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砚的大学校园,和沈清澜在杭州所见的景致截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被一种严谨而厚重的气息浸透,古老的建筑上爬满了冬日枯寂的藤蔓,行走其间的大学生们步履匆匆,脸上大多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专注。空气里弥漫的不是西湖边慵懒的水汽,而是一种知识与竞争交织的张力。
沈清澜跟在沈清砚身后,走在通往商学院图书馆的林荫道上。
即使穿着厚实的冬装,她纤细的身形和出众的容貌依旧吸引了不少目光。
那些目光大多带着善意的欣赏,但还是让沈清澜微微有些不自在。
沈清砚的固定座位在图书馆三楼一个靠窗的安静区域。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书纸张、咖啡香以及笔记本电脑散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个穿着日常款西装的男生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讨论商业案例,见到沈清砚进来,纷纷打招呼。
“砚哥,回来了?”
“哟,这是……妹妹吧?常听砚哥提起,果然比照片还漂亮!”
“艹,这完全就是性转版的沈清砚!太tm像了!”
一个性格活泼的男生甚至直接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对沈清砚说:“砚哥,咱妹妹有男朋友没?没有的话,兄弟们能不能有个机会?”
“是啊是啊,我们虽然没有砚哥你这么优秀,但还是可以的吧!”
站在沈清砚身后的沈清澜面无表情,没有作声。
这种场合她经历过太多次,知道自己此刻的角色就是“沈清砚那个很漂亮的胞妹”。
沈清砚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兄妹俩在这种时候意外地一致,他抬手推了推眼镜。
“她还在读书,不考虑这些。”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另一个男生笑着搭腔,缓和氛围:“妹妹这颜值和气质,不去拍短视频搞Vlog真是浪费了。现在好多网红都比不上,肯定火!”
听到这话,沈清砚倒是难得地牵了牵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口吻说:“嗯,以前有个算命先生也这么说,说她八字里偏财旺,适合在镜头前露脸,搞些不那么''正经''的营生,反而可能出名赚钱。”
亲哥哥语气里的那点不以为然,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沈清澜一下。
在沈清砚和父母眼中,她所能触及的成功,大概也就止步于这种凭借外貌的“偏财”了。
明明她和沈清砚是双胞胎,年纪一般大,可沈清砚总是显得比她成熟很多,仿佛永远走在前面,永远是对的。
沈清澜抿紧了唇,看着亲哥和那些全国最优秀的同学们熟练地讨论着她听不懂的商科案例、市场分析,那种一种熟悉的、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再次漫上心头。
这里是他如鱼得水的世界,而他选择的商科,更是被父母寄予厚望、认为最能光耀门楣的专业。
而她,只是一个误入的、格格不入的参观者。
……
从图书馆出来,气氛有些沉闷。
沈清澜指了指不远处校园里的一家咖啡店,声音轻轻的:“哥,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沈清砚点了点头。
咖啡店里暖气很足,空气中漂浮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沈清澜给自己点了一杯热拿铁,给沈清砚点了一杯美式。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冬日萧索的枝桠和步履匆匆的大学生。
沈清澜用勺子慢慢搅动着杯子里浮着的拉花,牛奶与咖啡的界限逐渐模糊。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哥,我们学校..…大四上学期有去冰岛大学的交换项目。”
沈清砚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冰岛?”
“嗯。”沈清澜避开他的视线,盯着杯中旋转的褐色液体,“环境科学专业,去那边交换一个学期,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她没有提那幅画,没有提那个署名为“JIN”的画家,更没有提内心深处被那抹废墟中的绿意所点燃的渴望。
她只是把它包装成一个看似合理的学术选择。
沈清砚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冰岛大学……”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学校很一般吧?qs都排不上号。环境科学在哪里学不是学?跑那么远,气候、语言、生活习惯都是问题。成本高,收益却很低。”
沈清澜的反驳堵在嘴中。这所学校的环境科学是很厉害的……
沈清砚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典型的、属于他的分析式口吻说道:“澜澜,我知道你觉得家里管你管得严,想出去看看。但有时候,异想天开和追逐梦想是两回事。你需要做一个理性的评估,而不是一时冲动。”
“异想天开”四个字,像一块冰,砸在沈清澜心上。
在他眼里,她所有的挣扎和向往,都不过是不成熟、不理性的胡闹。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不行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委屈。
“看看可以,旅游几天足够了。”沈清砚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没必要浪费一个学期的时间。你大四很关键,要准备毕业论文,要考虑毕业后的去向。把这些正事做好,比什么都强。”
正事。
在他的字典里,永远只有被规划好的、有明确产出比的“正事”。
沈清澜不再说话了。
胸腔里堵得厉害,昨天刚刚被《烬》点燃的小火苗,被一盆名为“现实”和“理性”的冷水浇得奄奄一息。
就在这时,沈清砚像是想起了什么,转换话题,试图缓和气氛:“对了,今天下午我们学校自然科学学院有个讲座,请的是国外一个挺有名的青年学者,叫陆烬。据说很年轻,成就很高,长得也不错。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吵吵着要去看……你要不要去看看?反正也没事。”
陆烬?
这个名字在沈清澜耳边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冰岛,是那幅画带来的震撼,是哥哥那句“异想天开”带来的刺痛和无力感。
什么青年学者,什么讲座,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愈想愈烦躁,沈清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看也没看沈清砚,抓起自己的包,声音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不去!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路过柜台前,余光瞥见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蛋糕,一种莫名的叛逆涌上心头。
温馨的咖啡店里,一个气鼓鼓的漂亮女大学生指着一个巨大的铺满蓝莓、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对店员说:“这个,打包。坐窗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结账。”
“一整个?”店员难以置信。
“嗯,一整个。”
沈清澜没有回头去看沈清砚的反应。
仿佛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就能稍微反抗一下令人窒息的世界。
……
走出咖啡店,冰冷的空气让沈清澜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校园里走着,穿过栽满梧桐树的干道,绕过结了一层薄冰的人工湖,走过洋溢着欢笑与活力的体育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彰显着这所顶尖学府的底蕴与活力,也无声地放大她内心的失落与彷徨。
哥哥的话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
异想天开。
理性的评估。
正事。
难道她真的只能按照他们画好的路线走下去吗?考公,进家族企业,或者凭借外貌去博取一些偏财?她的人生,难道就不能有另一种可能,一种像《烬》那幅画一样,哪怕经历焚烧,也要挣扎出属于自己的绿色的可能吗?
可是,去冰岛……
一个月内考出合格的雅思成绩,准备繁复的材料,还要面对签证、完全陌生的异国环境……
她从来没有独自在外生活过,就连大学也是听从家人的话选择了离家最近的。
更别提哥哥口中那个“排不上号”的冰大。爸妈绝不会答应。
没有家里的支持,这一切对于毫无独立经济来源的她来说,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刚才在沈清砚面前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在现实的考量面前,渐渐泄了气。
疲惫和沮丧像潮水般涌来,沈清澜走到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旁,找了个湖边的长椅,坐了下来。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洒在身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慢慢消散,心情如同这北京的雾霾天,灰蒙蒙的,看不到方向。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不远处,一栋研究楼的玻璃门自动滑开。
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羊毛大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形很高,肩线平直挺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种沉稳而利落的气场。
阳光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和干净利落的短发线条。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深色的皮质公文包,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感。
沈清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背影吸引住了。
很帅。
这是一种直观的、单纯的判断。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
但那背影透出的专注与力量,与周围喧闹的校园氛围形成一种奇特的隔离感,像一幅移动的、带着故事感的剪影。
他并没有停留,很快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沈清澜收回目光,心里并无太多波澜。
只是一个偶然瞥见的陌生人罢了。
与她那团乱麻般的现实和遥不可及的冰岛梦相比,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实在激不起任何涟漪。
重新低下头,打开手机,屏幕上是保存下来的那幅画的高清图片。焦黑与暗红之中,那抹微弱的绿意,顽强地刺入眼底。
昨夜失眠时,她偶然发现自己学校有去冰岛交换的机会,差点兴奋到尖叫。
可现实却又如此残酷。
沈清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跟沈清砚比起来,自己确实就是个被父母保护得太好的废物。
冰岛……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感觉那几乎熄灭的火苗,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