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淮近日一直忙于找工作,整日早出晚归。
一天傍晚,他按照导航所指的方向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小巷。窄小无光的道路让他想到了某个漫长的夜晚,一只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手。
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从小巷穿出去是一条宽敞大路,遥望过去,周应淮如愿看到了那个十字路口。
不停歇的走了将近三十分钟,周应淮体力消耗殆尽,只能暂时停下,调整一下呼吸。
月亮在散发着幽暗的光,车辆呼啸着疾驰而过,借着不断流转变化的光,周应淮看到一个个步履匆匆的行人。
感官被无限放大,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厕所,夜风扑在身上,像极了**的身体贴上了冷冰冰的墙壁。周应淮耳边又响起了那肆无忌惮的嘲笑声音,他痛苦地拧着眉,失神地望着前方,不知不觉中,呼吸变得越发粗重。
正在此时,有什么东西闪进了他的视线里,周应淮被吓了一跳,短暂地呆立过后,他才发现站在眼前的是一脸惊喜的齐湛。
见不是危险,周应淮松了口气,一时间如释重负,眼里流露出了和齐湛一样的惊喜:“你怎么在这?”
“你不记得啦,”齐湛一指,“我家就在那。”
周应淮顺着看过去,见一栋栋亮着灯的高楼矗立在那,瞬间恍然大悟。
他并不认路,还喜欢宅在家里,很讨厌去人流密集的地方,以至于搬来这么久连邻居都认不全,更别提附近的小区了。
齐湛见周应淮这反应就知道他一定早忘了,或许压根就没记过。
周应淮感到几分不好意思,他问:“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周应淮侧了侧身,试探着问:“一起?”
齐湛显得很兴奋:“好啊。”
齐湛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也就显出来了,周应淮盯着看了一会儿,齐湛似有所感,冲着周应淮眨了眨眼,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带给周应淮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撞了一下。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周应淮感到些许茫然,他自认为是要孤孤单单过一辈子的,心里一直抗拒和人建立亲密关系,更不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齐湛的突然闯入实在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不知怎的,他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见周应淮一直站在原地看他,齐湛一脸的莫名,半开玩笑的问:“怎么了?突然反悔,不想请我了?”
周应淮被他逗笑了:“没有。我只是在想,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齐湛揣着明白装糊涂:“哪天?”
周应淮一眼就识破了齐湛的伪装,他不慌不忙的走到齐湛身边:“我说,你好歹装的像点吧。”
齐湛不禁失笑,垂头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缘分吧。”
“缘分?”周应淮边走边思索这所谓缘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降临在他身上的大多都是孽缘。
齐湛很认真地点头:“能在千千万万人中相遇,又能在人来人往中把视线锁定在你身上,怎么不算缘分呢。”
周应淮觉得这话很可笑,当年秦燃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欲借缘分二字逼他就范,他不同意,就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企图把他撞晕。
齐湛看周应淮的反应猜测出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刚要说些什么挽救,周应淮就掏出烟,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打火机。
齐湛十分熟练的掏出打火机,周应淮一愣,往前凑了过去,齐湛护着火苗,给周应淮点燃了烟。
“你那天问我,秦燃对我做了什么,”周应淮看上去很是疲惫,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我可以告诉你。”
齐湛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不明白周应淮怎么转变得这样快,直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和想象中敞开心扉地谈话不同,周应淮把齐湛带回了家里。
周应淮的家不比齐湛家大到哪去,且因为东西多,堆在一起显得杂乱无序。
齐湛抿了下唇,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
周应淮摆弄着手机,没过多久,齐湛手机就响了一声。
齐湛点开看了眼,是周应淮给他发了一个视频。周应淮发完就把手机顺手扔到一边,用眼神示意齐湛点开看。
气氛异常沉重,齐湛没有决心点开,他大抵也猜到了这视频不会是什么惊喜,只会是一场惊吓。
视频里,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弓着腰强撑着保持一个站立的姿势,头发被汗洇湿了,一缕一缕的垂在额前,眼底透露着深深恐惧。一个巴掌以惊人的速度打在了他的脸上,白皙的皮肤赫然显出指印,脸颊变红变肿。
齐湛觑了他一眼,心里惊涛骇浪,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只敢小心翼翼的观察周应淮的反应。
好几个视频拼接在一起,有十几分钟。齐湛看得并不好受,中间好几次都暂停,不想继续播放了。
周应淮看着面前的杯子,坐在一边沉默不语。日日夜夜纠缠他,令他不能直视的噩梦就在这里,收到这段视频时,周应淮是懵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摇摇晃晃的站着,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齐湛,”周应淮声音喑哑,“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你别喜欢我,也别让我喜欢你。”
“你是一个挺好的人,可我不是。”周应淮起身,眼前变得一片黑,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打开了门,对着齐湛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可我不想和谁一生一世。”
这话说得很明显了,就是个傻子也该听得明白。
齐湛临走前深深看了周应淮一眼。
走到楼下,齐湛掏出一根烟,并不点燃,只是叼在嘴里。他抬头看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齐湛的腿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往前挪动了一下,却感觉到两条腿都木了。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接通后那边并未说话,齐湛低声问:“怎么样了?”
那边的声音很小,在寂静的夜里足以让齐湛听清。
“很快。”
齐湛闭上了眼,父母的脸庞在脑海里清晰闪过。
从高处坠落的那道身影,饱含不舍和恐惧的眼神,地上的那摊血,都指向秦家那栋高楼。
临走前,齐湛莫名想到了周应淮那个堪称绝望的眼神,想到这个人状态不对,齐湛急忙跑回去。
周应淮住的是老小区,没有电梯,齐湛一步连跨几个台阶,歇都没歇,爬上了六楼,抬手敲响了周应淮的家门。
齐湛全身都在发抖,他的手和胳膊十分费力的抬起,一下比一下重,敲得越来越急促。
周应淮坐在沙发上,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料想到是齐湛去而复返,就没有开门。
齐湛一遍遍地拨通周应淮的电话。周应淮被弄得烦不胜烦,他打开门,刚要问齐湛到底想干嘛,就看到齐湛急促的喘息着,眼里满是担忧。
不知道为什么,齐湛这个眼神像是能化作实物一样,搅动得他心里不太好受。
齐湛一开口才惊觉嗓子哑了,他咳了几声,断断续续的问:“能给口水喝吗?”
周应淮心生几分不忍,拿出杯子给齐湛倒了水,就在齐湛着急喝的时候,周应淮伸手拦住了他。
“等会儿再喝。”
齐湛嗓子很干,堵在喉咙里的话就跟鱼刺一样割着他的肉,他没跟周应淮抢,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
约莫两分钟,周应淮把水递给齐湛,齐湛一口气全喝光了,把杯子递给周应淮,说:“我还想喝。”
周应淮横了他一眼:“你还喝上瘾了。”
第二杯水下肚,齐湛终于好受些了,他急忙说:“周应淮,我觉得我的喜欢没什么问题,当然,你的话也没什么太大毛病,但是我觉得咱们俩个人得有一个改变一下态度。你不能因为那个原因就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吧,你也说了,我是一个挺好的人,那你不想给好人一个机会吗?”
这是什么歪理?
周应淮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没兴趣和齐湛掰扯些有的没的,直言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赶客啊,”齐湛凑过去,“我还偏不走了,外面那么黑,我家里只有自己,害怕。”
周应淮向身侧挪动了一下,和齐湛保持一定的距离:“你一个大男人还怕?”
齐湛说的理所当然:“那怎么了,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不害怕你送我回家。”
周应淮愤愤地哼了一声,进屋睡觉了。
见他没关门上锁,齐湛便自作主张地跟着进来。周应淮也不管他,躺下来就蒙上被把自己遮住。
齐湛毫不在意的坐在地上,拉着被子悄悄往下拽了拽,让周应淮的下半张脸露出来。
周应淮也拽了被,动作幅度很大,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齐湛无所谓地哼了两声,诡异的寂静中,齐湛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
他伸手去推周应淮:“喂,你别睡了,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周应淮翻了个身,郁闷的蜷成一团:“自己点外卖去。”
齐湛伸出手指戳着他的后背:“我饿了。”
周应淮一把掀开被子,无奈的瞪了齐湛两眼。
“我给你打下手。”齐湛兴冲冲的洗了个手,说着就要凑过去帮忙。
周应淮把他赶走了:“你家连厨具都没有,我不信你会做饭。”
齐湛没想辩解,大方承认了,他是真没想到周应淮观察的这么细致。
饭菜端上桌,齐湛乐呵呵的夹菜,看样子是真的饿狠了。
周应淮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齐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怯生生的放下碗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得太多,惹周应淮反感了。
看齐湛不停的眨巴眼睛,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周应淮就有点于心不忍。
他说:“你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吃,看我干什么,你吃这么多,我可养不起。”
齐湛听了这话埋头就吃,边吃边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吃饱喝足,齐湛起身洗了碗筷。
见周应淮没有把他撵出去,齐湛就大着胆子在他家里留宿。
没有得到周应淮的同意,齐湛不敢贸然进去,只能缩在沙发里,顺手拿了件衣服盖在身上。
周应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走进客厅,借着窗外月光,看清了齐湛的面容。
齐湛睡得似乎不太安稳,一米八的个子缩在沙发里确实是委屈他了,但转念一想,是齐湛自己要留下的,又不是被谁强迫,那他吃不好睡不好也是自找的,自己干嘛可怜他。
周应淮把衣服拿走,找了个薄被盖在齐湛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着齐湛看着可怜,尤其是知道他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后。
周应淮清楚秦燃是个什么脾性,那天动手打人更是嚣张至极,齐湛这个性子估计要在秦燃那里吃很多苦头。
待周应淮回屋睡觉,齐湛于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自从父母去世后,齐湛就不太敢一个人睡,沉闷的气氛使他草木皆兵,任何声响都能让他绷紧全身。
他很久没体会过这种关心了,周应淮的动作就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的流进他心里,齐湛觉得浑身上下暖烘烘的,精神亢奋到极点,漫漫长夜只能靠数羊来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