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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

作者:知年之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姐姐,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佛爷那边好歹还让副官正经上门拜访,那些人算什么?天天派人在咱们铺子跟前晃悠。”齐恒撑着下巴瞥向周围几个眼熟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敲打着。


    觅生踱步上前,从他身后探头瞥见那小动作,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是你的手,不是猪蹄子。”


    齐恒讪讪一笑,搓了搓指腹收回手。他生得白净,卖起乖来总带着点孩子气的软绵,倒让人轻易生不出气。


    “有张大佛爷照着,不过是些浑水摸鱼的。”觅生压抑着咳了两声,眼底掠过一丝暗色,“很快就散了,没碍着咱们,当看不见便是。”


    几群饿狗闻着味就围上来了,明里暗里是不是同一拨人还难说呢。


    “姐姐进去坐,外边尘土多。”齐恒说着便要把人往里推。会客的摊子人来人往,南来北往的客商进进出出,觅生的身子总不见好,这环境实在不利于休养,他特别担心她被冲撞。


    这两年觅生的小毛病从没断过。当年只当是在江水里受了寒,可大夫诊脉后,总疑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儿。药石不效下,齐恒曾为姐姐掐算过,也付出了点代价,结果毫无头绪。


    “老毛病了就来叫你吃饭,阿碌刚才喊你怎么没反应?”话没说完,齐恒的心思又飞走了,嘴里念念叨叨着“糟糕”“大凶”。觅生无奈扶一把他的手臂:“当心门槛。”


    餐桌上,觅生看着齐恒一筷子一筷子夹着跟前的菜,菜样不变,角度不变,他能尝出咸淡吗?


    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干辣椒放到他碗里。齐恒想也没想就往嘴里送,眉头随着咀嚼一皱,瘪着嘴看向觅生:“姐姐~


    “回神了”觅生盛了碗汤递到他手里。


    齐恒喝完汤便起身,净手净脸后急匆匆往门外走:“姐姐我吃好了,陈皮刚让人来寻我,我出去一趟,今晚回来。”


    他脚步不停,心里只反复念叨着:走快点,走快点,大凶,不能在铺子待了。


    “八爷!八爷!等等我!”伙计追着自家当家的背影喊着。


    觅生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皮不由一跳,总觉得不太靠谱。转头道:“见语,让管家多派几个伙计跟上八爷,有事也好分个人回来知信。”


    “好的,觅生姐姐”


    “我不去!佛爷你别太过分!”齐恒生气地挥开副官的手,“我光溜溜被你掳来这儿,什么也没准备,伙计也被你扣了一天,事情完了还不让回去?您光棍一条,府里没盏灯等你就算了,我不行啊!我姐姐还等着我吃饭呢!”


    齐恒占理,声音愈发高亢:“副官你也是,把我的伙计都扣着,谁去给我姐姐报信,这么晚不见人,我姐姐担心坏了你赔得起吗”


    副官看向张启山,那觅生姑娘与族里有些渊源,投鼠忌器,他们确实不好太过强硬。


    “今天麻烦八爷了,副官,先送八爷回去报个平安。”张启山拍了拍齐铁嘴的肩膀,不等他说软话便话锋一转“报完了再回来,我们不差这一时半刻。”


    张启山是个坚定的行动派,他看得明白,只要不危及齐铁嘴,那人多半不会过多插手。


    “副官,你们这样太不厚道……”回家的路上,齐恒对着副官指指点点,嘴里叭叭个不停,试图让人讲点人情。


    “八爷,到了”


    “八爷,您没事吧,怎么才回来,觅生小姐都等急了。”齐家老管家迎上来,又对着副官拱手“副官好,麻烦副官把我们八爷送回来”


    “管家,你先回去和姐姐说一声。”齐恒打发走管家,扶正眼镜整理好袍子,转身严肃地对伙计道:“都守住嘴啊,别把今天的事透露给姐姐。”


    他没进门便扬声喊道:“姐姐,你不知道佛爷有多不讲道理!今天中午把我拉去干活到现在,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太过份了!拉车的骡子还能吃口草呢……”


    副官站在门口,看着九门八爷手舞足蹈地围着觅生吐槽自家佛爷,偏他们理亏,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齐恒撒娇卖乖做了一堆铺垫,才终于说到正题:“姐姐,我过几天可能不常在家,你几天见不着我该多无聊啊。要不明天搬去陈皮那住两天?让见语她们陪着你,等我忙完了再接你回来。”


    倒反天罡,陈皮要在这恨不能咬碎牙,真把自己当亲弟弟了。


    觅生没来得及插话,只给他倒了杯水。厨房的饭菜一直温着,齐恒进门没多久便端上了桌。


    她不说话,笑吟吟让齐恒坐下吃饭,好像忽然想起副官还在门口,转身询问“这么晚了,副官吃了吗?”


    副官正要开口‘佛爷还等着’


    “想来是没吃的,我们八爷这个时间饿着肚子回来,张大佛爷和副官也不是小气的人,不能光自己吃,若无意外,张大佛爷府上该是备了费功夫的大菜,既如此,便不强留副官用饭了,管家,送送副官”觅生眼神幽幽落在他身上,一脸和善,字字珠玑,句句刺人。


    “八爷”副官无力喊一声默默吃饭的齐恒。


    齐恒错开眼,别看我,别看我,姐姐生气了,骂了副官就不能骂我了


    副官没得到回应,顺着管家的指引出门,他也不走,就杵在齐家门口,八爷总不能干涉他站哪里。


    “阿恒!”


    齐恒【坐直JPG.】


    齐恒【心虚JPG.】


    齐恒【汗湿JPG.】


    觅生看他小动作不断,眼睛不住往这瞥,抿嘴忍笑,没逗他太久“先吃饭,明天我去陈皮那儿,放心”


    得到支持【开心JPG.】


    齐恒临走转头扒着门框,委屈巴巴问“姐姐,回来还要我吗?”


    觅生被气笑了,摆摆手“玩去吧”


    “姐姐照顾好自己,我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


    你别管这是谁的家,谁的姐,咱们这位齐八爷就吃这话。


    得了消息的陈皮,丢下码头的官司赶去齐家,伙计松了口气,今天不用流血了。


    “那小白脸不在了你才愿意来我这”陈皮吃味,他不是她弟弟,齐恒就是了!眼前这人真够多情的。


    觅生不是没见过上年纪的陈皮,要说了解,匆匆见过两面的四阿公肯定比不上相识多年的小陈皮。可她有时也觉得陈皮这个人挺莫名其妙,动不动就生气。


    “我是想跟你说,最近长沙城各方心思浮躁,你少吃酒,多往二爷那边走走。”


    “你不搬过来!”陈皮急了,“齐恒不是让你来我这吗!”


    “有几条蛇钻进来了,我得盯着点。”


    谜语人!陈皮最讨厌有话不直说,偏要绕些不着边际的弯子。换作别人,他早就上手了。


    “咳……”女子眉眼间泛起倦意,无声轻喘,连咳嗽都显得孱弱。


    陈皮这个人狠厉有余,头脑里的弯弯绕绕有时却转不够快,见她不舒服,顿时不敢争嘴,人也安静下来“那个大夫不好,最近西洋医院新来了个留洋回来的医生,我们去看看”


    “不换了”觅生推脱“天气不冷也还好,晚上也能睡个整觉,就这样吧”


    “狗屁!”陈皮低声暗骂,当年就不该让她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一个心知肚明,一个暗自悔恨,不在同一频道的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觅生瞥见他搭在桌上的手,起身取来药箱。陈皮没有抗拒,展开手掌,上面有些细碎的伤口,使九爪勾留下的茧子摸起来微微湿润,想来是进门前洗过手。


    “从哪里回来的”


    “码头,来了些好东西,明天我拿些给你选选。”


    “我不缺,你师傅给你差事你就好好办,别总徇私”觅生用棉花沾些酒精给他擦拭,湿润的棉球环伤口由内向外螺旋式扩展“有点疼,忍忍”


    陈皮是糙养大的,这点疼算不上什么,他只觉得酥麻,火气直往脸上涌。


    觅生手下不停“火车站那边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辆鬼车,事关长沙城防务,张大佛爷作为布防官肯定要彻查,白天拉了八爷,听说还涉及日本人,说的玄乎的还可能沾上九门的本行,红二爷闭门少理事,哪天求上门去,你好好听你师傅的,别耍脾气”


    “嗯”陈皮含糊不清应一声,觅生说正事时会更喜欢叫正式的称呼,连齐恒也被称句‘八爷’。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觅生调笑他,尾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软和,哄孩子似的。


    “码头还有事,我明天再来。”陈皮仓促起身,抽回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觅生追了两步出去,不过赶上一个背影,她扶靠在门框上,仰头是明晃晃的月,亮的一览无遗。


    “觅生姐姐,药好了。”昭斓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担忧地提醒,“药就剩两副了,八爷临走前让管家明天再请神医来,您要早些休息啊。”


    昭斓亲眼见过神医如何止住觅生急转直下的身体状况,守夜的她和见语再清楚不过,前年不到一个时辰醒一次,到如今一夜有眠,已是好太多了。


    八爷高兴得随便寻了个由头给长沙城的乞儿布施了七日粥。素日低调的人这般显眼,九门其他家也陪着做了些善事,连陈大爷那些日子都没传出杀人的消息。所以,觅生姐姐好,才是真的好,昭斓暗暗点头。


    次日,陈皮抢了第一炉糕点大摇大摆地离开。被抢的人拿着钱不敢作声,长沙城里谁不知道,红二爷的徒弟对齐八爷的姐姐芳心暗许,多年不得回应仍痴心不改,日日殷勤。这疯狗被别家的链子拴着,连二爷那般涵养都被气无语了。


    “师傅,这是您和师娘喜欢的那家糕点,我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出去一趟,今晚不一定回来”二爷刚吊完嗓子,讨债鬼徒弟在他面前一晃,匆匆放下东西又跑了。


    “陈皮这么高兴,是去八爷那儿?”丫头取了湿帕子出来,正好看见他兴冲冲的背影。


    陈皮的心思他们都清楚,为着人家姑娘的名声,夫妻俩不管里外都借齐八爷的名头暗提。毕竟别人说是别人的事,当事人没公开承认,师傅师娘不说,谁也不能当真。


    “除了那边,他还对谁上过心?”二爷擦干净手,帮妻子拢了拢披风,晨起露浓“只怕神女无心。


    “你这当师傅的,还想看徒弟笑话?”丫头嗔他一眼,抬手抓捻自己头发的手。


    “我这不是第一回沾人家姑娘的光嘛。


    陈皮永远不会知道,他师傅在背后是这么和师娘打趣他的。


    后面几日,齐恒没出长沙,却也回不了家,张启山把人扣在张府,还放出他出城的消息,只留他望家兴叹。


    “姐,你不知道四阿公多狠,把我和他那些徒弟往洞里一踹就封了口,幸亏我机灵,不然咱爹和四阿公……”


    “他娘的一群废物!”陈皮进门便大声嚷嚷,“一天下来就爬出来那两个,还想拜山头吃这碗饭,呸!”


    这小子有个好师傅,如今带起伙计却不是好人,把一帮子伙计当蛊养。


    觅生揉揉太阳穴,不由叹气。刚梦见些往事,这该不讨喜的人,到哪儿都不讨喜。


    前些天大夫调了药方,她吃了总觉得疲乏,刚醒来吃两口东西又犯困,方才坐着坐着就撑着手打了会儿瞌睡,被陈皮这一嗓子反倒惊醒了。


    “你光抱怨,平时倒教教人家啊……咳咳……”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听到咳嗽声,陈皮屁股还没沾凳子,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嗖”地冲上去。宽大的手掌忙覆上她的手,接过帕子帮她掩住唇,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顺气,“怪我,我的错,下回我小声些。”


    刚刚慌乱间两人的距离失了分寸,陈皮等她气顺,连手带帕子扯到眼前看,肌肤相触,手指交缠,稍显紊乱的热息擦过面颊,近乎拥抱的姿势,太近了。


    “陈皮,男女授受不亲”觅生缓过劲,抬手把人推开,只是这力道一时推不开这流氓,她第一次被陈阿婆带回家时陈皮已经是半大的孩子,礼仪廉耻社交距离多多少少也给他讲过,混了这么些年,陈皮不知道把那些丢哪个角落,尤其是近两年。


    “什么狗屁倒灶亲不亲,我就亲了怎么的”陈皮瞧着帕子上没沾血,本来松了口气,听到她这话,陈皮被带起股破罐子破摔的蛮横,这么近的距离,他没反应过来吗!


    陈皮气血上头,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规矩什么顾忌全抛到了脑后,对着脸就亲上去,眼角,鼻梁,唇角,粗糙的,不忍的,不知道什么滋味,他也不去想,十四到现在,一想她就冒火,他早就想够了。


    觅生是震惊的:


    阿圻!


    她被亲了!


    谁!


    陈皮四阿公!


    阿圻!


    陈皮看到了她的震惊、无措,那缥缈的视线第一次真切地落在自己身上,连齐恒都没得到过的情绪,此刻竟属于他。可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猛地一晃。


    “哐当”桌子上的茶盏被打翻在地,没有丝毫预兆,好好的人忽然倒下,脸色肉眼可见的褪成纸色,安静的恍若安眠。


    “阿生!别吓我”陈皮方才那点破罐子破摔的蛮横瞬间碎成齑粉,只剩下彻骨的恐慌“大夫!叫大夫”


    张府。


    “佛爷!佛爷!二爷答应了没?您倒是给个准话呀!我姐姐一个人在家,陈皮不是个贴心的,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请白姐姐来,她该多无聊啊,佛爷……”


    齐恒一早起来就拍着张启山的书房门,却不敢随便进门,毕竟谁家重地没个一三四五的暗道机关。


    管家听到丫鬟的消息急慌慌赶来解释“八爷,您别敲了,昨晚佛爷和副官出门一直没回来”


    “不应该啊”齐恒手上掐了一道,确定是今天有结果。


    “八爷!快!”副官快步进门,拉着齐恒就往外跑。


    齐恒松了口气:“副官,你可算回来了,昨晚我这心就直突突,我们这是去干嘛?”


    “齐府,觅生姐姐昏迷不醒。


    齐恒一把甩开副官,不用人拉,像兔子似的窜上汽车:“开车!”


    张启山坐在车里,等副官上车后冷静吩咐司机。


    “怎么回事?我姐姐怎么突然昏迷了?”齐恒急声追问。


    “昨夜霍家矿山发生爆炸,我们去查了,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只剩日本人的尸体和打斗痕迹。”张启山停顿一瞬,语气意味不明“早上陈皮去了齐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齐家就请了大夫。刚刚陈皮把长沙城大半的大夫都绑去了齐家。”


    “佛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齐恒是真急了,跟张启山说话一连几个“你”,就差指人脑袋了“你亲兵从早到晚在我铺子跟前点卯,你打听打听,我姐姐多少年没出长沙城门了?除了我、陈皮、六爷、白姐姐,她连二爷都没见过,她还认识谁!”


    “八爷,觅生是你父亲招进齐家的,这么多年,她容貌未变,你真不知道原因?”


    齐恒话头一噎,随即理直气壮:“我姐姐驻颜有术!”


    “难道不是因为自东北来”张启山调查过,觅生最早是被陈皮的奶奶捡回家,更早的线索便没了。


    东北张家赫赫威名,张启山连带他身边姓张的亲兵大都出自那里。齐家祖传三不看,外国人不看,纹麒麟的不看,奇事诡闻不看。齐恒也就第一面不知内情,头铁送了张启山一挂,现在没事也是先祖保佑。


    “不可能,佛爷,你可不能见着个像的就往你家扒拉”齐恒否认,手下捏着觅生送的驱虫香包“我学艺不精算不出姐姐的来历,但我爹走前说了,姐姐和我家有缘,一线生机内我们家是受了好的,不管来历如何,我齐家在一天便管一天”


    张启山挑眉,这才是真把人扒拉到自家碗里了:“八爷不必紧张,我张启山再不堪也不会为难一名女子。”


    齐恒不再言语。


    齐家,被掳来的大夫聚在院中,围着管家询问何时能回去。陈皮是个疯的,他们怕带累一家老小。


    “八爷快过来!”阿碌见自家当家回来,就要带着人悄悄从回廊进屋。


    齐恒回家跟做贼一样,到了屋外,卖了一副光明磊落的张大佛爷“佛爷!麻烦您帮我把大夫们安全送回去了”


    屋外乱糟糟,屋内却静得可怕。被齐府尊称为神医的大夫正趴在地上,拿毛笔沾着地上打翻的墨水改药方,砚台反倒摔在一边。


    “大夫,阿碌扶大夫起来。”


    大夫顺着力道起来,整个人战战兢兢“八爷,可不敢乱出声啊,陈爷说要救不醒人,就把我送下去,这都是什么事啊”


    齐恒摆摆手没说话,走进里间——陈皮屈腿瘫坐在脚踏上,两手紧抓着床帐外露出的那只手,头靠在床沿。床帐筑起一道边界。齐恒对这间屋子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小时候亲手布置的,这么些年,屋里的陈设都没变过。而陈皮此刻靠着的床沿,正是枕边的位置。


    他上前一把推开陈皮,屏退了屋里所有外人,小心翼翼地挂起床帐。


    “姐姐……”


    床上的女子安静的躺着,面色苍白,呼吸轻的近无,齐恒忍不住想起爹娘临终时的样子,也是这般悄无声息地躺着。


    往日里温和的笑意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向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此刻竟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蛮力,揪着陈皮的衣领就往外拖。


    “姐姐怎么会这样!”


    “是我的错,我不该逼她……我……我亲了她”陈皮任由他拖拽。


    屋外的人很快就清空了,院子里只剩九门几位,二月红听说自己徒弟在别人的宅子里发疯,马不停蹄地就准备来收拾烂摊子,哪成想一进门就听说徒弟轻薄了人家姑娘,造孽啊,真当人家八爷是吃素的。


    齐恒明知这绝非根本原因,却不妨碍他一拳砸在陈皮脸上,怒声斥骂:“陈皮!你个混账王八羔子!那是姐姐!”


    陈皮被打得偏过头,随即红着眼怒怼:“我没叫过她姐姐!我们也没认过干亲!”


    “陈皮!”“八爷!”


    张启山上前拉住齐恒,他并非打不过陈皮,只是今日这怨仇若结深了,日后二月红与齐恒见面总归难堪。况且陈皮这性子狠毒,难保不会记恨报复,若是那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终究是齐恒容易吃亏。


    二月红则反手制住徒弟,声色俱厉:“你今日这般胡闹是想毁了人家姑娘的不成!她若是醒了,往后的名声还要不要?还愿意在长沙城待吗!”


    这话正中要害,陈皮那点狼崽子般的戾气瞬间蔫了下去。二月红趁机将人押走,临走前对张启山道:“佛爷,这孽徒我先带走管教。上个月我托解九爷请了位游医,如今正在府中为内子诊病,若是用得上,我这就让红府管家把人送来。”


    齐恒尚存理智,连忙应下这份人情:“多谢二爷,姐姐若是能醒,齐恒必定登门拜谢。”


    那位游医确实有本事,据他自己说,他这手艺是医道双修,反正治人这行当比普通大夫多些门道。


    觅生三天后醒了,想来是她这次发作的突然,把齐恒和陈皮吓坏了,齐恒在她恢复精神后一直问她有没有能治好自己的线索。陈皮更是疯魔,为了挣钱买房子下人,把周围几个油斗都捞了,甚至不惜坏了道上的规矩,最后逼的师傅二月红与之决裂。


    又过了些时日,觅生听闻陈皮为了争夺更多权势,竟杀了九门的四爷,自己成了新的“四爷”。可谓是艺高人胆大,只是她管不了太多了,她的身体虚弱的愈发明显。


    某夜月圆,不知道听了谁的歪主意,陈皮这个登徒子翻墙入门,直咧咧走到姑娘床边,一身酒气直挺挺跪在她床前,低着头的沉默,又很快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觅生的眼睛“我娶你,我给你冲喜”


    觅生笑了,像在看不懂事孩子,又像清醒知道自己的结局“陈皮,我拖的够久了,若是答应了你,那就太不公平了”


    她活了两世,陈皮却连而立之年都未够,并没有看轻他,只是……不能给出同等的回应。


    “我愿意,没什么不公平的”


    “我答应奶奶会照顾你,也自认从未误导过你”


    “是我下贱,我对你心思不纯”


    “我若是答应了,没过门就死了,你可就成望门鳏了”


    “我喜欢你,我乐意”陈皮倔强的不肯思考那些借口,后又想起二月红的唾骂,改口道“我爱你,我愿意”


    他的“我愿意”,郑重的像被求婚的新娘。


    ‘新郎’被触动了,抬手招他过来。


    陈皮被酒精与情意操控身体,拖着膝盖靠近,觅生用食指托起他的下巴,带着凉意的唇印在漫着酒气的唇缝,引导他吮吸,勾舌,放纵他流连颈窝,耳畔,粗喘的呼吸声带着生气。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副病弱的身体,就选个日子订婚吧”


    陈皮身子一顿,脑子忽然清醒了不少,嘴里叼着软肉仍不肯松,细细碾磨,最后闷声回答“我想让你舒服点”


    觅生沉默,刚刚的一切消耗完了她的那点子力气,她侧脸抵在他额头,温情的落下一吻,无言的回复。


    九门四爷的订婚宴,算不上盛大。因着觅生的身体,只摆了几桌宴席,宴请的都是九门的当家人。虽说陈皮先前坏了规矩,但终究是自家人,况且订婚是喜事,对象又是那个被藏了好些年的姑娘,连二月红都亲自到场,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端着架子。


    宴请是在齐府,长沙城里的大宅子并不好买,陈皮看上的都不一般,现在手里这个多少不吉利,几番衡量下,齐恒拍板,就在他家办,这是她姐姐的喜事,别人要问起,就说陈皮赘给他姐姐了。


    这主意……倒也不失为一种周全。


    可能冲喜真的有用,今天觅生的精神很不错,红色的旗袍陈皮早早就订好了,在他去杀水煌前选的,他要是回不来,那就是他的陪葬品。


    “白姐姐”为了气色好些,上妆的娘子细细扑了好些时间,觅生底子好,就这一项费功夫,顾忌陈皮的名声,最后涂了口脂,描眉,上了点腮红。


    一通功夫下来,晃眼仿若当年初见。白姨笑着迎上来“听说你病了,养的怎么样,那木头不早告诉我,不然我也好早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解闷也好”,白姨握紧她的手,眼里藏不住怜惜。


    觅生轻轻抱了抱她“好很多了,白姐姐不必担心”


    白姨搂着她,抚抚她的背,好姑娘如此多灾多难“那姓陈的就不是个好的”,白姨说的真心话,她真有点信是那小子的杀孽累着自己妹妹,她被窝里那个不就是,不然怎么非看上自己。


    “觅生姑娘,白姐姐”丫头见提到陈皮,忙开口打岔,可不能让娘家人多嫌。


    女眷席上都是各家夫人,彼此本就相熟,聊得也算投机。白姨虽是初次见面,各位夫人也都和善,场面上总算过得去。


    “红夫人”觅生大约能猜出来她丫头的身份。


    丫头细细看觅生,摇曳生姿的步摇闪着稀碎的光辉,印衬那双潋滟的眼眸,姿容不逊二爷的唱戏扮相,心中不由一软“觅生姑娘要不要和白姐姐先坐下喝些茶,八爷刚让人把茶饮送过来”


    觅生没有拒绝,拉着白姨坐下,粗粗认过各家夫人,她的交际不差,很快便带着白姨融入话题。


    “汪!”西藏潢跑到她脚下,刚刚不小心喝错了杯酒,虽不过一个浅底,却莫名添了几分醉意。她稳着身子蹲下抱起“是五爷家的狗吧”


    丫头看一眼,点头道“是了,许是从外席跑来的”


    “嗯”觅生道句失陪,因着一份熟悉,没假以人手,自己把狗送出去,外席是露天的,为了驱蚊点了熏香,味道很淡。


    三寸钉在她怀里很乖,安安静静的。觅生摸摸乖巧的狗,陈皮见到她出来,甩了话多的张启山迎上去“怎么了”,嘴上不清楚情况,眼睛一直盯着觅生的摸狗的手,眼睛嫉妒的发狠,有了名分的人愈发小气上劲。


    吴老狗见状,为了保住自己的狗起身,和觅生寒暄“觅生姑娘和我家狗有缘,难得见他乐意让外人抱”,便躬身要把狗接走,心下暗叹,怪不得陈皮这疯子痴心,这觅生姑娘果真不一般。


    男女有别,也不好涉险让陈皮过道手,吴老狗伸出手等觅生递出来下一秒,却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心头一跳。


    觅生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的温柔凄婉“小邪长这么大了,你姑姑若是看到,会很高兴的”


    吴老狗愣怔,他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吧!


    她说的很小声,却也足够靠近的九门当家人听清。


    陈皮脸色阴翳把觅生搂进怀里,成年的他早能禁锢住觅生的身躯,看向狗五爷的眼神满是不善。


    霍锦惜看看狗五爷,又看看陈皮,手里的扇子抵在嘴边,这是什么鬼热闹。


    解九爷,黑背老六,半截李,二月红,张启山打量着陈皮醋风了不动声色。


    齐八爷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眼睛飞快扫过众人神色。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姐姐从不说过这般没头没尾的话,今日定然有问题。


    撇下张启山,齐恒东道主般上前和稀泥,给他姐姐找借口“姐姐这是狗五爷啊,姐姐酒量浅,五爷别误会,狗还你,佛爷,你倒是劝劝啊”


    吴老狗云里雾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小邪……”他喉结滚动,这个名字像是淬了冰,冻得他舌尖发麻。他尚未娶妻,何来子嗣?更遑论“姑姑”一说。可觅生眼底的温柔太过真切,那抹怜惜绝非作假,仿佛真的透过他,看到了许多年后的光景。


    “五爷”觅生反应慢一拍,手落到颈部,吴老狗往后一躲,但该看的都看清楚了。


    “你喝酒了?”陈皮的声音陡然阴沉,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觅生嵌进怀里。他看向吴老狗的眼神淬着毒,仿佛认定是对方的狗惊扰了她“喝多了我带你回去。”


    觅生被他勒得轻咳两声,迷蒙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陈皮紧绷的下颌线上。她抬手想碰他的脸,指尖却在半空晃了晃,软软地垂落,声音含糊:“别生气呀”


    陈皮听声音不对,低头看到那抹醒目的血色……


    订婚宴后是丧仪,疯了,都疯了。


    齐恒追着满身戾气的人出去骂“你若想杀就去杀害死姐姐的,杀无辜的大夫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便写下绝婚书,陈皮!你与我姐姐成婚是写过婚书的,写了婚书便是秉了天地祖宗,你一意孤行徒增杀孽,便莫要在姐姐碑上留名,免得带累她投不到好胎,白损阴德。”


    灵堂前,吴老狗摩挲着自家狗的脑袋,忽然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个传闻——陈家捡回来的那个姑娘,容貌从不曾变过。他看向外面朗朗晴天,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或许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


    “三叔,后来呢后来呢”小吴邪催促自家三叔赶紧说,别卖关子。


    “后来—”吴三省勾勾手掌,让吴邪把手里的糖葫芦串交出来。


    小吴邪太想听结局了,没有思考就把心爱的糖葫芦递了出去。


    “后来—后来陈皮变成老橘子皮了!”吴三省逗完人拔腿就跑。


    “啊——三叔!你坏!你赔我糖葫芦!”


    可怜的小朋友,希望下次你的糖葫芦不要被骗走哦。


    多年后——


    熟悉的字迹道:你要的结局就在这趟路上。


    火车上,稚嫩的青年和过命的朋友缩在对面,青年好奇的问“四阿公,当年是哪个不长眼的想劫四奶奶的尸体?”


    陈皮抬眼,阴鸷的眼神落在吴邪脖子上,盯的吴邪脖子发凉。


    “怎么,那条老狗没告诉你吗”


    吴邪瑟缩摇头,他爷爷确实没跟他说,只是过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对着他爸爸,二叔,三叔叹气。


    陈皮讽刺一笑,扭头看窗外的风景,没回答吴邪的问题,他要去自己的终点了,没义务满足老狗孙子的好奇心。


    他们都说我狠,其实你才是最绝情的,连婚书上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情呢?下辈子不要骗我。


    ……


    骗就骗吧,老子和你睡过就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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