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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作者:伊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宋予安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开车,开始可笑地期待又害怕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周絮一走就是四年。


    他没有了任何消息,电话变成空号,朋友圈停止了更新。宋予安不管不顾溜回国,找到周絮告诉过他的那所大学,在正门口坐了一整天。


    他不知道他的班级,宿舍号,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对了校区。


    宋予安也去过吉林,他出国这年周絮就搬了家,房东大方让他进去看,实际没什么变化,大型家具电器都没要,只是干净了,少了很多小物件,墙上有相框挂了很多年的痕迹。


    一个月之后,宋予安换了新的手机,也办了新的手机号,把旧手机锁在了家里,连同里面所有无人回应的消息和拨不通的号码一起。


    一个月,只需要一个月,周絮从宋予安的生活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们靠着移动通信这一根线连着,断了,就什么都断了。


    只有罗颂知道,周絮给宋予安留下了怎样一副满目疮痍的躯壳,寂静无声撕心裂肺。


    “周常常和我提起你们过去的事情……”


    宋予安忍不住地想,他会说些什么呢?


    音乐教室和钢琴,那场刺骨寒的雨,吉林火车站口的烤冷面,悄无声息消失的四年,还是你说你爱我,曾情不自禁吻过我的唇、我的脸……


    宋予安减速下车,望着天上茭白无暇的月亮缓缓呼吸。


    街对面的酒吧霓虹灯绚烂,今晚那里有许沉的乐队演出。


    周絮推开酒吧的推拉门出来,一抬眼便看到他。


    “你怎么在这儿?”周絮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眼睛心情很好地弯了弯,宋予安却已经知道他是怎样一副笑盈盈的表情。


    周絮在宋予安的身旁坐下,削瘦的脊背在地上投出薄薄的影子,与宋予安影子的紧紧靠在一起。


    时节正当深秋,地上有些凉,风里也夹杂着一丝寒气。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宋予安盯着氤氲烟尘中周絮模糊的侧脸,觉得他周身都环绕着一股衰败的气息,如同在萧瑟秋风中缓缓凋零的树叶。


    宋予安没有接话,周絮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问他:“要不要来一根?”


    宋予安愣愣的点了头,周絮于是又拿出一根递给他。他接过,正准备抬手叼在嘴里,周絮向他一点点靠近,直到他香烟上的火星引来另一种暧昧气息,他的呼吸环绕着宋予安的指尖,能看清他上翘的睫毛在宋予安的手背上投下细碎阴影。


    等宋予安听清自己胸膛锣鼓喧天,周絮已经回到了安全的距离。


    “今天演出,许沉请你,你怎么不来?”


    “有点忙,没时间彩排。”宋予安的声音有些干涩。


    气氛冷却下来,宋予安终于想起伊万几天前的短信。


    “你和伊万分手了?”


    周絮余光瞥了他一眼,耸了耸肩。


    “为什么?”


    “需要原因吗?不想继续,就结束。”周絮云淡风轻地抖了抖过长的烟灰,缓缓吐出一口烟。


    你对我也是这样吗?


    不想继续了,所以结束,所以消失。


    宋予安想问,不敢问。


    他从没有想过,他和周絮会那么快的潦草收场,分不清他是在与他赌气,还是真的想要分开。可如果这就是结局呢?


    高考结束后,宋予安试图找回原来的生活节奏。他交了很多新朋友,和罗颂一起办电台,把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可越是热闹的时候,他越是感到一种刻骨的孤独。他不敢停下来,不敢回头看,怕一回头就会溃不成军。


    “伊万来联系过我。”


    “什么时候?”周絮挑了挑眉。


    宋予安拿出手机翻聊天记录。


    “……半个月前。”


    周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2g了丘比安,我们没可能了。”


    “他很喜欢你,你离开了,他很难过。”


    “谁都是谁生命中的过客,没有谁离了谁没法活。”周絮云淡风轻地说,“会过去的。”


    晚风掠过街头,仿佛带着从上海到吉林,再吹到圣彼得堡的旅途风霜。


    “真的都过去了吗?”宋予安看着缓缓升起的烟雾,轻声问。


    宋予安没有等来答案,许沉终于背着吉他从酒吧出来,手里拎着一件羽绒外套,朝他们招手。周絮小跑回到他身边,许沉帮他把外套披上,手把他的围巾往下压了压,笑意温柔地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


    宋予安低头把烟暗灭在地上,想起周絮失踪那年他从俄国去吉林找他,返程时坐绿皮火车去长春转机。到站是半夜,连程奔波,在火车上睡蒙了。乘务员喊他下车。宋予安问:“周絮呢?周絮哪儿去了?我们一起的。”乘务员问他周絮在哪个车厢,宋予安答不出来,好一阵反应过来,他没找到小絮。他的小絮早就不要他了。


    宋予安大脑一片空白,回程路上什么也没想,在机场见到来接他的罗颂,罗颂皱着眉盯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窝囊样,拉着他去喝酒。喝到吐,抱着马桶发呆,罗颂说哭也是可以的。


    宋予安没有哭,看了罗颂很久,他说,“哥,我觉得我并不缺爱,但我仍然是一个被爱毁了的人。”


    和宋予安失去联系后的日子,在周絮记忆里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灰。其实所有没有宋予安的日子都一样,阳光刺眼得让人晕眩,拉上窗帘后,房间里只剩下从缝隙漏进来的一线光,灰尘在那道光里跳舞。


    周絮开始吃一些药,分药器有时候会把药片碾成粉末,和着水咽下去依旧觉得苦。


    他嗜睡,每天醒来后脑子都不怎么清醒,偶尔会在午后拉开窗帘,就着光再睡一遭,睡到晚上。再偶尔,他会拿着钥匙去江边,江水在走,他也在走,他却怎么也追不上它。走到一半突发奇想下河岸去玩儿,看江上扬起的层层清波,鱼从他眼底漂过去。


    岸边散步的老婆婆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我在江边看月亮,老婆婆让他早点回家,天要黑了。他笑着说,阿婆,我没有家了。


    周絮开始怀疑世界上到底是不是存在宋予安这么一个人,或许他只是他精神分裂出来的人格?周絮太想念他了,所以总是睡觉,想要再见一见他。


    时间如同从指缝流淌而过的砂砾,时间很快划过去,又粗糙地折磨着他的心。周絮无数次在梦里见到他离去的背影,总是那么着急地想要走近一点,想要看清他的模样,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去往他的身边。梦醒后像死了一回,心脏溺在深海里,像呛了水窒息。


    他在Twitter上搜索宋予安的名字,茫然又可笑的在信息爆炸的社交网站上寻找他的消息。无意中点进了一个大学社团活动的宣传推文,他们在YouTube上开了一个中文电台频道,每周六晚上八点播出。


    周絮被嘉宾那栏的“SY”两个字母吸引住了眼神,鬼使神差点开链接,听到宋予安的声音,用中文和别人吵吵闹闹。


    电台没有主题,只是无厘头的抛出话题,没有谈出个结局又放到一旁,常常一播就是四五个小时,一直持续到了半夜。


    有时周絮戴着耳机睡着了,梦里也全是宋予安的声音,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


    周絮感觉像一个被涨到极限的气球骤然炸裂,流着泪不断捡起破碎的自己。


    这样的电台模式大概引起了不满,后来他们开始接收观众投稿。投稿方式很草率,因为没什么人听,投稿大多是请熟人来做托整活,所以直接发私信,并贴心挂上了自己的Ins账号。宋予安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的Ins账号就是他的微信号。一开始周絮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居然真的是。


    周絮用上大学后新开的微信号加上了他的好友,好友申请栏的“我是……”写了又删,最后提交了一片空白。


    好友申请很快通过了,像是自动回复一样的消息发送过来。


    “恭喜你发现彩蛋!这里是XYZ专属电台频道,你的专属树洞哦(*≧▽≦)”


    微信应该是不常用的,朋友圈空空如也,默认的设置也没有费心调整关闭,周絮常常能收到微信步数的推送,然后盯着那个数字失神。


    他今天走了两万多步,是去哪玩了吗?开心吗?身边有人陪吗?他今天只走了两百多步,是不舒服吗?还是睡了一天都没吃饭呢?


    周絮希望离开宋予安能让彼此都做回无畏和自由的自己,但没有宋予安的周絮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完整了。


    大二那年周絮找了份家教的兼职,学生的父母工作很忙,说是家教,更像是找了个能辅导作业的保姆,好在工资很客观,学生是个初一的男孩儿,活泼好动,却也很懂事。总得来说,赚钱变得轻松了许多。


    有天小孩儿做完作业,周絮按照他父母的嘱咐,把控着他课余可以看电视玩游戏的时间。陈越兴致缺缺,突然问周絮有没有喜欢的人。


    周絮问他为什么问这个。


    “我好像喜欢上了我们班的一个女生,但是她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我向她告白了,她没答应我。”


    “她有没有说为什么?”


    “她说我们现在不可以谈恋爱,这样不对。”


    周絮笑了笑,告诉他,“你还小,才十几岁,谈什么情说什么爱,那会让你不快乐的。”陈越问:“长大了再谈情说爱就会快乐吗?”


    陈越的父母投资了一个度假山庄,建在山腰上,很有古朴的风韵。建成之后想带孩子也去看看,顺便玩儿一圈,捎上了周絮。


    但一到目的地夫妻便又将陈越抛下,??自和生意场上的伙伴虚与委蛇。陈越懂事地安安静静在院子里坐着,周絮看着他的背影,转过视线,侧耳听见山顶传来的钟声,荡起吹动山林的风。


    陈越望着山顶寺庙的红墙,“这儿的菩萨许愿很灵,好多人来拜过。所以爸妈才买了这片地。”


    周絮问他:“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他笑着说,“当然有啦。”他又反问,“你呢?你有什么愿望吗?”


    陈越想去爬山,周絮不放心他一个人,只好陪他一起。爬上山巅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周絮望着山下苍绿的林海,山风凛冽,吹得眼睛一阵酸涩,仿佛快要流下泪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周絮半张脸埋在宋予安怀里,眼睛望着镜头,表情有些无奈,含着浓浓的笑意。


    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少年时代校园里四处种的梨花开了满地,宋予安摘了一朵就要往他耳朵上别,他不情愿地躲开,被宋予安搂着脖子压到怀里。


    周絮静静地望着照片中的自己,像是两人长久的对视。


    古老的寺庙在朦胧薄雾的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显得分外沉寂肃穆。来时无欲无求,然而待周絮站在佛堂前,对着那在烟雾缭绕中微闭着眼的观世音,却还是贪婪了一次,"我想回到十六岁,哪怕一天也好。"


    如果不能回去,那就再做一场梦吧。梦见他们还是高中生,坐在靠窗的位置,夏天夕阳很美的时候,他可以戳戳宋予安的后背,用他的水杯喝水。梦见在操场散步,听宋予安炫耀新学的钢琴曲,给他讲题时被发现草稿纸上画着他的侧脸。宋予安说要去一个有雪的城市,他说我陪你去。


    好可笑。


    宋予安,违心推开你的是我,放你走的是我,夜里哭的是我,后悔的也是我。但我知道,你被这段感情裹挟着被迫长大了,我只是放过你而已。


    几次周絮喝到断片了,第二天打开手机,害怕自己做了什么,又期待自己做了什么,可惜每一次,即使醉了,周絮还是忍住了。


    如果爱能被金钱买到就好了。


    周絮或许真的是一个胆小的人。


    可那时他用最后的生活费,哪怕动用那笔他发誓一辈子也不会碰的钱,挤上国际航班,路上不敢闭眼,跨越几千公里去找他的时候,心里没想过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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