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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懵懂

作者:天不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晋十七年,三月初七,晴


    今日春色极好,廊下的海棠忽然全开了,像一团团绯色的云。


    我让宫人折了几枝插在寝殿的瓷瓶里,哥哥下朝回来瞧见了,只站在门边看了半晌,什么也没说。


    午后他批奏折时,我便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玩九连环。


    其实早解开了,但懒得动,阳光暖融融地照在眼皮上,快要睡着时,感觉有人走近。


    是哥哥的气息。


    我懒得睁眼,只觉他俯下身,指尖很轻地捋了捋我鬓边的头发。他的手总是很凉,碰在皮肤上像玉。


    “睡这儿要着凉的。”他声音压得低,和平日里在朝堂上截然不同。


    我没应,他便将我连人带毯子一起抱了起来。


    我惊了一下,抓着他前襟的衣裳料子,那上面的金纹硌着掌心。


    “我自己能走。”我说,但他只是笑了笑,步子很稳地往内室去。


    “知道你能走。”他将我放在榻上,自己也坐在边沿,却没有立刻离开,“但哥哥想抱着你。”


    这样的话他说过许多次。


    小时候我生病,他整夜抱着我在殿里踱步。


    后来我顽劣,从树上跳下来扭了脚,他也是这样抱我回去。


    似乎从他逐渐亲政,在所有人面前都变得威严难以亲近之后,只有在我这里,还会做这些事。


    我习惯了,甚至觉得理所应当,他是我的哥哥,这世上唯一会无条件纵容我的人。


    可有些事……我翻了个身,脸朝着里侧,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几日的事。


    那也是个暖洋洋的下午,我在他书房里翻找前朝的画谱。


    他原本在看书,后来走到我身后,手臂从我肩侧伸过来,帮我取高架上一册旧书。


    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背,隔了几层衣料,依然能感觉到温度。


    但他没有立刻退开,下巴几乎抵在我发顶,呼吸拂过耳廓。


    “找到了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滞涩。


    我说找到了,想转身,他的手却按在我肩头,没用力,但我没挣动。


    寂静里,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响,和他平缓的呼吸。


    后来他低低叹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别的什么,终于松开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去玩吧。”他说。


    这不是第一次。


    从我十四岁那年生辰过后,这样似有若无的贴近、触碰,便渐渐多了起来。


    起初只是偶尔揉我头发的时间长了些,或者替我整理衣襟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的皮肤。


    后来,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他会让我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握着我的手腕,指尖在我掌心很轻地划着圈,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腰。


    他说,这是兄弟间亲近的方式,说我小时候总这样缠着他。我确实记得自己幼年极依赖他,但具体的情形早已模糊。


    可他是哥哥,他说的,总不会错。


    只是……心里偶尔会浮起一丝极细微的怪异。


    像羽毛搔过,抓不着,也说不清。尤其是当他用那种目光看我时……很深,很静,像幽深的潭水,表面平静,底下却不知藏着什么。


    我看不懂,但本能地觉得,那和他看朝臣、看宫人、看任何其他人的眼神都不同。


    有一次我直接问了:“哥哥为什么这样看我?”


    他闻言怔了怔,随即笑起来,那笑容很好看,却让我觉得他并没有真的在笑。


    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是我最珍视的人。”这话熨帖极了,我便把那点怪异抛在了脑后。


    更亲密些的“帮忙”,始于去年冬天。


    我畏寒,贪恋他寝殿里的地龙,常赖在他榻上看书。


    有一晚看得困了,迷迷糊糊感觉他替我掖好被角,手却停留在我的寝衣带子旁。


    他问我,能不能帮帮他。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哄劝的意味,说他难受。


    我从未见过他难受的样子,心里一紧,便点了头。


    过程是陌生而奇异的,手心发烫,心跳得很快,有些无措,又隐隐有种被他全然依赖的满足感。


    他是无所不能的太子,却在我这里露出脆弱的神情。


    结束后,他紧紧抱着我,吻我的额头,说谢谢我,说只有我能让他这样安心。


    他眼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我虽然不太明白,但被他那样看着,心里竟也生出些欢喜。


    后来,这样的“帮忙”便有了几次。


    我逐渐熟悉了他呼吸变化的节奏,熟悉了他压抑的低喘,熟悉了他事后长久抱着我时,臂弯微微的颤抖。


    我依然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可哥哥喜欢,他看起来很快乐,很放松,甚至比在朝堂上解决一件棘手政事还要愉悦。


    我便觉得,这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照顾”……他照顾我衣食住行,而我,似乎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安抚他。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至亲,本就该如此紧密。


    可偶尔,在极短暂的间隙,当我瞥见他凝视我侧脸或颈项的眼神时,那里面翻滚的、近乎贪婪的炙热,会让我心头莫名一悸。


    那不是哥哥看弟弟的眼神,至少,不像。可我立刻又会反驳自己,我懂什么呢?我自幼长于他羽翼之下,所见所爱所憎,无一不是他给予或默许的。


    他教我识字念书,教我骑马射箭,也教我何为喜怒,何为亲疏。他塑造了我的整个世界。


    那么,他告诉我“这是兄弟间正常的亲近”,我又凭什么去怀疑?


    只是今日被他抱起时,我忽然想起,儿时他抱我,手臂是规整的、呵护的。而现在,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膝弯和后背,将我整个人收拢在他怀中,占有般的姿态。


    还有他身上的气息,清淡的冷香,似乎总缠着一缕我辨不分明的、沉郁的味道,像潮湿的土壤,将我密密包裹。


    我是否……在纵容一件错误的事?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就被我自己掐灭了。怎么能是错误?


    他是哥哥。


    他永远不会伤害我。这宫里宫外,人人都怕他,畏他,说他手段狠厉,独断专行。


    只有我知道,他替我剥莲子时会细心剔去莲心,我生病时他眼底的焦急做不得假,我任性胡闹时他永远只是无奈地纵容。


    他给了我一切,包括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脾气。


    那么,他向我索取的这一点点“亲近”,我又有什么理由吝啬?


    或许,我只是不太习惯。习惯就好了吧,就像习惯他总在我身边一样。


    窗外暮色渐合,宫灯次第亮起。


    哥哥晚膳时给我夹了春笋,是我爱吃的。


    他问我海棠好看吗,我说好看。


    他笑了笑,说:“不及你颜色鲜妍。”


    这话有些古怪,但我只当他又在逗我。就像他有时会说我长得太好看,需得藏起来,免得被人瞧了去。


    可我俩一母同胞,分明生得相似,他夸我,便如夸他自己,更何况……我瞥了一眼,明明哥哥比我生得还要漂亮。


    夜深了,哥哥还在外间看书。我躺在熟悉的床榻上,被褥间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方才他进来看了我一次,替我按好被角,手指拂过我脸颊时,顿了顿,最终只是很轻地碰了碰我的睫毛。


    “睡吧。”他说。


    我闭上眼。


    那些隐约的疑惑、细微的异样,在黑暗和温暖中渐渐沉淀下去,变得无关紧要。


    唯有他始终在这里的认知,无比清晰而牢固。


    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


    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明天再说吧。明日海棠应该还在开,可以让他再陪我去折几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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