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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

作者:玄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陈明宇呼唤的声音由远及近,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沈清澜紧绷的神经上。


    她蹲在胡同深处的阴影里,将自己蜷缩得更紧,脸颊深深埋进膝盖,连呼吸都屏住了。黑暗和狭小的空间给了她一种扭曲的安全感,仿佛这样就能从令人窒息的现实中暂时隐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不想接,但来电显示是“妈妈”。她咬着唇,挣扎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未散的哽咽:“……妈。”


    “澜澜啊,”电话那头传来赵静婉温柔却难掩关切的声音,“你和明宇相处得怎么样?玩得还开心吗?”


    沈清澜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赵静婉听不到回应,只当她是害羞,继续劝道:“你要好好跟人家相处,知道吗?陈总家跟我们知根知底,条件也好。刚才陈总还私下跟你爸说了,将来你考公的问题不用担心,他们里面有关系,都能安排好。你爸爸听了不知道多开心……”


    母亲的话语像一张绵密温柔的网,将她缠得更紧。


    他们口中的“好”,他们安排的“路”,像无形的枷锁,让她喘不过气。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泄露出去。


    “澜澜?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赵静婉的声音带上一丝疑惑。


    就在这时,巷口陈明宇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再次逼近:“清澜?你躲哪儿去了?听到应一声啊!”


    电话那头的赵静婉显然也听到了些许动静,语气缓和下来:“是明宇在找你吧?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好好玩,晚点回酒店再说。”


    电话挂断了。


    沈清澜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母亲的叮嘱和陈明宇逐渐逼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她逼到了绝境。


    她一点都不想见他,不想再去应付令人疲惫的戏码。晚宴她根本没吃几口,此刻紧张加上低血糖,一阵阵眩晕袭来,让她四肢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脚步声就在巷口徘徊,似乎下一秒就要踏进来。


    沈清澜绝望地闭上眼睛,心烦意乱地把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和衣领里,仿佛这样就能从世界上消失。


    就在她以为无处可逃之际,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不是投射在地面上,而是真切地、完整地覆盖了她蜷缩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微微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和臂弯的缝隙,看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裹在质料精良的黑色西裤里,再往上,是挺括的黑色大衣下摆。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壁垒,稳稳地立在她与巷口之间,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声音!


    他站定的位置恰到好处,既挡住了她,姿态却又随意自然,仿佛只是偶然在此停留。


    陈明宇的脚步声在巷口停顿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跑哪儿去了”,最终渐行渐远。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她自己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头顶那道身影带来的无声庇护。


    危险解除,沈清澜紧绷的弦一松,脱力感更重。


    她依旧蹲着,把滚烫的脸颊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小声说:“……谢谢。”


    头顶上方没有回应。


    几秒后,她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是金属打火机盖被弹开的声音。随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混合着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松与矿物质的冷峻香气,幽幽地飘散下来。


    她这才敢稍稍偏过头,用泪眼婆娑的余光瞥去。


    男人并没有看她。


    他背靠着斑驳潮湿的砖墙,微微仰着头,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与烦躁。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在他冷峻的面容前缭绕,然后被寒冷的夜风迅速吹散。


    因为泪水视线模糊,再加上巷子里一片黢黑,沈清澜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但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孤寂的岛,周身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与这昏暗僻静的胡同融为一体。


    沈清澜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蹲着,把脑袋埋进大衣里,像一只受伤后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兽;而他,则像一尊偶然立于此地的守护神像,沉默地抽着烟,各自烦恼,互不打扰。


    一种奇异的、并不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支烟的时间,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被烟草熏染后的微哑,没什么情绪起伏:“哭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为了刚才那个男的?”


    他显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并且精准地做出了判断。


    沈清澜依然蹲着,摇了摇头,脸还是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答一个陌生人。或许是因为这黑暗给了她勇气,或许是他刚才那不经意的庇护让她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信任,又或许,她只是太需要找一个出口。


    “我……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软糯和沙哑,“离我爸妈远一点,离我哥哥远一点……他们好像永远都看不到我,只看得见他们想要的我。”


    委屈和迷茫再次涌上心头,让她的话语有些破碎,“他们觉得我所有的想法都是异想天开……给我安排工作,安排……相亲。”


    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诉说着那份被温柔囚笼禁锢的窒息感,对偏心的控诉,对逃离的渴望。


    甚至提到了那个被哥哥嗤之以鼻的冰岛交换生计划。


    “我只是……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自己做一次决定。”


    陆烬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女孩带着哭腔的、充满委屈和反抗的倾诉,像一颗不经意投入冰湖的石子。


    那些关于家庭、关于偏心、关于渴望挣脱束缚的字眼,与他内心深处某些被封存的、不愿触及的记忆碎片产生了共鸣。


    那种被至亲之人以“爱”为名捆绑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香烟静静地燃烧着,灼热的灰烬悄然累积,直到一丝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烟烧到头了。


    他却恍若未觉,第一次低下头,真正地将目光投向那个一直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巷口远处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蹲在那里,小小的一团,深棕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大衣上,露出的一小截后颈,在黑暗中白得晃眼。她抬起头抹眼泪的瞬间,他瞥见了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的江南轮廓,挺翘的鼻尖因为哭泣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像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


    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那种天生的、带着水乡灵韵的漂亮,依旧无法被忽视。


    他竟有一种想要拿画笔将这一幕画下的冲动。


    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妙的情绪,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陆烬素来平静无波的心底极轻地荡漾了一下。


    很轻,却真实存在。


    他碾灭了烟蒂,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冷硬:“不喜欢,就拒绝。”


    沈清澜吸了吸鼻子,依然没抬头:“……哪儿有那么容易。”


    陆烬沉默了片刻。


    他一向人情淡薄,最厌恶麻烦和无谓的情感牵扯,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多说了几句,或许是因为那一点莫名的共鸣,或许只是因为今夜他自已也心烦意乱。


    “你想留学。”他问,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嗯。”她小声应道。


    “那就去准备。”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语言,申请材料。坐在家里哭,或者蹲在这里,”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事实,“什么都不会改变。”


    沈清澜怔住了,连抽泣都忘了。


    这话语如此直接,甚至有些冷酷,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先去做,再看结果。”他最后说道,声音低沉,“比你强的人很多,比你不幸的人也不少。相信自己能做成,是第一步。”


    这话不像安慰,更像是一句基于逻辑和经验的结论。


    就在这时,男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陆烬蹙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上那一丝极淡的、因对话而产生的微妙变化瞬间消失,重新覆上冰冷的阴郁。


    他没有再看沈清澜,只留下一句:“走了。”


    然后,便转身,迈开长腿,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胡同,身影迅速被外面热闹的光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甚至没来得及,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要告诉这个蹲在地上哭泣的女孩,他长期定居在冰岛。


    如果电话没有响起,如果他再多停留片刻,或许故事的走向会截然不同。


    但此时的他,远非一个会主动对陌生人施以援手的“好人”。


    胡同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清澜一个人。


    她呆呆地蹲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从一场短暂的梦中惊醒。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先去做,再看结果”。


    空气里,那缕清冽的烟草气尚未完全散尽。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空荡荡的巷口。


    刚才那个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她极度沮丧下幻想出来的一个提供慰藉的幻影?他出现得突然,离去得干脆,除了几句算不上温柔却直击要害的话,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可是,心底那份奇异的、被理解了一点点的感觉,以及他离开时,她莫名感受到的一丝温暖和力量,却又如此真实。


    沈清澜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因为蹲得太久和低血糖,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她抹干脸上残留的泪痕,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


    沈清澜走出胡同,重新站在了澄现画廊的门口。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推门走了进去。晚间的活动似乎已经结束,画廊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做整理。


    她鼓起勇气,走到前台,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过后的沙哑,但眼神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您好,请问……之前挂在这里的那幅《烬》,是已经售出了吗?还是……收起来了?”


    前台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找《烬》?”


    沈清澜转头,看到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正是不久前她看到与黑衣男人一起走出画廊的人。


    “是……是的。”沈清澜有些紧张地点头,“我……我很喜欢那幅画。”


    艺术家打量了她一下,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真诚和急切,笑了笑:“那幅画是私人藏品,不售卖的。作者已经取走了。”


    取走了……沈清澜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艺术家话锋一转,带着点随性,“JIN他……比较特别。这是他在冰岛的联系方式,你可以用WhatsApp加一下。”


    他拿出一张便签纸,流畅地写下了一串数字,递给沈清澜,“如果你真的对那幅画,或者对他的创作有什么想法,或许可以试着联系他。当然,他回不回,我就不保证了。”


    沈清澜几乎是屏住呼吸接过那张轻飘飘的便签纸,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关于JIN,她找遍全网也没有找到除了那句极简介绍外的任何信息!没想到现在直接就得到了本人的联系方式!


    便签纸上面是一串清晰的数字,后面标注了冰岛的区号。


    354。


    这像是一把突如其来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敲开了通往那个遥远冰雪世界的一道微小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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