪,天真小姑娘的面容。
只有小姑娘才会纠结情爱里有没有喜欢,李瑜信了。
“喜欢,娘子这么美,谁不喜欢。”李瑜捏住无关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说话的口气喷洒在她的脸上。
无关强忍下心中的不适,继续道,“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你不信?”
“公子的做派,像是来抢亲的,我很难相信。”
李瑜捏住无关下巴的手一甩,无关吃力撇过头去,一阵疼痛从耳后延长至下巴,无关忙用手捂住,李瑜往后退两步,双手环抱着盯着她。
“你嫁不嫁?”李瑜脸上还挂着笑意,可无关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是冷的,难道他也清楚这是一场博弈?
“你生气了?”无关眸中霎时擒满泪水,“我愿意嫁你的。”
无关一边说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我从小就被圈禁在这,不能出门,也没人愿意靠近我,你愿意给我个家,我心里提不上有多感激。”
“你哭什么?”李瑜上前欲帮她擦去眼泪,无关却先自己拭去。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哥也在钱庄里为我存了不少嫁妆,本是想让我嫁个好人家,免再受这孤苦,可是你无媒无聘便上门强娶,这不是坏了我的名节吗?”
“你终究也是个不会心疼我的,要我如何在嫁你?”说罢,无关哭得更大声了。
人群的议论声也更嘈杂,一浪又一浪的,像是要冲出巷子去,告诉全城的人。
“别哭了!”李瑜突然冲她喊道。
无关一颤,咬着唇,垂下头,姿态更低,泪更是止不住地淌出来,直直砸在泥地里。
周围的人见状,议论声更大,扰得李瑜额上青筋爆出,掐着腰,神色狂躁,大喊道,“都给我闭嘴!”
人群瞬间噤声,无关胡乱擦去眼泪,眼中满是惧怕和无辜。
李瑜看着她,冷声道,“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说什么弯弯绕绕的。”
无关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哽咽道,“我要你……请媒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来怀巷娶我。”
话音才落,街上一片唏嘘。
她并不在意,阶级和力量的压迫早就叫她没有了羞耻,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哼。”只听李瑜冷笑一声,“好,三天之后我来娶你,到时便会有八抬大轿上门,只是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小动作,不然……”
李瑜的脸贴上前来,无关忙撇过脸去,抱住自己,浑身发颤。
再没了后文,无关抬起眼便看到李瑜刚上轿子,他漫不经心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叫李瑜。”
待人走远,无关忙上前捡起那唯一的帷帽,开锁进门,锁上门闩,终于可以卸下防备,双腿软得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背坐下。
衙内,适才的家丁叫他衙内,他应是某高官之子,位高权重之人,无关叹了口气,无比庆幸自己看了许多书,这叫她突然面对这些情况时,不至于蒙眼抓瞎。
他不知与哥的仕途有何关联,李家绝不能嫁,钱也绝对不能给!
想到这,无关突然注意到那三个箱子,于是忙爬起身,走过去。
一个个将它们打开——
两个稍微小一点的箱子装满了银票……和地契?
李瑜大概就是为此而来。
还有一件红色的衣服……是婚服?
有了这些,就能有自由了吗?无关不禁发问。
汴京不能留了,这些东西也带不走。
那就藏起来!
无关看向这四方院落,若是恶贼破门而入,这些屋子他们决计不会放过,藏不住……
她突然注意到地下,院里没有铺满青石板,若是能挖开……
想到这,她忙去屋里找工具。
可她忘了,家里没有铁锹,没有利器……
突然,她注意到杨家送来的劈好的柴火,可以此借力!
没有时间耽误,她忙回房用旧衣赶制两个没有手指的手套,带着几根柴火去后院将并排的水缸拖开,个个缸都有无关半腰高,幸而已许久没有人来送水,大半水缸皆是空的,无关咬着牙握住水缸边缘全力将一水缸拖开,尽管没水,这缸还是好重好重,憋得无关满脸通红,刚移开一个,她猛地感到脑子里一片眩晕,没扶住,一下栽进泥地里。
……
入夜。
无关逐渐清醒……
她挣扎地想爬起,可发现自己双手止不住发颤,浑身无力。
不行,只有三天时间,无关翻了个身,好不易爬回房里,翻出哥年前遣人送来的糖,这是住处唯一的吃食。
之前舍不得吃,天气热,化了样子,冬至,又凝起来了。
她颤着手拿起一块,是好几块糖黏在一起的,含在嘴里,味道有些奇怪,可脑子逐渐清醒。
待能站起身,她又回到后院。
迷迷糊糊熬了一夜,不知何时睡着的,就睡在廊下,夜里温度低,无关感到脑子闷闷的,身体却有力不少,看着半人高的深坑,她决定先去买些吃的垫垫肚子。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她预料会有人跟着她,哥给的银票数额都很大,她不敢用,只好先去当铺把前些年杨祖母赏的手镯当了,换些银钱,走到炊饼摊。
“要十个炊饼。”
炊饼摊子的老板没见过这个姑娘,便一直盯着她看,尽管隔着帷帽,也想将人看透。
无关是第二次进行金钱交易,本就心慌,眼神左右不知放哪,不像消费的,像做贼的。
她从老板手中接过炊饼,佯装熟练地掏出几个铜板交给老板,而后忙往回走。
天气冷,她在廊下燃了炭盆,要赶时间,也不能坏了身子,又是一日一夜,终于挖出她身形这样高的深洞。
望着这个深洞,她苦笑了笑,想着要不把自己埋进去算了……
想着想着,她拼命摇了摇头,身体的困倦让她难捱,面色已然惨白,可她没那么好心,不想便宜了那浪荡子。
看着身边的箱子,又看了看底下的湿泥,就这样放下去容易受潮,即使藏住了估计也存放不了多久,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想到了油纸,刚好,从前做灯笼时,库房还存一些!
于是忙去库房找油纸,却打翻了当年学画时用的颜料,味道弥漫开来,没时间管了……
她用油纸三个箱子包好,又左右错开将它们埋了下去,最后将土都封实,一点挖掘的痕迹都没有,还推倒了一缸水——全倒在她挖掘的地方,将所有缸都复位。
无关马不停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出门,发现真有人盯着她,她回头看了看自己住的地方,围墙很高,相当于同街青楼的两层楼高,是杨家派人专门来砌高的,所以有人想爬墙探听,几乎不太可能,也就放下心来。
无关去市集买了一把斧子和一束柴。
回到家,回屋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叠银票,这是哥送来的那些银票里数额最大的一叠,她要给哥送去。
无关将这些银票用油纸包好,缝进亵衣里。
她又往包袱里装去两件没有补丁但被浆洗得发白的夏装,还有家里剩下的所有蜡烛。
将包袱拉起,失手撞翻了木盒子,首饰掉了一地……
她愣了一下。
她并无簪花挂饰的习惯,从前一直没有首饰,嬷嬷教梳头时就只教包鬓,用旧衣料剪下头巾式样裹在头发上做发饰,多出的这些首饰……
都是前些年杨铭筠回京考学时送来的。
往日画面又依稀在无关脑海中呈现,杨铭筠研究学问常未有时,但总会抽出时间给自己送来时兴首饰,或好吃的糕点……
——
“你若是不愿收杨家的东西,那便当做是我送的。”
“可你不就是杨家的人吗?”
“在你这,我是杨铭筠,无关的亲哥哥。”
——
想到这,无关目光闪烁,蹲下身捡起一个簪子在手里端详着——
皆是源于亏欠……可她并不觉得他欠了她什么。
“你说,这是哥哥送我的,那便是我的了。” 无关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温和。
走到窗前,围墙与阁楼齐平,尽管底下暗得像深渊,她房间在二楼,月光能照到——
她不追求太阳的炽热,有光,就好。
该何去何从?
她不知。
忽而想到了将她带大的嬷嬷,对于她这个被家族趋之若鹜的‘灾星’来说,她很尽责,不知道教什么,便按照她小姐的身份来教,小到社会生活,小姐礼仪,大到读书习字,一应俱全……
她突然回头望着自己的包袱,禁不住在想,自己现在算个什么呢?
一个深谙小姐规矩的平民百姓?
突然,星星雨点砸在屋檐上,无关习惯着伸手去接,雨势急转而大,世间喧闹起来。
她的心和这雨滴一般雀跃,忙下去把后院一些缸子的木盖打开,又回屋将衣物首饰都打包好,趁着雨声大,她提起斧子,想后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