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衍家世显赫,又在玄凛面前十分得脸,此时被玄澈拨了面子,不禁有些恼怒:“二殿下刚回国恐有所不知,我与公主殿下自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公主已然答应在下,还望二殿下成全我们。”
“宋衍,公主成亲乃翊国月国两国大事,你未征得三妹妹同意,便当众贸然求取,让三妹妹为难,实为大不敬。”
玄澈负手而立,面对宋衍的威压丝毫不占下风,道:“依本王看,此事急不得。”
他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曦梦年纪轻,说话也没个准头,此事还是听二哥的吧!”曦梦俯首,胆战心惊,不敢抬头。
她在赌,赌玄澈会帮她拒掉这门婚事。
此时玄澈愿意帮她一把的意愿,她定是要拼命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即使得罪玄凛也在所不惜。
“陛下,您也看见了,三妹妹与宋衍还需再培养培养感情,二人定亲之事急不得。”
曦梦松了一口气,玄澈如此顺水推舟,这婚事定是成不了了。
“既如此,那朕先不下旨,二人且先培养着感情,婚期择日再订吧。” 玄凛眉头皱着,不大喜悦地扫视着面前的几人,道:“玄澈,你也二十有二的年龄,老大不小的 ,该收收心了。大哥也给你掌掌眼,你自己也多上些心,外边的莺莺燕燕,早些断了!”
此事玄澈突然从中作梗,最终目的没达成,也只能就此作罢。
这个刚回翊国的二弟,显然不受他摆布。
“臣弟遵旨。” 玄澈风流一笑,对着曦梦遥遥一拱手,唇角勾着友好弧度:“恭喜三妹,以后若有难处,定不要忘记了我这个二哥。”
说罢,便转身迈步,深蓝色发带随着 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的漂亮的弧度。
从前在宫中,就常听宫人私下议论,二皇子玄澈性子风流,身边从不缺红颜知己,引得无数女子倾心。
虽然如此,可刚才在那几番“兄妹情深”着实令人感动,鬓边的牡丹柔软的花瓣轻拂耳畔,仿佛那送花之人在耳畔轻声低语,还是不禁令少女含笑着心神荡漾。
殿内的丝竹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热闹了几分,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传不到曦梦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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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这边。”
曦梦刚准备上马车,听这声音,神魂俱惊,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怀中的牡丹差点掉落脱手,却被人一把捞住,浓烈的松木味将她席卷。
“阮阮怎的身边也没个侍女伺候?”
“你......你怎知我小名?”阮阮是母亲给她取的乳名,多年没有人如此唤她,连自己几乎都已遗忘。
“听你母亲说的。我知阮阮思念母亲,以后得空再慢慢叙来吧,我是来送阮阮礼物的。”
说罢,他从侍卫身边接过檀木盒子,道:“这‘寒泣’的确是你母亲的琴,此为月国第一琴,她特地要我带给你,今日听你奏乐,才知你的确是你母亲后,它真正的主人。”
曦梦接过琴匣,摩挲着琴身,面板上雕刻着小小的一个“意”字,刚才太过紧张,竟全然没有发现。
苏挽意,正是月熙王——曦梦母亲的名字,是她多少个在翊国冰冷的日日夜夜怀念的人。
十五年的异国光阴,早已她已然忘却了母亲的样貌,只依稀记得一个常在月下抚琴的笑意盈盈的女子。记忆里,她总爱黏着母亲,母亲抚琴,她便趴在母亲的膝头静静得听着,不知不觉便失去了意识。
而这把琴,如今就静静地躺在曦梦怀中,仿佛还残留着苏挽意的气息,它不会说话,而见琴如人,似瞬间穿越十五年的风霜,二人相望。
“谢过二哥,今日一连赠两礼,曦梦实在是无以为报。”
“阮阮一切安好,二哥自当欣慰。”玄澈伸出手臂,示意曦梦扶着上车。曦梦轻轻抚上他的小臂,又稍用力地握住,仿佛能抓到些什么似的。
她回头望去,深蓝色的眼眸中依旧漾着和煦的笑容,而明亮的琥珀色眸子却蒙上了水雾,顿时泪花滚落。
只回头望了一眼玄澈散落在肩头的墨发,便钻进马车,放下帘子。
“天寒地冻,二哥回去多加小心。”
“好。今日宴会食物寒凉,天又寒冷,阮阮回去记得喝碗姜茶。”
雪幕中,马车渐成黑点。男子站在原地良久,周身寒气裹着雪沫,连睫毛都凝了霜,竟似不知冷。
侍卫廉泣在旁候着,半天才敢低声劝:“爷,雪大了,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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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侍卫的呵斥声震落了廊下灯笼上的积雪,曦梦踉跄着被推倒在地,膝盖与冻硬的石板相撞,疼得她眼前发黑。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你可知错?”
楚明臻的娇媚的声音传来,今早她的药茶里被查出来有令人不孕的药草,偏这宫中的药茶都是由曦梦调配的,于是她便出现在此地了。
曦梦俯首行礼,不敢抬头,道:“此事绝不是曦梦做的,万望皇后娘娘明察秋毫。”
“衍儿乃本宫表亲,能看上你已是你三生有幸。”楚明臻并不理会她,把玩着琉璃茶盏,突然将其狠狠掷向地面,“砰”的一声巨响,尖锐碎片在曦梦面前散落了一地。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曦梦,怒声道:“你怎的如此不识抬举?既如此,你又存心向皇嗣下毒手,那本宫便罚你,在雪地中跪上个一天一夜。来人,看好了她,半个时辰都不准少。”
语毕,她一挥衣袖,似又是想到了什么,道:“天干物燥,公主药房中草药珍贵非常,便将殿中的炭火撤了吧,免得走水。”
殿门随即紧闭,曦梦被高大的侍卫拖走,扔在冰天雪地中。
天黑了。
殿外寒风如刀,衣袍早已被风雪浸透,冻得她牙关打颤,连呼救的力气都在刺骨的寒意中流失。
风雪卷着碎冰砸在她脸上,寒风裹挟着冰粒灌进她的领口。不知跪了多少时辰,望着紧闭的殿门,曦梦喉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张口便呕出一口鲜血,鲜艳的梅花在雪地争相盛放。
视线渐渐模糊,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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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殿下,公主殿下在这雪中跪了三个时辰,邪寒入体,体内毒虫应是为了生存,开始蚕食她的身体。属下已经煎上汤药,虽还在发热,不过饮了药,身子应当大无碍,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隆冬时节,玄澈却着一袭湖蓝广袖夏装,云雾般的丝绦缠绕着墨色发梢流泻腰侧,朗目疏眉。只见他一条腿蜷起倚在罗汉塌上,阖着双目,右手撑着脑袋,食指轻轻点着头,道:“你这月国毒医,向来是最会下毒的,也不知会不会给人看病。”
他睁开眼,一双深蓝色的的凤目阴森凶戾,疏冷淡漠,冷声道:“若是公主身子有什么差池,本王定要你这妖女头身分家。”
那毒医瞬间冷汗直流,忙不迭地下跪,身上的银片铃铛作响,道:“臣已投靠殿下,唯殿下马首是瞻!公主体内的毒虫,唯天下剧毒之物,臣没有十足的把握,断断不敢有一丝马虎啊!不过这邪寒入体,将养身体之事,臣还是手到擒来。”
“煎药去,记得带碗糖水”
“是,是。”那毒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寝殿。
还有两日,便到了满月之夜,彼时他便可以试着将毒虫引出曦梦体内,唯自己所用,彼时以毒虫为引,流入月国水源,灭了月国,不过是手到擒来。
至于如何让他的好哥哥把皇位交给他,他另有打算。
这毒虫培养起来极为困难,因需以特殊体质之人身体为基,滋养生数年才得以生存,以至古往今来无人成功。
原本月国也只是在曦梦为质时一试,想以此在翊国留下隐患,没想到竟偶然成功,天下第一毒竟在她体中安然生长。
不过到底是不在身边,失去了控制。在月国的母蛊忽然死亡,只留了曦梦体内的一个子蛊,于是月国才不得不假意求和,把玄澈送回翊国,将曦梦暗中带回。
培育毒虫的具体内容乃月国至高机密,非掌权人不传,因此玄澈此次被派来将曦梦带回月国,对毒虫了解也不甚多,只靠自己所知零散的知识拼凑。
这几日,定是不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玄澈掀开厚重的床帘,帘外的风先卷来一缕裹着热气的清甜,少女的脸颊被烧的微红,安睡的娇憨姿态映入眼帘。
小小的人儿陷在宽大的床铺中,枕着一个枕头,怀中又抱着一个,一截纤细白皙光滑的小腿露出被沿,却掩住了玉足,不禁使人浮想联翩。
玄澈自称潇洒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却也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景,饶是他也不把持不住。
她如此不设防备,而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图谋不轨”,玄澈轻叹一口气,给曦梦盖好被子,将她额前细软碎发拢到耳后。
“殿下,药好了。”毒医捧着药走上前来,不敢抬头。
玄澈小心翼翼将曦梦轻轻扶起,炽热的肌肤似乎十分喜爱冰凉的指尖,曦梦不禁往他身上靠了靠,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玄澈身上,温热馨软的气息扑面而来,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将怀中的人儿拢得更紧。
苦涩的药汁缓缓送进嫣红的唇间,苦得曦梦眉头蹙起。
玄澈一边轻拍她的肩膀乖哄着,一边一勺勺地喂给她清凉的糖水,方才眼底翻涌的狠戾早已褪得干净,额角渗出的薄汗顺着下颌线滑下来,他也没顾上擦。
毒医满心惊讶,却不敢表现出什么,这几日来,如此冷心冷肺的人,竟能如此对待如此悉心地照拂人,若是被贵女们知道了,定是要惹得满城哗然。
——
细碎的咳嗽声像针一样扎进玄澈耳里,他惊醒,赶忙跑到床边,脚步刚顿住,目光就被地毯上那片刺目的红钉住——雪白的绒毯吸饱了血,晕开一大片暗沉的红。
“阮阮!”
玄澈猛地掀开帘子,她还昏着,眼睫紧闭,无意识地轻声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母亲,母亲……”
话音未落,又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潺潺流出,顺着下颌线滴在玄澈的手背上,他慌忙将人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探了她的鼻息,又摸了摸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
“阮阮,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医官。”
窗外雷声大作,沉闷的轰鸣撞得窗棂嗡嗡作响,雨点紧接着砸下来,把殿外的枯树枝打得噼啪作响。
玄澈用自己的大氅将曦梦裹了个严实,抱着她向殿外走去,怀中人儿的嘴角的鲜血仍在缓缓流淌,像断了线的珠子,流入墨色的大氅中,不见了踪影。
玄澈的心被狠狠地揪着,仿佛也在跟着她流血。
侍卫廉泣十分有眼力见地撑着伞跟上。
道阻且寒,一路无明。
“咳咳……”少女一双琥珀色的双眼缓缓睁开。
“阮阮……感觉怎么样?”
少女的嘴角挂着触目惊心的红,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黄眸圆瞪着,瞳仁里盛满了惊惶,连眼尾都泛着淡淡的红,惹人怜惜:“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