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刚搬到你对门的邻居,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这是一个有点闷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而他戴着鸭舌帽,姜灵意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是看穿着,他应当是个小白领,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姜灵意稍微放下一点警惕心,仍是没有开门:“什么事?”
“这栋楼的设施构造应该都是一样的,我这边水管出了点问题,听说住在这里的租户多少都会处理水压问题,所以……”他好似很不好意思,声音逐渐微弱,“能不能请你帮我调一下?”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是很方便。”姜灵意语气生硬,“既然你是刚搬来的住户,这种事还是请房东找人来处理吧。”
晚上让一位女性去到陌生男性的住处,显然是很不合适的。
“……对不起,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他大约是很快思虑到了不妥之处,连声道歉,顺手摘下了鸭舌帽,“我叫贾临,临近的临,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你多多关照。”
姜灵意看清了他的样貌,是很清秀的长相,脸上稚气未脱,活脱脱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我姓喻,比喻的喻。”
这两年来她见到陌生人时基本只会说姓氏,等到真正熟络之后,才会考虑将哪怕是化名的全名告知对方。
对方没再追问,小插曲由此告一段落。
翌日一早,宿淮打电话告知姜灵意送不了她的事,理由是轮胎被人恶意戳破,改天再来赔罪。
姜灵意没太在意这件事,转手打了个车,只不过司机动不动就从后视镜里看她,动作透露着一股刻意感,总之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不适,于是想着之后能不打车就不打车了。
进店后,姜灵意径直奔向电脑,信手打开歌单,看到播放记录中名为“泠泠”的曲子,意识到自己的心绪已然平稳许多。
下一秒,她就眼睛不眨地把它给删了。
所以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图标太有设计感,会让人联想起恐怖的东西,第一反应勾起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陈泠说过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姜灵意也正因为这个理由才来到这里,但两年过去了,他没有来,她却还是这么草木皆兵。
不过其实这样的事,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常常发生,还因此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深呼吸一口气:看来是时候再去一次了。
最近姜灵意有扩充店铺的想法,隔壁店铺三个月前就因为经营不善关掉了,她想将其揽下来和这家花店合并,这阵子却一直拖着没和房东详谈。
经过昨夜多了一个邻居的事,她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万一隔壁的店铺被人租去,她的扩充大业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
于是这天,花店早早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电话不如面谈,姜灵意驱车来到房东家,很快进入正题。
“……对,隔壁店面一直空置着,我也想着花店可以再开大一点,我也是您的老租户了,与其等待新的租客,不如租给我。”她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房东阿姨戴上眼镜,看着手中的账本:“小喻啊,不是我不愿意租给你,而是那边上个礼拜刚被人给租走。”
姜灵意错愕:“您记错了吧,那边不是已经空置好几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按理说刚租下来就该开始装修了,早一天装修完成,就可以早一天开业,不然就是和钱过不去……生意人哪有和钱过不去的?
“没记错,他们说可能过几个月才过来装修,但看中了那间的地理位置,所以先租下来再说,我看他们穿着还挺有钱的,估计是要做大生意,不在乎这几个月的租金吧。”
她叹了口气:“不好意思了啊小喻,早知道你想要,我就帮你留着了,可现在我和他们合同都已经签好了。”
姜灵意笑容勉强:“没关系,也是我来得太晚了。”
“不然这样,我问问看对方愿不愿意让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和他们协商看看?看样子他们也是想开店开着玩玩,可能看在你是真的想扩大花店的份上,就将店铺让给你了?”
光是交换微信这种事,对方答应的概率就很渺茫吧。
但姜灵意还是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谈得差不多了,姜灵意告别房东,正迷茫着,黄萤就打来了电话。
“宝贝,谈房租谈得怎么样了?”
她实话实说:“不是很顺利。”
“啊?怎么了啊?”隔着电话,姜灵意也能想象出黄萤真情实意为了她而担忧的神情。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等过两天……”
“那就见面说嘛,让我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我正在喝下午茶呢,你要不要来吃点东西?”
黄萤知道她不喜欢参与唱歌一类的活动,但无论吃什么都会试着喊喊她。
姜灵意下意识想拒绝,但想起这两天不安的一切,便想着或许散散心也是好事。
没犹豫几秒,她就答应了:“好啊。”
黄萤在花店同一条街的古装店打工,向旅行至此的古装爱好者推销衣服,当然店里也可以租借服装,用以到景点拍照。那家店实行轮班制,她的时间很自由。
她又爱玩,交了在附近上班的许多朋友,基本都是爽朗大方的类型,动不动带着姜灵意一起玩,有些喜欢她妆容的,还会有事没事请教她相关的化妆技巧。
“哇,喻喻你不愧是在大城市待过的人,随便化个妆都超级fashion哎!”
“都是喻喻太美了,主要是有一种穿抹布都美的皮囊和气质~”
“哇塞哇塞,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喻喻从来没有否认过她会穿抹布出门!”
“是啊是啊,说不定我们都看过了,但是穿得太协调了,就没发现。”
大家起哄着笑了起来。
每次姜灵意在的时候,总有话题中心在她身上的时候,哪怕她不说话,这几位姐妹照样会带着她玩。
久违地,从前的场景与眼下的境况交叠,就连每次的座位都差不多,恍惚间姜灵意又以为自己在做梦。
曾几何时,她在流江市时也被人这样簇拥着,有几位还算能说得上的朋友,闲暇时一同逛街喝茶,聊着彼此感兴趣的小事。
姜灵意还清晰记得那个雨天,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浓云蔽日,狂风大作,天格外阴沉,眼看着白天瞬间像是进了黑夜,也就是这一刻,陈泠出现在她跟前,为她打起了伞。
伞是透明的,陈泠的一切都能够清晰呈现在她眼中,但她唯独不想看他。
姜灵意强自压下心底的凄惶,不服气地往侧边走,躲出伞的遮蔽范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陈泠。
他不想看到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所以她此刻偏想淋雨。
陈泠垂眼,左眼睑上的痣格外醒目。
不多时,他转了转白皙指节上的翡翠戒指,将她惯用的包递上:“这里离家太远,怎么想到来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雨天的丝丝凉意,无视她的所有抵抗,轻易渗透入她的肌理骨骼,将她的灵魂都染上同一片凉。
她瞥了眼陈泠手指上的玉戒指,想到了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又有点无法面对和想象今夜会发生什么,耳后根微微发烫。
最后,她没有答话,但同意上车……反正她也逃不去哪里,今日便这么算了,今晚他会对她做什么,也只能算了。
坐上车,姜灵意发现手机上有许多未接通的来电显示,那人好像电话打得很不耐烦,也或许是笃定她看到了也不会回电话,发来许多消息。
[不嘻嘻]:今天为什么又爽约了?上次说得好好的,一分钟都不会晚!其实你就算晚一两个小时来我也不会怪你,但是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不嘻嘻]:……所以你是真的想和我绝交吗?
[不嘻嘻]:算了,你的陈先生上周找到我,说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但我想不通有什么不能当面和我说,非要借助你先生的嘴,怎么你结婚之后,变了这么多?
[不嘻嘻]: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看不上我这样的人也是情有可原,但冷暴力是什么意思呢?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向来都是很直接的人。
……
[不嘻嘻]:哎,到此为止吧,我很感激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不嘻嘻]:当你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车窗尚未关紧,加上风又大,风向还乱变,雨点洒落一脸,姜灵意眨了眨眼,一滴水珠顺着眼睫毛落下,深埋到衣襟中,很快消失无踪。
丁安乐是她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终于积攒完失望,与她绝交的朋友。
从前的一切,统统在今天湮灭在了连绵的雨声中。
自这日后,她没有了朋友。
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娱乐,能且只能接触陈泠一人。
明明阳光下的陈泠还是那样彬彬有礼,除了待人处事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其它都叫人挑不出来错处。
可到了雨夜,他只会是冰冷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彻夜缠绕着她的躯体,汲取她的体温,用独属于怪物的獠牙触碰她的脖颈,感受其中汩汩流淌的血液,不顾她的抗拒,坚持在她耳畔说那些听起来炙热、却冒着森森寒气的话语……
走神间,几人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别的事上,今天不算顺,姜灵意就不大想说话,窝在角落座位里有一搭没一搭搅动杯中的奶茶小料。
“你们有没有听说?我们镇子要新建一个超级大的商场,对标国内超一线城市!”
“哇塞哇塞,你刚说我这边手机就推送消息了,大数据这么牛啊?”
“好像是那个……什么来着?反正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来着,我记得昨天早上就看到了,陈姓老板的,哎呀我这记性,怎么就是想不起来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啊!”
姜灵意自小在超一线城市,对这些大商超都没什么新奇感,倒也不是想怠慢几位朋友,只是实在没办法和她们一样兴奋,加上本来今天的事也不顺利,故而显得兴致缺缺。
“好像是个国内做的大企业新闻发布会都上了,不会有假的吧?”
“啊啊啊,你们快看,这个发言人好帅啊!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吧,就这么厉害吗!?”
“不是,就露了半张脸,你哪里知道他整张脸什么样,说不定露全脸丑绝人寰!而且继承家业嘛,不看年龄的,不过这个企业家名字也挺有意思的,姓是父亲的姓,名是母亲的……”
“管他有多帅,反正我们这辈子是不会和这种人见上面了,就算见上了也不可能说上哪怕一句话。”
姜灵意的大半思绪都飘在手机上,基本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而她们早已习惯她有时心情不好就会独处,不会随意打扰。
每当这种时候,黄萤会带头搜肠刮肚想些有趣的话题,先放在肚子里,过会儿再喊姜灵意聊点好笑的。
姜灵意逛着几个社交媒体,颇觉无聊,于是把从名为“花店”的微信工作号切换了私号。
她平时一般在晚上才切号,今天难得白天就切过来看看。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这个时间点,私号中居然躺着一条新消息。
他一般没事不会给她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