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曦是被活活冻醒的。
天雷焚身的剧痛仿佛就在上一刻。
可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蛛网密布的房梁,身上盖着的是又薄又硬的破被子,还有一股子好大的霉味。
她,玄门千年不遇的天才,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
结果……就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冷宫,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皇帝老子抛弃快的废妃。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的叫起来,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娘娘,您醒了。”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
小宫女雪芽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露出两个干瘪的馒头:“奴婢……奴婢偷偷藏了两个,您快垫垫肚子。”
馒头又冷又硬,还硌牙,但在此刻的李令曦眼里,已是救命粮。
刚要伸手去接。
“砰”一声巨响,门被一脚踹开,冷风灌了进来。
一道窈窕鲜艳的身影,被几个宫女前呼后拥着,堵在了门口。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欣妃。
她比李令曦早两年入宫,一直将容貌出众、性子清冷的原主视作眼中钉,二人势如水火。
“呦,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尊贵的前曦妃娘娘啊。”
郑月欣拿手帕掩着鼻子,眼里的鄙夷和得意毫不掩饰,“这冷宫的滋味如何啊?听说连炭火和热食都没有。哎呀,可真是糟蹋了妹妹这千金之躯呢!”
她目光一扫,落在雪芽手里那两个馒头上,嘴角勾起一丝笑,上前一步,抬脚就踩了上去。
“这种猪都不吃的东西,也配入我们曦妃娘娘的口?”
绣鞋狠狠碾过,将那点救命的吃食碾进了肮脏的泥土里。
雪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上去想抢回来,却被郑月欣身后的嬷嬷一巴掌扇倒在地。
“你个死贱婢,冲撞了欣妃娘娘,你有几个脑袋?”
“竟敢背着主子偷厨房的东西,还拿来救济一个废物,果真是娘胎里带来的下贱,一样的贱胚!”
李令曦一动不动,主要是饿得没力气了。
唯一能动的眼睛缓缓眨了眨,落在了郑月欣的耳朵上。
确切的说,是落在她耳朵深处那一点常人察觉不到的晦暗气息上。
哦?耳妖?
虽然等级很低,但却能折磨得人寝食难安。
这种妖邪,专门吸食人负面情绪滋生出来的秽气,尤其喜欢夜深人静时,在宿主的耳中制造噪音,让人不得安宁。
看来,这位欣妃娘娘日子,也没表面那么风光嘛。
见李令曦不仅没像预想中那样痛哭流涕或愤恨咒骂,反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郑月欣心里莫名一毛,随即怒火中烧,破口骂道:
“贱人看什么看?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曦妃吗?你现在就是个连狗都不如的弃妃!本宫要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李令曦忽然笑了。
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身上穿着单薄破旧的宫装。
可这一笑,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让郑月欣嚣张的气焰莫名被压了下去。
“郑月欣,”李令曦声音不大,可说出的话却似一记惊雷,“你最近……睡得不怎么好吧?”
郑月欣顿时一愣。
李令曦继续道:“每夜子时过后,你耳边是否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有时像虫鸣,有时又像人对着你窃窃私语。搅得你心烦意乱,难以入眠,甚至头痛欲裂。”
这下,郑月欣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最近确实夜不能寐,耳边总有怪声,御医看了好几个,都说是思虑过度。
开了安神汤也不见好,反而愈发严重。
这事她瞒得很紧,连贴身宫女都不知道。而李令曦这个被打入冷宫的贱人,怎么会知道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郑月欣强装镇定,色厉内荏的呵斥,“本宫好的很!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是吗?”李令曦语气平淡,目光却像能穿透她精心打扮的皮囊,直抵痛苦的根源。
“我观你的气色,晦暗缠耳,那东西怕是已经快钻到深处了。再不处理,恐怕就不只是睡不着觉那么简单了。”
她顿了顿,“比如在某些重要的场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引发血光之灾……”
“闭嘴,你这个贱人!少在这里诅咒本宫!”
郑月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打断她,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巨浪。
这贱人说的怎么如此之准?难道她真的知道什么?
不,不可能!
一定是这贱人瞎蒙的,想吓唬她!
“李令曦,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本宫看你是在冷宫待久了,得了失心疯!晦气!”
郑月欣压下心头不安,用恶毒的语言攻击着:“一个打入冷宫的废物,还妄图学江湖术士作些无稽之谈,简直可笑之极!”
“你就等着在这里被冻死饿死吧,我们走!”
几人大摇大摆,毫不在意地走了。
雪芽擦去眼泪,匆匆将攒下的一点生米塞到李令曦怀里,叮嘱道:“娘娘,永春宫主子要午睡起来了,我得赶紧回去伺候着。下回再来看你。”
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样子,絮絮叨叨的,倒像个老成的长辈。
她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明显的红色掌印。
李令曦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谢谢你,雪芽,刚才是我连累你了。”
“没关系娘娘,不怎么疼的。”
雪芽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梨涡。
李令曦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神色忽而严肃起来。
在雪芽身上,她感受到了淡淡的鬼气。
后宫这吃人的地方,怨气还真是重啊。
“先别急着走,去屋里帮我拿纸和笔来。”
虽不明就里,雪芽还是照做了。
李令曦将纸裁成小张,又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几笔。
雪芽好奇地问道:“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护身符,收在身上别弄丢了。回去的时候千万别在树下停留,记住了吗?”
“嗯,奴婢记住了。”
雪芽向来对李令曦的话言听计从。
她将符叠好藏在胸前,便匆匆离开了。
午时将尽,阳光顶头照耀,可还是十分阴冷。
雪芽一路迈着极快的步伐,为了避人耳目,她来冷宫一向是走的捷径。
这条路上平时人不多,午时更是空无一人。
寒风不时吹过,雪芽缩了缩脖子。
总觉得冷飕飕的。
即将经过一座极僻静的院落,雪芽向前张望,恍惚间看见一抹异常鲜艳的红影从树枝缝里缓缓飘过。
她眨巴着眼睛,以为看错了。
好奇心驱使着她向前,想一探究竟。
没走几步,天色忽然大变。
狂风四起,乌云密布,一片昏暗。
雪芽脑中忽然浮现李令曦的话,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急忙刹住脚步。
阴风阵阵,伴着骇人的呼啸声,裹挟着雪芽周身。
耳边隐约传来渗人的女子笑声。
“嗬嗬……嗬嗬……”
雪芽吓得紧紧闭上双眼。
她感到一股阴湿的冷气,酥酥麻麻的,正缓缓爬上了自己的脖颈。
“娘啊,不会是鬼吧,这可怎么办……”
雪芽害怕极了,浑身直发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因她的动作,那张护身符从衣襟内露了出来。
电光石火间,符纸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随即变成粉末,散落在地。
骇人的冷笑和阵阵阴风也很快就停止了。
雪芽目瞪口呆地消化着眼前的一切,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幸好有娘娘的护身符,谢天谢地……”
微风吹走了纸屑,一切看似又恢复了平静。
翌日,裕庆宫。
郑月欣在丫鬟的小声催促下,极不情愿起身了。
她满脸疲态,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丫鬟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唯恐招了主子不满。
郑月欣抚着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极不耐烦地唤道:“金翠呢?”
金翠连忙上前,服侍郑月欣更衣,关切地问道:
“娘娘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昨晚上又没有休息好?”
郑月欣蹙着眉:“这几日一躺在床上,就觉得耳朵里有个人在说话,絮絮叨叨,吵得我脑仁生疼。”
“许是太劳累了,奴婢这就去拿香炉来,上次皇上赏给您的上好沉香,最是安神了。”
吃完早饭,郑月欣披上狐皮大氅,揣着暖炉,坐着软轿,摇摇晃晃向西去了。
今日是皇后生辰,皇上特地在宫中举办了宴席。
郑月欣此番正是要去赴宴。
她今日特意打扮得格外娇艳,坐在离皇帝不远的位置,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试图吸引天子的目光。
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有多么难受。
从踏入这暖烘烘的宴会开始,她耳朵里那种窸窣的声音就越发明显,像有一只小虫在里面不停的钻咬,又像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
吵得她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她忍不住悄悄用手指去掏,却什么也掏不出来,反而引得那“虫鸣”声更响了,甚至成了一种尖锐的啸叫音,刺得她脑仁一阵阵发疼。
“爱妃似乎有些不适?”皇帝萧旭注意到她频繁的小动作,随口问了一句。
郑月欣心头一紧,赶紧挤出柔媚的笑容:“谢皇上关心,臣妾无碍。只是……只是有些被这暖和的热气熏着了。”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想借喝酒掩饰一下,可就在酒杯递到唇边的刹那。
忽然,她感到耳膜像被针扎破了般,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同时,一个尖细聒噪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皇后不会又和皇帝闹别扭了吧?皇帝这假惺惺的样子,莫非是假装深情?”
“皇后之前意外流产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上吊自杀的刘美人,听说是被人给害死的,现在回来复仇了……”
“咦?福荣公主今日怎么没来赴宴,难道又跑出宫找男宠幽会去了?”
那声音喋喋不休,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冲击着耳膜,快要把耳朵给炸开。
“啊——!”
郑月欣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丢掉酒杯,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滚!滚开啊!什么东西在我耳朵里出来,赶快出来!”
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耳朵,尖利的指甲在娇嫩皮肤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头上戴着的珠钗被她的动作甩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精心梳理的发髻被抓得一团糟,衣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
满座皆惊。
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这个突然发疯的妃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