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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妹妹,不要强忍着

作者:西风吹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洗了一个澡,然后接过王婶带来的晚餐,走到病房里。


    “姐姐,守城军那里,我已经稳住了。”


    霍染靠着床架,小口小口地吃着她喂的饭,香软的米饭混合着猪肝的浓香,肉糜很多,却都搅得很散,裹着米饭,又不妨碍米香。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推门进去,真的很慌。”


    霍染舔过瓷白的勺子,一粒米也不剩。


    宋嘉鱼看她一心都在吃饭上,头也没抬,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委屈上心头,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


    “嗯?”霍染在勺子里抿到了那颗咸咸的眼泪。


    “霍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宋嘉鱼强忍了一路的慌张此刻化为委屈和怒气,明知不该跟一个病人计较,明知霍染什么也没做错,但她还是想哭,想哭也就哭了。


    素白的手抚上她的脸,轻轻一声叹息。


    “哎,嘉鱼,我在呢。”


    她接过瓷碗,放在一旁,伸手把人拉到身边坐了下来,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偏过头去吻掉将要落下的泪。


    “怎么哭了?我的妹妹,你这样,姐姐心疼。”


    宋嘉鱼怔愣地感受霍染从未有过的主动和大胆,甚至她的用词......也这般粘腻。


    一时之间,她的委屈恍如乌云一样都散去了。


    霍染佯装不知,两只手捧着她的脸,用了点力,两人的鼻尖抵在一起。


    “我都有听到。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只是你这一路应该提心吊胆了许久,跟我说话也有点自顾自的,我的妹妹看似胆大,是云城鼎鼎大名的商务部长,可是熟能生巧在你这儿仿佛不管用,无论多少次,心都好似吊着。是么?”


    她浅浅地吻了一次。


    “我在你身边,可你不要委屈着自己,强装镇静,姐姐看得见,你不要担心。”


    宋嘉鱼回过神来的时候,心却好像漏了一拍,为什么话本里总是喜欢把神拉下来,现在她明白了。


    她的伪装,霍染全都看在了眼里,可这层伪装是对着别人的,国难当前,她不能忸怩,说什么也要把人说服,为云城的百姓挣出一条命来。霍染都看见了,所以她一直说,做得很好。可是,现在她发现,霍染不只是看见了那张面具,还看见了她的胆怯。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一是掩盖,二是期盼。


    接下来的两天里,宋嘉鱼和温礼言等人几乎通宵不眠。


    先是守军大张旗鼓地加固城墙,在城上架起机枪,做出死守的姿态。


    然后争分夺秒地组织人群,把能用的青壮年,不分男女,全都分成小队。王政礼那边分了一些军官和士兵过来,连夜开展训练,教一些基本的攻击手段。弹药不够,但是大刀砍杀和长刀刺杀之类的近身肉搏也在速成。


    虽然百姓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全民训练,但是这样紧迫的训练也有不少人猜到了宋嘉鱼的打算。


    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敲开了江府的门。


    “周老板,你怎么来了?”


    宋嘉鱼听门房说周记布庄的老板来了,于是把人请了进来。只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什么时间招待,撤离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她起身走出去。


    周俊良看见宋嘉鱼出来,惊了一下,迎上去:“宋部长,我看事态紧急,下面的人都乱了,担心云城守不住,我就替他们来问一句。”


    宋嘉鱼闻言脸色一沉,很快恢复:“替他们还是你自己想问?”


    周俊良脸色一腼,戴着眼镜的眼睛不自然地闪了闪:“这......我自然也是想问的。”


    早先宋嘉鱼在防空洞里跟他们说,云城是要守的,可现在这架势倒像是要跑的,一般人光脚走路说跑就跑,可他们做生意的走到哪里都是拖家带口,车车马马的。再说了,在自己的地界还好,要是去了别的地方,那就是一块儿肥得流油的肉,这宋嘉鱼撤倒是容易,可她保得住人吗?


    他们周家在云城做的生意也算大,几个交好的老板就让周俊良来问一问,要是撤离,起码也要给他们时间准备。


    宋嘉鱼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那群商人在想什么。


    “周老板,我只问你一句,R军来之前,你知不知道?”


    周俊良抬头:“我哪知道啊?这日本狗突然就出现在城外了,我要是知道我早就......”


    “除了跑了的那群王八蛋,在飞机轰炸之前,谁也不知道R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周俊良听出来了,宋嘉鱼这是在解释事发突然,那么,这两日做的事应该也是事急从权了。


    “周老板,钱没了可以挣,可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但周俊良已经满脑子都是要立刻回去打点好一切,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行李,这云城不能待了,可到了别的地方,他也绝不能做个穷苦人。


    “宋部长,我明白了,但是还望宋部长谅解,我们做生意的总是要多多为自己打算。”


    宋嘉鱼没有阻拦他,这消息一会儿她也要去通知所有人,能带多少带多少。


    没有傍身之物的人去了别的地方,就算是活了命,也如没活一般。


    但是,她派人去监视对方:“看着他,尽量阻碍他们,不要让他们这么快就出城。”


    等温礼言和王团长那边接洽好之后,王团长立刻分配小队,准备好船只,只待出发。


    温礼言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宋嘉鱼正在写些什么,发髻微乱,面色苍白。


    “嘉鱼,你吩咐的事我都办好了。”


    宋嘉鱼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写着手中的东西。


    温礼言看着那个在台灯下不停工作的人,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年他被追杀,流落桥洞的时候。


    后来段明问他:“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除了能成为夫妻,还能成为什么。”


    他回答:“同伴。”


    他不知道段明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感觉到这种并肩作战的快感。


    宋嘉鱼写好之后,将信件折好放进信封里。


    “温礼言,你找个腿快的兄弟,要火速把这封信发往南方,具体的地址和联系暗号我会让王婶亲自说。记住,一定要快。”


    温礼言接过那封信,手指按在粗糙的纸面上。


    “好。我这就去。”


    宋嘉鱼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现在,撤离开始了。


    王政礼那边刚刚发下命令,所有护送小队全部出发,刚开始百姓们还在逃命的慌乱中,但很快,那些经过短暂训练的青年维持住了场面,所有人分成三部分,分别从三个方向撤离。


    第二天,宋嘉鱼从城墙上下来,第一时间回了病房。


    已经过去四天了,霍染能够下床走动,但伤口还没有愈合,只能小幅度动一动。


    宋嘉鱼心中着急,想趁着撤离,一起把霍染偷偷送走,结果温礼言才刚进门就被护卫抓住了。


    丢在一旁的手杖露出刀身,霍染盯着那截刀光冷下语气:“温礼言,你倒是听话,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温礼言被制住,也不挣扎,但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瞥着房门口。


    霍染感受了一下创口,还有很明显的撕裂疼,下一秒,宋嘉鱼从病房的窗口翻进来。


    护卫们低着头,剩下的六目相对。


    霍染:......


    宋嘉鱼:......


    温礼言:陪一个吧


    “姐姐?”


    宋嘉鱼目光怒视温礼言,谁知温礼言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摊开。


    “你姐比你聪明。”


    霍染现在觉得更疼的是脑子。


    坐在病床上的人病容尽显,长发散落,毫无凌厉之感,但偏偏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氛围,宋嘉鱼暗道“糟了”,打算学温礼言坐在地上认错,膝盖刚一弯折就听见床上那人说道:“过来。”


    膝盖打了一个转弯,宋嘉鱼扬起笑容就走过去:“姐姐叫我。”


    之后的事便是一人怒骂两人挨捶了,骂完霍染都觉得血液循环加快,身上的伤好了不少。


    宋嘉鱼只得一个劲儿道歉:“姐姐我真的错了,我不敢了,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


    三人玩闹了一会儿,段明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王团长已经开始行动,百姓正在分批撤离,但是城外好像有动静。


    “有动静?王团长有说具体是什么动静吗?”


    温礼言从地上站起来,宋嘉鱼走向段明:“可是攻城?”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被攻城,百姓才刚刚走,根本没多远,城里本来就空虚,兵力又分了出去,现在要是攻城,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段明摇头:“不,王团长没说,弟兄们冒险去探查过了,城外的动静不大,但是很像先头部队挪位置。”


    宋嘉鱼心头一拧。


    先头部队要是挪位置,说明后续主力就不远了。


    霍染突然问道:“王团长是不是去点火了?”


    段明眼睛一亮:“您怎么知道?王团长一听说有动静,立刻派人去把墙头的火都点上了。”


    “空城计?”宋嘉鱼猜测道。


    霍染点头:“不管外面的动静是什么,我们的架势都要拿出来。我估计他们已经知道主将已经逃了,可是不清楚城内到底有多少人。”她看向宋嘉鱼:“R军轰炸云城就是想看看云城里面到底还剩了多少人,这几日你带着人日夜不停地修工事,虽然城门紧闭,但是城墙上该有的一点都没少,他们看不到城里的情况,却能看清墙上的样子。估计他们觉得城内守军虽少,但强攻未必是一件好事。现在摸上来,恐怕是为了测试一下他们的想法”


    宋嘉鱼看到她欣慰的眼神,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做得好了,可是不管霍染肯定她多少次,她都觉得快乐得很。


    温礼言补充道:“那我去城墙上看看。”


    霍染颔首,宋嘉鱼把人扶回床上休息,也同温礼言一起离开。


    阿月端着洗脸盆进来,霍染却抬手道:“阿月,你扶我回一趟家。”


    阿月放下盆就要阻拦:“小姐,您这身上还带着伤呢?医生说了,不能动作,这要是出去了有个好歹,我......我怎么向二小姐交代啊。”


    霍染听她扯出宋嘉鱼的名头,耳廓有些红,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嘉鱼他们都在准备,她不能当个没用的人在床上躺着。


    “我有分寸,你照做就是了。对了,派人去给温礼言递话,让他找个空隙去江府。”


    阿月扶着人,嘴唇抿得很紧,吸了一口气后才吐出一个“是”字。


    王政礼三人一听到动静立刻登上了城墙,夜里,城外全都黑漆漆的,只看见高高收起的吊桥,护城河的水悉悉索索的,虽然不大,但若是有什么小动作,这点声音已经足够掩盖了。


    “王兄,你真的相信那个女人吗?”


    楚天阔站在一旁,目光也望着那处夜色。


    王政礼拿着望远镜看着远方,身旁的火把照热了他的脸。


    “不信。”


    他从来没说过信任她,只是说按她说的做。


    “那为什么还要听一个女人的话?难道说王兄对自己不信任?”


    楚天阔的一半脸隐在夜色里,神情不明。


    人,他是愿意救的,这事儿要是王政礼来指挥,那他二话不说,指哪打哪,可是要是听一个外行女人的安排,那他不如不干。


    “楚兄是军中参谋,按理来说应该比我这个大老粗懂的道理多,难道也相信头发长见识短那套吗?”他没管楚天阔的脸色有多难看,顾自说道:“大敌当前,你我既然选择留下来,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我不懂什么仁义的大道理,可我知道,要是把山上的树砍完了,山下的人也别想安稳。我们是山下的人,可是吃的、喝的全都来自山上。”


    他转过去,对上他的目光:“当兵的不一定为仁,可一定为财。弟兄们从留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回不了家了,指着军部那群人给他们发抚恤金吗?那还不如拿着眼前的钱,还能振一振士气,兴许还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她给的不是钱,是命。”


    楚天阔愣了愣,视线越过那把刺眼的火把,遥遥望着站在墙上的士兵。


    他们现在还有饭吃,有力气用,甚至衣服都还是干净的,并不是因为这个城墙的坚固,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志气,而是真的有人站在他们身后,替他们打理一切。


    站在另一边,一直沉默的张俊霓收起望远镜,忽然开口:“看来,明天就要打仗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绷紧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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