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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司马兰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71.  第七十一章   生死不明


    “逃!”


    老王妃一嗓子惊醒了睡着的孔嬷嬷, 屋子里的婢女都慌乱起来。


    外面侍卫与人拼杀的嘶喊声不止,深夜下刀光剑影。


    月楹一个翻身躲过一只飞过来的火箭,火箭射在蒲团上, 着起火来。


    火苗蹭地变大, 顿时火光冲天。


    有个侍卫闯进来, “老王妃, 快走,是北疆和西戎的人!”


    刺客的身份并不难猜。


    老王妃面色一凛, “现在情形如何?”


    “老人众多, 兄弟们恐抵挡不住。还请老王妃尽快撤离!”侍卫头领护着人往外退。


    老王妃不意外,这次出来祈福, 本就没有带多少人马。


    月楹当机立断, 凌空射出飞羽信, “老王妃莫急, 援兵很快就到。”


    老王妃见状安心了些,“你小心些。”


    月楹点头,“您更应该小心才是。”北疆与西戎的人明显就是冲着老王妃来的。


    萧沂在战场上让他们吃了不少亏,北疆与西戎气不过, 便想拿萧沂的家人撒气。


    活捉最好, 或是让老王妃身死,萧沂必定悲痛欲绝。


    两方人马蛰伏许久, 终于等到了老王妃出府。


    “你不必担心我, 顾好自己。”


    月楹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很快就懂了。


    霍时渐大, 侍卫头领护着一大堆人往后山撤去,后山路况繁杂,刺客未必能寻到路径。


    黑衣人数量实在多, 即使王府的侍卫都是顶尖高手也扛不住人海战术。


    北疆与西戎这是下了血本!


    护着她们的侍卫头领已是伤痕累累,一柄长刀冲着他的脖颈砍去,眼见他就要人头落地。


    “铮——”一声,是短兵相接的声音。


    老王妃用龙头拐,替他扛下了这致命一击,“走!”


    老王妃提起龙头拐照着那刺客眼睛上戳过去,刺客似是没反应过来这么个老太太还会武功,左眼瞬间成了个血窟窿。


    “啊——”


    老王妃速战速决,双手挥舞着龙头拐,似乎手中的不是一根拐杖,而是一把大刀,舞得猎猎生风,黑衣人不断上前,又不断被打退。


    月楹眼睛都瞪大了,老王妃这样,确实不需要担心。


    然黑衣人就如从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越来越多,老王妃渐渐寡不敌众,她又年纪大了,撑不了多久。


    稍不注意脚底就是一个踉跄,卖给了刺客一个破绽,刺客提刀就砍,孔嬷嬷看出老王妃已经是强弩之末,“小姐,小心!”


    孔嬷嬷肩上埃了一刀,鲜血淋漓。


    月楹洒出一把迷药,放倒了几个没防备的,仍旧是杯水车薪。


    侍卫头领快坚持不住了,“老王妃,快走,属下断后。”


    老王妃知道这些刺客的目标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果决地扶着孔嬷嬷一头扎进后山。


    月楹帮忙扶着人,期间不断有人被落下,她们可不敢停下来,不知不觉庞大的队伍只剩下了.三人。


    夜很黑,也很冷,下雪的天气,路上更加泥泞湿滑,她们手挽着手,不敢摔跤,老王妃落到北疆与西戎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老王妃似乎对后山的路很熟悉,七拐八拐的往前走着,“再前面就是官道了,到了官道上,就安全了。”


    “唔……”孔嬷嬷吐出一口血来。


    月楹拧眉,“不行,我们来时痕迹太多,他们很容易便会寻过来。”


    “小姐,月楹,你们快逃命去吧,别管我这把老骨头了!”


    “你胡说什么!”老王妃呵斥道。


    孔嬷嬷早已不单单是奴婢这么简单,老王妃将她当做亲人,“小姐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跟我们走!”


    孔嬷嬷的伤势刻不容缓,鲜血滴滴答答的,血腥味浓重。


    月楹看追兵还没有到,“我先给您包扎一下。”


    她随身携带的药品派上了用场,简单给孔嬷嬷做了一下止血。


    老王妃查看着周围动静,找了快石头坐下,平复着气息,“人老了,体力大不如前。”


    月楹察觉地出老王妃很是疲累,她们在这里躲不了多久,很快那帮人就会追过来,雪地上留下的痕迹没有那么容易掩盖。


    月楹撑着老王妃的臂弯让她站起来,“您必须快走,他们马上就追过来了。”


    老王妃看了眼已经没有力气的孔嬷嬷,又看看月楹,缓缓道,“丫头,你逃命去吧。”她自己的身体她清楚,跑不出多远了。


    月楹眼眶发酸,“您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丫头,你别管我们两个老婆子了,你留在这里被抓到就是个死,刺客不会杀我,你逃了还有一线生机!”老王妃郑重道。


    “不言走前把你嘱托给我,我答应了他要护你周全的。”


    “不……”月楹热泪滚落出来。


    温热的眼泪很快冷下去,山间的温度一点儿也不是玩笑,又开始下雪。


    几簇雪花落在月楹脸上,冰冷入骨,她闭了闭眼,做了个决定。


    月楹开始脱老王妃的外衫。


    “丫头,你要做什么!”老王妃隐隐有猜测。


    “您不能被抓!”月楹披上外衫,沾了些孔嬷嬷的鲜血。“老王妃,你们躲好!”


    “丫头,回来!”老王妃不敢高声叫,怕引来追兵,月楹不管不顾已经笨出几丈远。


    她这一走,生死难料!


    林间的风刮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如钝刀子般,刮得生疼,寒风从她耳边过。


    脚上的绣花鞋泥泞不堪,她已经顾不上身体的冰冷。


    月楹却不敢停下来,她奔出些距离后,确定看不见老王妃藏身之处后,吹起一声鸟哨。


    不算静谧的后山响起这声鸟哨也足够吸引人,追踪的黑衣人立即有了目标。


    此时,飞羽卫也赶到慈恩寺,回以月楹鸟哨。


    月楹听见,心中有了底,她在赌,赌谁能先找到她。


    如果是追兵,那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漆黑的夜加上雪地,可以想象有多难跑,月楹两脚走得都快没了知觉。


    忽的脚下一滑,左手掌心重重地磕在一块尖石上,霎时间血流如柱,膝盖一并传来剧痛。


    嘶——真的好疼!她疼得牙齿都在打颤。


    月楹吃下一颗止痛丹,趴在地上缓了缓,想给手上药时却发现药瓶空了。


    月楹单手撑在雪地上,艰难地坐起来,身下的雪被她融化一些,露出底下的朱砂土来。


    朱砂土并没有毒,只是色如朱砂。


    月楹抓了一把朱砂土糊在手上,寒意入骨,她冷得一激灵,朱砂土是止血的好材料。


    她的头发,肩头,都是雪花,恰好帮她掩盖了这头乌发,她不敢歇太久,又吹起鸟哨。


    追兵与救兵同时知道了她的方位。


    然而这次她的运气不太好,月楹将身形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先看到的是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的人。


    来人都身怀武功,轻松找到了隐藏在树后的月楹。


    “在这里!”


    “怎么是个丫头!”


    “该死!被骗了!”


    黑衣人恼怒起来,带着被骗的气氛举起刀朝月楹砍去,刀锋反射了月光,照在她失温的脸上。


    月楹惊恐退后,“你们……别过来……”


    这几个刺客却不是怜香惜玉的种,手起刀落。


    月楹攥着手,掌心都在发汗,往后退着,算好时机,又洒出一把迷药。


    她留着关键的时候用的。


    面前的三个黑衣人被她放倒,月楹脸上的笑还没聚拢起来。


    她脚下一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滚落的期间月楹试图抓住一株树根,反被伸出的枝丫划伤了手臂,钩端了她手臂上的小叶紫檀佛珠。


    珠子噼里啪啦散落开来,月楹只来得及捡回几颗。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滚落。


    额头撞上了一块突出的石头,彻底昏死过去。


    千里之外,银甲的将军忽然心口一疼,他捂了下左胸,没将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放在心上,继续与帐中人谈论事情。


    —


    “老王妃!”凌风一剑解决一个刺客。


    有飞羽卫加入,局势很快逆转。


    老王妃开口便道,“快去找月楹那丫头!她为了引开追兵,独自一人往那儿去了!”


    老王妃指着月楹消失的方位。


    凌风颔首,“是!”


    然等他赶到时,只看见倒在地上的三个黑衣人。


    遍寻不见月楹的踪影。


    凌风带队往下搜了搜,还是没有看见人。


    大雪给他们搜寻带来了困难,月楹消失的痕迹几乎都被掩盖。


    万幸的是凌风没有发现血迹,说明月楹没有受伤。


    这样冷的天气,在外面一夜,凶多吉少,何况还是个身娇体弱的姑娘。


    “还是没人。”


    “没发现就给我继续找!”


    老王妃不找到月楹不肯回府,被凌风劝着,“老王妃,若您再陷入险境,月楹姑娘所做的不就白费了吗?”


    老王妃神情痛苦,“你一定要把月楹找回来!”


    “属下定不辱使命!”


    老王妃加派了很多人手一起来找寻,众人找寻了一夜,最终只找到,老王妃那件被月楹披走的带血的外衫,那件外衫被嘶咬成了破布。


    还有,散落在雪地里的小叶紫檀珠。


    “这山间有野狼,会不会……”


    “不可能,活要见人,死……死也要见尸。”凌风缓缓说出这句话。


    凌风不敢想象,萧沂知道这消息后是何种反应。


    72.  第七十二章   逃跑成功


    山野银装素裹,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官道上,雪地上划过两道很深的车辙,一轻车简装的车队缓缓驶出京城, 朝西北方而去。


    月楹有意识之后只觉后脑疼痛异常, 她手捂上伤口处, 摸到一头的纱布, 剧痛使她勉力睁开眼。


    她的后脑和手,都已经被包扎好, 膝盖也缠了厚厚的纱布。


    入目见到的是陌生的马车顶, 马车里燃了火炉,温暖怡人, 将外面的风雪阻隔。


    “小姐, 她醒了!”是个姑娘的声音。


    视线内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一个头发高高束成一根马尾, 耳边垂下来两根小辫,穿着绯色骑装,看模样很是飒爽。另一位挽着双丫髻,是明显是个丫鬟。


    “是你救了我。”月楹嗓子有点疼, 她喉结滚了滚。


    那小姐打开一个水囊, 喂了些水给她,“你倒在路边, 我们恰巧经过, 这样大的雪,你若在外面冻上一晚, 小命就丢了。”


    月楹眼珠转了转,刚才还不太明显,这姑娘一说长句子就很明显能听出她的口音有些奇怪, “多谢姑娘,敢问姑娘闺名?”


    那姑娘也没藏着掖着,“我叫代卡,这是我的侍女桑妮。”


    月楹眉头一皱,“姑娘不是中原人?”这名字一听就不是汉名。


    代卡点头道,“是,我们是苗城人。”


    “苗城?”


    月楹知道苗城,苗城是离西北边境最近的一座城,同时也是最令大雍,西戎与北疆头疼的一座城。


    苗城虽隶属大雍,大雍却不参与对苗城的治理,苗城也有自己的军队,制度,苗城里基本都是苗族人,极其团结,百年来,汉化不少,也依旧保留这一些原有的习俗,大雍只每年派个节度使过去勘察情况。


    虽说是个城,更像是个附属国。


    听到苗城二字,月楹稍放心了些,若真落在北疆与西戎手里,她还不如被冻死。


    桑妮扶着月楹坐起来,“你小心些。”


    代卡对她的事情饶有兴致,她笑起来时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叫什么呀,为什么会昏倒在路上?”


    “我是……”月楹本想和盘托出,忽意识到什么,想掀开车帘看。


    被桑妮一把拉住,“别,外头可冷呢。”


    月楹问,“我们现在在哪?”


    桑妮估摸道,“离京城有百里了吧。”


    百里?意思就是她已经出了京城。


    代卡道,“我们忙着赶回苗城,路上救了你就一道走了,你要回去,我就让人在下一个城镇把你放下。”


    这场刺杀,竟然意外地让她逃脱,她出来了,就不用再回去了。


    她不回去,山上的人搜寻不到她的尸体迟早会放弃,更会以为她早已死去。


    虽说老王妃会有些自责,不过自己一个丫鬟而已,想来她不会多伤心。


    所有人对她的记忆会因为她的离去渐渐淡化,最终将她彻底遗忘。


    至于萧沂……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会忘记的。


    月楹无意识想去转动手腕上的小叶紫檀珠串,后知后觉手腕已空,那佛珠已经断了。


    是不是也在预示着她,往后的人生也该如同这佛珠般,当断则断。


    月楹合上眼眸。


    代卡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愿说,正想作罢,月楹倏地开口,“我姓岳,名楹。”


    月楹半真半假地说了些,“我倒在路边,盖因有山匪追杀,一同出行的侍卫拼死护我,我慌不择路摔下山坡……”


    她将自己塑造成了个遭了难的普通姑娘。


    “哎呀,那你家人岂不是会很担心!”


    月楹眸光微动,“我自幼父母双亡,此次出来连相依为命的婆婆也……家中再没有好惦念,我一个孤女,也不知该去哪儿……”


    说着,月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哭腔。


    桑妮心软,见不得人哭,“小姐,她这么可怜,不如让她跟着我们回苗城吧。”


    代卡稳重些,考虑地更周到,“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我要去问过阿吉,再说了,你还没问岳姑娘,就知道人家肯去苗城啦?”


    “对,还得城……”


    代卡及时捂住桑妮的嘴。


    月楹当做没看到,这队人马的身份,看来不简单。


    苗城是异族人聚集处,人们总是对异族多有排斥。虽近年来苗城中汉人越来越多,也还是不可避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我愿意去!”月楹没有犹豫。


    代卡一惊,“姑娘当真愿意背井离乡,随我们去苗城?”汉人的土地归属感是很强的,尤其是对于家乡。


    月楹道,“有家才是乡,无家四处都是归处,哪里不能去呢?”


    代卡笑起来,“你这话有理。稍等,我去问过阿吉。”


    “姑娘说的阿吉是?”


    代卡微笑道,“用你们汉人的说法就是爹爹。”


    他们车队一共有五六辆马车,代卡所说的那位阿吉在最大的一辆上,却不是因为身份显贵,而是身体不适。


    代卡告诉她,他们来京城的目的是求医,她的阿吉生了好严重的病,城里最好的苗医都治不好他。


    听闻大雍京城名医众多,他们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却不想找寻了三月,看了不知多少个大夫,都说是治不好的绝症。


    “唉,阿吉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代卡不高兴地垂着头。


    “兴许,我可以给你阿吉看看。”


    月楹的话,犹如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代卡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代卡看着她,“你是医者?”


    “是。我是个大夫。”月楹沉声道。


    代卡虽不信她能治好阿吉的病,但多一个人看总是多一分希望,万一呢……


    代卡激动起来,“那快走吧!”说着就去拉月楹,一时忘了她还受着伤,膝盖上还缠着绷带。


    幸好桑妮把人拦住,“小姐,岳姑娘还受着伤呢。”


    代卡一拍脑门,“看我这脑子!”


    月楹笑道,“无妨,你也是救父心切。我虽不能即时过去,代卡姑娘可与我讲一讲令尊的症状。”


    “别叫姑娘了,听着生分,唤我阿代。我叫你阿月,如何?”代卡捧着脸笑。


    苗族人名在前姓在后,月楹入乡随俗,“好。”听见这熟悉的称呼,她不免想起来在青城的东方及。


    不知她生意做得如何了,是不是还每日都在打算盘。


    代卡简单与月楹讲了下她阿吉的症状,自年前开始,她阿吉就开始吃得多了些,本来他们也没有在意,阿吉本就爱吃,但后面却不对劲了,她阿吉吃的多,却更瘦了。


    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有一日,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床上,苗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救了回来。


    听描述,有点像糖尿病,月楹问了句,“之前的大夫怎么说,可是消渴之症?”


    “对对对,那些大夫就是这么说的,阿月你真厉害!”


    月楹微微摇头,“这病我治不了。”她猜得没错,然而糖尿病确实是绝症,即使是在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也不能根治糖尿病。


    糖尿病本身并不难控制,麻烦的是出现的并发症,高血压,高血脂,代卡说的晕倒,估计就是并发症引起的。


    代卡失落摆在脸上,“也是,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


    “不过我可以控制住你阿吉的病情,至少,不再恶化。”


    代卡眼睛亮起来,“真的?”


    “真的。”月楹眼含笑意。


    外头的风雪终于停了,车队也到了下一个城镇,天色已晚,他们需要投宿。


    走过墨城,再往北走千里,就离苗城不远了。


    月楹不知代卡用了什么办法,进城时竟没有人查看他们的官籍。


    找好了投宿的客栈,代卡大手一挥包下了整间客栈,豪气程度比之东方及有过之而无不及。


    桑妮架着月楹腋下,将人扶下马车。


    另一边的大马车上,一个年轻人扶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下了车。


    众随从都为他开道,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就是代卡的阿吉。


    月楹看了下他那魁梧的快有自己两个大的身形,会得消渴之症一点儿不意外。


    戎卡面白发汗,脚步虚浮,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


    他看见月楹,问旁边的廖云,“那个姑娘,就是前几日咱们救下的那个吧。”


    廖云道,“是,可要她过来见礼?”


    “不必,不要暴露身份,且她还受着伤呢。”


    代卡走出来,拽着戎卡的手臂,“阿吉你快坐下,让阿月给你看一看。”


    戎卡面对这个女儿总是无奈的,“看什么?”


    月楹已经坐定,掏出贴身藏好的金针,又以软布叠了个临时脉枕,“自然是看病。”


    “小姑娘会看病?”


    月楹偏头,“会些皮毛。”


    戎卡还以为是女儿强制拉来的,“阿代,咱们队伍里可是带了个医者的,你别胡闹了,让人家姑娘好好静养。”


    “老先生坐下吧,不过是诊个脉而已,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月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代卡又在旁边撺掇,戎卡无奈坐下来,“你呀!”代卡嘻嘻一笑。


    月楹按上戎卡脉门,她猜得不错,消渴之症,气阴两虚伴有痰湿,阴损及阳,阳阴具虚。


    “您因饮食不节,致胃中积滞,蕴热化燥,伤阴耗津,更使胃中燥热,消谷善饥加重。所以食得多,反而愈瘦削。”


    戎卡开始正眼看面前这个姑娘了,“姑娘所言,一点不差。”这是他寻匾多个名医得出来的结论,想不到这个年轻姑娘一下就看出来了。


    “这并不难,难的是控制住您的病情。”月楹淡淡道。


    “小姑娘能控制住我的病情?”戎卡诧异。


    “能。”月楹笑起来,淡雅从容。


    眼前这小姑娘平平无奇,身上却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能的时候,戎卡第一直觉是相信。


    “小姑娘,可不要说大话。”


    “是不是大话,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月楹拿本事说话,小小金针在她手里就是救人的神器,月楹刺了戎卡几个穴位。


    戎卡登时觉得耳聪目明,一直以来的昏昏沉沉去掉不少,身子也轻松了些。


    戎卡对身子的变化啧啧称奇,同时看月楹的眼神也愈发尊敬起来,在苗城,医术高明的苗医会得到至高无上的礼遇。


    “阿吉,感觉如何?”戎卡长久没有说话,代卡有些担心。


    戎卡慈爱地笑了笑,“阿吉觉得好多了。”


    代卡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激动地抱住月楹,“阿月好厉害!”


    仆从来请他们用晚膳,他们来到大堂,桌子上的饭菜很丰盛,烤鸭烧鸡一样不少,甚至还有一只硕大的猪肘。


    代卡还在说,“阿月,你既跟我们回苗城,那阿吉的病就拜托你了。”


    月楹道,“举手之劳,反而是我这一路跟着你们,要吃要喝的,可没有银子给你。”


    “哈哈,这有什么……”代卡飒爽一笑,莫名有些侠气。


    惹得大堂内其余人都看她,这般豪爽的笑,在一个姑娘身上,可是不多见的。


    代卡后知后觉,这里不是苗城,“我洒脱惯了,阿月不介意吧?”


    “不介意,自在随心,很好。”她身边这样的女子不少,譬如夏风,譬如东方及。


    戎卡也笑,“代卡是我的独生女儿,自小被我宠坏,行事不似寻常闺阁女儿,阿月,你担待些。”


    月楹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称呼,“卡叔叔言过了。”


    她这叔叔一叫,戎卡的随从们明显有些异样,桑妮带着惊喜的眼神看她。


    有什么不对吗?


    “哈哈……”戎卡大笑起来,“多年未有人叫我叔叔了。”平时都是城主城主的叫,戎卡没有兄弟,妹妹倒是有不少,猛然听见新称呼还有些高兴。


    月楹没有多问什么,只隐隐感觉对方的来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苗城没有太守,左不过最大的官是城主。


    戎卡会是城主吗?


    戎卡落座吃饭,廖云为他布菜,侍卫侍女不能与主人同桌。


    月楹看着廖云讲究的手法,银针验毒,试菜,这工序与王府的也差不离。


    月楹心底有了计较,但人家还没表露身份,她也不好直接戳穿。


    当戎卡正欲捧着肘子大快朵颐时,一只柔荑拦住了他。


    “卡叔叔,从今天起,您的饮食要严格控制。这等油腻之物,更要少吃。”


    然后戎卡就看见到嘴边的猪肘子被拿走了,换上来一碗碗绿色的菜,月楹还不算绝情,给他留了盘白斩鸡。


    戎卡道,“需要这样吗?”


    “需要,不控制会危及性命!”


    代卡闻言忙帮着把猪肘子拿远些,“阿吉,不许碰了!”


    “我就吃一点……”戎卡最是嘴馋,否则也不会吃成个胖子,让他戒重油重糖之物,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代卡垂眸,不高兴抿唇,“您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您不听医师的话,万一万一……”


    面对女儿的软声,戎卡连连道,“好好好,阿吉听话。”


    代卡重新高兴起来,露了个笑,两边梨涡显现,“这才是我的好阿吉。”


    廖云离得近,不着痕迹地别看眼。


    月楹道,“放心会在控制饮食的同时,照顾好叔叔的五脏庙的。”


    “阿月不许食言。”


    月楹浅笑,“不食言。”只要方法得当,淡油水也能美味。


    为了让戎卡不眼馋,代卡拉着月楹坐到另一桌,“好东西可别浪费,你才受伤,得补补。”


    说着就把那盘猪肘摆在她面前,月楹看着这个比脸大的肘子,肉香钻进鼻腔,她却只闻见了油腥味,有一股陌生的恶心感从胃底涌出。


    她干呕了两下,代卡忙拍她的背,“阿月,你没事吧?”


    “没……呕”刚才的干呕仿佛打开了个开关似的,再加上她鼻子本就灵敏,顿时觉得油腥味更重。


    明明没吃什么,吐得胃发酸。


    “阿月,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代卡去喊了队里的苗医来,医者不自医,她是知道的。


    苗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丈,他把了脉,微微颔首,“果然不错,姑娘,你有孕了。”


    苗医之前把脉就发觉了这姑娘疑似有孕,兴许月份尚浅,还不明显,现在是很明显了。


    月楹怔忪一瞬,随即按上自己的脉门。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标标准准的滑脉。


    她真的怀孕了!


    “阿月原来你嫁人了呀!”


    73.  第七十三章   逃跑后第一次见到他


    月楹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才几次啊,就有了?


    而且她都喝了避子药的,虽然她知道任何避孕措施都不是百分百。


    她还没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 这孩子, 来的太意外。


    萧沂若是知道了, 恐怕能笑上三天。


    月楹不自觉想象起他知道他傻样, 唇角微勾。


    “阿月,原来你嫁人了呀!”


    代卡的话将她从深陷的回忆中拉出来。


    月楹顿了顿, 应了一声, “嗯。”


    “你之前只说父母双亡,那你夫君呢?”


    “上了前线……已经……”月楹垂头, 故意留下一半不说, 让代卡自己去想象。


    大雍正在于北疆与西戎开战, 朝廷征兵无数, 但凡打仗,就会有人流血。


    代卡猜想月楹的夫君定是死在了战场上,“阿月,节哀。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


    一个姑娘在自己面前说要照顾自己这个孕妇,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过显然月楹的接受能力很高, “谢谢你,阿代。”


    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来得突然, 但她并没有不要他的想法, 孩子生下来她独自一人也能养活。


    就算萧沂那家伙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吧。


    去苗城的这一路上,月楹的孕反愈发严重, 什么都吃不下。


    戎卡是看着不能吃,月楹是能吃吃不下。


    代卡对着一老一少,犯起了难。


    “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代卡插着腰, 对着这两人,不能打又不能骂,真真是愁死她了!


    “廖云!”


    “在。”不说话就像隐形人的廖云应声。


    “看好我阿吉,要是再让我抓到他偷吃东西,我就唯你是问。”


    “是。”廖云转向戎卡,毫不留情地拿走了他正在啃的桃酥。


    戎卡没了美食,“廖云,你到底听谁的!”


    廖云垂眸不语。


    代卡撩袍单腿踩在板凳上,“听我的,不行吗?”


    女儿发狠,老父亲怂了。


    “听你的……”


    代卡瞥了眼不省心的老父亲,又递给月楹一块豌豆黄,“阿月,你多少吃些。”


    月楹其实有在努力,要真的什么都不吃,撑不了几天。


    “岳姑娘试试这个。”廖云摊开掌心,掌心里躺了颗鲜翠的山果。


    月楹瞧了一眼便来了食欲,“多谢。”


    她接过啃了一口,酸得倒牙,然回味却带了点甘甜,酸味正好压抑住了她的恶心感。


    代卡见月楹吃了,忙道,“哪里来的果子?”


    “路过林间摘的,不远。”


    “阿月爱吃,你去多摘些来。”


    “遵命。”


    廖云对代卡的话,唯命是从。


    没过多久,廖云就摘来了很多山果。代卡见月楹吃得那么津津有味,也尝了一个,刚入口登时吐了出来。


    “阿月,这么酸,你怎么吃的下去!”她龇牙咧嘴,五官都皱在一起。


    月楹被逗笑,“有身孕的人,口味与常人是会有些不同。”


    廖云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起唇角。


    ——


    西北边境,主帐内。


    萧沂与薛观围坐,主位上是薛元帅,薛元帅愁眉不展,“北疆与西戎的兵力有些奇怪。”


    萧沂道,“您也察觉了?”


    “不言这么说,是也发现了?”


    “是,自战时起,北疆与西戎默契异常,灭了一队北疆人,必然又会跑上来一队西戎人。这不正常。”


    你一下我一下,平均得像是在分猪肉。


    传回京中的虽都是捷报,他们也打了不少胜仗,但只有出于战场中的人才能察觉到,他们的胜利来得有些诡异。


    皇帝的意思是,先夺西戎,再克北疆。


    三月来,西戎连丢十数城,他们几乎是长驱直入,照这样下去,三日后打到西戎的王城都不是问题。


    “爹,您屯兵不发,也是因为这缘故?”薛观问。


    薛元帅点点头,“西戎的王城,西戎自己不守,却要北疆人来守,太奇怪了。”


    虽说两国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到底只是合作伙伴,西戎会这么信任北疆人在自己的王城?


    若是北疆王反咬一口,那西戎就真完了,毕竟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当今北疆王的王位,不就是反水得来的吗?


    “我们总觉得有些不对。”


    “薛帅,您的意思是再等等?”


    他们已经部署好兵力,打算三日后再攻城。


    薛元帅叹了口气,“尽量再拖一拖吧。”有些时候,什么时候打,也不是他这个主帅做得了主的。大雍兵才打了胜仗,自然是想一鼓作气直取王城。


    耽搁下去,士兵们的气势会消,一旦消了气势,再想打胜仗就难了。


    薛元帅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假如明知有陷阱,还要出兵,那就是拿士兵的性命当做儿戏。


    “好,薛帅既然已经决定,我去传令。”萧沂不怕承担后果。


    “报——天使到——”


    屋内三人对视一眼,皇帝的使者,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来人是皇帝大太监的徒弟,传旨的主要意思是让大军快点进攻。


    太监不明所以,还提前庆祖他们胜利。


    薛元帅接了旨,面色铁青,“是谁走漏了风声?”皇帝怎么会知道他们已经快打到了王城。


    新递进京的塘报里他根本就没有提这件事,为的就是怕皇帝让他们进攻。


    “是我。”叶黎掀开帘子进来,“薛元帅,我不明白,我军现在有巨大的优势,再这么等下去,不妙啊!”


    薛观忍住凑他的冲动,“叶将军私底下递了折子,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军中大忌?”


    军中最忌讳就是不守规矩,叶黎倒好,直接来了个越级通报。


    萧沂能猜出叶黎的目的,忠毅侯府倒台后,梁向影成了罪臣之女,叶黎倒是对她不离不弃,还想着娶她进门。


    然罪臣之女是贱籍,除非皇帝开恩,叶黎想求得恩典,必须要有军功。


    而萧沂的到来,抢走他不少立功的机会,叶黎又确实技不如人,窝火异常,只能期盼着速速开战,他也好尽早立功。


    叶黎急功近利,却也异常勇猛,薛元帅因此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次他实在太过分。


    薛元帅沉声道,“拉出去,打五十军棍!”


    “元帅,你因何罚我?”


    薛元帅冷哼一声,“今日你敢越过我这个元帅向陛下进言,焉知你哪日就不将我的命令当回事。且五十军棍,已是减了一半,拖下去!”


    军队之中,主帅的命令就是天,哪怕是皇家子弟,薛帅也照打不误!


    薛元帅拿着圣旨,遥望远方,掌心慢慢收紧,西北的风沙大,天空永远的灰蒙蒙的,此时更是乌云滚滚,有要下雨的前兆。


    这一仗,风雨难料。


    “不言,梓昀,下去准备吧。”


    萧沂道,“薛帅,不必过分担忧,早些出兵,也不是坏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薛元帅征战多年,什么样的情形没有见过,他知道现在的局面是有利的,所有的消息都在告诉他该出兵,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且没有证据。


    “但愿吧。”


    萧沂回到帐中,看见空空如也的书桌,“燕风,京城还是没有信来吗?”


    燕风道,“没有。”


    萧沂心底浮现一抹怪异,这不对,即使楹楹嫌麻烦不给他写信,也不会连爹娘祖父祖母的信都没有。


    直觉告诉他,京城出事了。


    他立即飞鸽传书凌风。


    凌风左右为难,一是萧沂的命令,二是老王妃的请求。


    月楹失踪的消息,绝对不能让战场上的萧沂知道,他会发疯的。


    凌风自幼在飞羽司长大,所学皆是服从命令,他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萧沂真相。


    信鸽飞到西北时,已经是五日之后。


    萧沂已深入西戎王城两日,不见踪影。


    薛元帅所料不错,王城内果然有诈。大军在王城外遭遇了激烈的抵抗,但进城后,发现王城内是空的,莫说军队,就连百姓也不曾有。


    萧沂作为前锋,立即察觉了不对,“撤!”


    已然是来不及了!


    无数的拼杀声响起,城门被合上,西戎的士兵如潮水般从暗道涌出,西戎王城有密道,原来并不是传说。


    薛观带人前去支援,被堵在城门口,北疆转变了思路,正面对战赢不了,便使用起了蛊虫。


    蛊虫是北疆的兵,也弥足珍贵。


    大雍军队对这东西虽然不陌生,但在看见密密麻麻如砂砾般多的数量,还是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蛊虫黑亮的躯壳铺满大地,不细看还以为是黑色的地毯。


    蛊虫的行进速度很快,快到让人猝不及防,钻进士兵的裤子里,靴子里,被咬上一口,登时就昏死过去。


    薛观当机立断,“火攻!”蛊虫都怕火。


    恰此时,似乎连老天都在帮北疆,聚了多日乌云开始放起水来。


    大雨倾盆,浇灭了火把,这蛊虫不畏水,沾了水后反而发疯似地往人皮肤里钻,钻不进去就开始啃咬,撕扯。


    “啊——”


    “这什么东西——”


    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让薛观心惊,不断有士兵倒下,蛊虫就像横在王城前的一条护城河,谁想过去,就会被吞噬。


    薛观没办法,为了不做无畏的牺牲,只能下令退兵。


    这也就代表,城里的萧沂,只能自求多福。


    但北疆人的目的,不止是要把薛观堵在城门外,他们想要的是大雍的主力全歼。


    就在大雍军队被蛊虫纠缠时,西戎军已经完成绕后,北疆西戎程两面夹击之势。


    薛观彻底难以脱身,另一边被安排接应的叶黎也出现了问题,西北百年难得一遇的特大风尘悄无声息出现。叶黎被这风沙吹得晕头转向,彻底迷失了方向。


    薛元帅收到斥候传报,心急如焚,但营中只有数千兵马,若再派兵,主营空虚,北疆西戎趁势来犯,则会毫无还手之力。


    薛元帅只能派两个精锐小队,出去找寻薛观几人。


    北疆王得知前线消息,大喜过望,“大雍……迟早是我们的。”


    北疆公主夏米丽娇笑道,“父王,儿臣的主意不错吧。”


    “哈哈哈,我儿聪慧,也狠心。”前面丢弃的城池,不过是迷惑大雍而已。


    大巫算出今日会有风沙与暴雨,他们才能巧借天象作乱。


    “但这次,我们也损失惨重。”


    “父王,损失些蛊虫算什么,您想想即将到手的城池。”夏米丽依靠在北疆王的臂弯上。


    北疆王笑起来,“这次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父王是不会下这么大的本。”


    他宠爱这个女儿,即使这个女儿的野心很大还私下与西戎府人做了交易。


    夏米丽想到那个男人对她的承诺,不由得红了脸。


    —


    西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苗城是最快收到消息的。


    不过即使外头再乱,苗城内依旧一片歌舞升平,俨然一个世外桃源。


    戎卡控制饮食的效果显著,虽看着还是胖胖的,但身体已经不再虚弱,加上这几日被女儿逼着锻炼身体,戎卡精神头好了许多。


    戎卡眉头紧皱看着密函,代卡端着盘鲜果进来,“阿吉,是出什么事了吗?”


    “大雍军遇险,情况不妙……”


    薛如元这个老家伙,这次是怎么回事?


    代卡面色严肃起来,“阿吉预备如何做?”百年来,苗城从不参与大雍与他国的战争。


    然现在的苗城早已不是百年前的苗城,当今皇帝也不是开国皇帝。


    当今皇帝一代枭雄,多年来想要接管苗城的心思昭然若揭。


    戎卡几次推诿,也快坚持不住了。


    西戎与北疆之后,恐怕就要到苗城。


    “彻底归顺,只是时间问题。”百年前的苗城先祖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有令相传,若遇大雍军,不得抵抗。


    毕竟比起被北疆与西戎吞并,还不如是大雍。


    代卡知道父亲的顾虑,“您要出兵吗?”


    戎卡背着手踱步,“不能主动出兵。”如果主动出兵,他会少了与大雍谈条件的权力。


    “您在等人?”代卡猜到父亲所想,“难怪城门的搜查松了不少。”


    戎卡胖胖的脸笑起来看着和蔼,薛如元不会坐以待毙,他应该很快能见到老朋友了。


    “卡叔叔,我方便进来吗?”房门没关,月楹敲了敲门框,左手端了碗药。


    戎卡的身份一如她所料,是苗城的城主。戎卡待人亲和,没有城主的架子。


    “阿月,他们怎么让你送药!廖云呢?”代卡神色夸张,赶紧从她手里接过药,似乎她拿了什么天大的重物一般。


    “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月楹小腹微突,脸上没什么孕相,看着还是个妙龄少女的模样,“哪里就连药也端不得了,我是有孕,不是生病。”


    “哈哈,代卡说的不错,阿月,小心为上。”戎卡一日三顿的喝药,身体的变化他最清楚,对月楹也是感激。


    戎卡喝完了药,“阿月,这药就是太苦,有法子能换换吗?”


    月楹淡笑,戎卡就像个老小孩,还是吵着要糖吃的那种。


    “不行。”


    戎卡笑容消失,小胡子不高兴地翘起来,“那我今日能多喝二两酒吗?”


    “阿吉!”


    “卡叔叔!”


    被这姐俩一吼,戎卡立马怂了,一个是亲生的,一个肚子里有个小的,都惹不起。


    “我就说说…你们别当真啊!”


    月楹与代卡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城主,有客到。”是廖云回来了。


    戎卡遥望外边,有个穿着西戎兵服的人站在院外,心中疑窦丛生。


    “代卡,阿月,你们先回避。”


    代卡带着月楹出门,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一拐进了旁边耳房。


    代卡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月楹微微笑,示意她继续。


    代卡压低嗓音道,“阿吉总觉得我还小,瞒着我一些事,他不告诉我,我偏要听!”


    耳房与里面只隔了一扇纱窗,月楹透过朦胧纱幔,发觉戎卡往这边看了一眼。


    月楹心下了然,戎卡不是不知道她们在偷听,只是纵着而已。


    代卡做完戎卡的独生女,迟早要知道这些,但代卡生性洒脱,不爱拘束,戎卡不想强逼她接受责任,便用一些办法,让代卡自己对这些事情有兴趣。


    屋内穿着西戎士兵服的人走进来。


    他一抬脸,戎卡便看出了,这人根本不是西戎人,西戎人多颧骨突出,眼窝深邃,面前这人,是一张纯正的汉人脸。


    “拜见戎卡城主。”


    “你是谁?”戎卡问。


    月楹听见这声音,浑身陡然一颤。


    清冷又磁性的嗓音,一如初见时。


    他怎么会来苗城?


    代卡专心偷听,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反而在猜测来人是谁。


    屋内萧沂显露了个淡笑,“在下萧沂。”


    “姓萧,皇室中人。”戎卡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忽反应过来,这名字出现在刚才的密函中,“你不是被围困于西戎王城吗?”


    萧沂掸了掸身上的衣灰,半眯起眼,漫不经心道,“戎卡城主的消息很灵嘛……”


    “还是不够灵,竟连将军逃脱了都不知。”


    萧沂凤眸幽深,“不过侥幸。”


    侥幸?不见得吧。


    眼前的年轻男子一身灰扑扑的军装,仍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有上位者的气势。


    戎卡不在与他拐弯抹角,“萧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萧沂直截了当,“借兵。”


    戎卡饮茶的手顿了顿,轻轻地刮起茶盏来,“萧将军莫不是忘了,我苗城军队,不归大雍调遣。”


    “所以在下说的是借兵,而非调兵。”


    西戎王城内的凶险他早已做好准备,没有意料的是蛊虫阵与叶黎的走失。


    薛观与叶黎同时失踪,薛如元孤掌难鸣,萧沂只能来苗城借兵。


    “既是借,我总不能白借吧?”戎卡笑眯眯的。


    萧沂眉梢微挑,“我既来借兵,定是有诚意的。我可以保证,若昔年大雍军收复苗城,除军队驻扎外,不动苗城的任何制度。”


    戎卡眼神锐利起来,“好大的口气!”


    “城主,您消消气。”萧沂坦然道,“您是聪明人,大雍收回苗城,不过时间问题。”


    “你做得了你们陛下的主?呵。”戎卡轻哼一声,对萧沂的保证并不十分信任。


    “陛下的主我自然是做不了的,但……未来太子可以。”


    戎卡瞳孔一缩,笑起来,“有点意思,继续说。”


    耳房内,代卡道,“这人不简单啊,几句话就让阿吉冷静下来。”


    萧沂的侃侃而谈都落入她耳中,月楹眉眼弯起,“这个年纪上战场的,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屋内的男人,谈笑风生间就决定了一城人的命运。


    月楹依稀可以窥见他在京城时搅弄风云的模样。他天生的翻云覆雨的好手,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游刃有余,在军营里,反倒有些突兀。


    月楹觉得萧沂不该当个前锋,该是军师才对。


    萧沂与戎卡的唇枪舌战,在老狐狸戎卡面前,萧沂丝毫不落下风。


    与在他面前装傻卖乖大相径庭。


    他本就如此耀眼。


    月楹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逃离他是正确的选择,他们分开,都会变得比从前更好。


    月楹抬手摸上小腹,孩子,这是你爹爹。


    萧沂最终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戎卡,戎卡答应借兵。


    “如此,多谢戎卡城主。”


    戎卡道,“不必谢,萧将军记住你今日的承诺。”


    “会的。”


    戎卡送萧沂到门外,萧沂忽听得耳房有一丝响动。


    代卡扶着花瓶,面露惊恐,“完了,阿吉肯定发现了。”


    月楹却笑,“无妨,你出去,卡叔叔不会罚你的。你过来,还有些事情要你帮忙。”


    “什么事?”


    外头的萧沂不知为何,心颤了颤,“里面是?”


    戎卡不好意思道,“是小女。”


    萧沂抿唇窥视着紧闭的门,似有什么在吸引他往里去。


    里面走出来个红衣姑娘,调皮地朝戎卡吐了吐舌,“阿吉……我错了……”


    戎卡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呀!”


    萧沂还想往里望,只瞥见青绿衣裙一角,代卡挡在门前,“这位将军,虽说你长得好看,却也不能这么无礼吧。”


    “里面还有人。”萧沂说的是肯定句。


    “是我的妹妹,萧将军不信?”


    萧沂察觉自己失态,“抱歉。”


    萧沂心道,自己真是糊涂了,楹楹远在京城,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自嘲一番,看来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她,都出现幻觉了。


    “萧将军留步。”


    “少城主还有事?”


    代卡交给他一个竹管,“里面的东西,能解蛊阵。”


    那熟悉的淡淡药草香,让萧沂一晃神。


    “多谢。”


    萧沂晃了下脑袋,他还有事要做,不能被这些影响了情绪。


    月楹在门缝后,眺望他离去的背影。


    74.  第七十四章   她不会死!


    苗兵加入战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领兵的是萧沂。


    夏米丽咬碎了一口银牙,怎么可能, 萧沂明明被围困与西戎王城。


    可带着士兵拼杀的, 确是萧沂无疑。


    萧沂带着精锐的苗兵, 也不知朝蛊虫里洒了什么东西, 夏米丽引以为傲的蛊虫竟然全都死去。


    薛观获救,局势瞬间逆转。


    薛观放出了西戎城内的大军, 如果仅此而已, 夏米丽仍有余力对抗。


    然,本该失踪后被西戎俘虏的叶黎, 鬼魅一般地出现。


    “阿史那蒙回, 这是怎么回事?”夏米丽气急败坏质问身旁的男人。


    阿史那蒙回显然也不清楚, 急躁地说, “我怎么知道!”


    叶黎明明被他困在了山谷中,他还在水源中下了药,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他收到的是假消息?


    阿史那蒙回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出卖他的人, 他的好弟弟, 一定是他。


    萧沂薛观再加一个叶黎,这场仗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


    “撤!”夏米丽与阿史那蒙回不甘不愿下令。


    北疆与西戎鸣金收兵, 大雍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薛如元见三人都平安回来, 总算将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下来。


    “我军歼灭北疆西戎十万主力!北疆西戎王室溃逃!大雍,胜了!”


    “好!”


    “好!好!”


    士兵们欢呼雀跃, 高举长木仓,扯开嗓子,喊出胜利的喜悦。


    这场胜利来之不易, 大雍虽胜,却也满目疮痍。


    北疆西戎不会善罢甘休,要随时提防他们卷土重来。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


    夜晚,军中摆起庆功酒。


    薛观敬酒一杯,“不言,若非你来得及时,我怕是真要交代。”他们计划好了一切,仍不会想到北疆会用蛊虫阵。


    “那破阵的药水,是哪里来的?”


    萧沂道,“我去借兵时,戎卡城主给的。”


    薛如元对戎卡很是了解,即便挑眉开出的条件足够丰厚,戎卡也不会多管闲事,“这不像那老家伙的作风啊?”


    “其实,是代卡少城主给的。”萧沂也不清楚代卡哪里来的对症的药,但的确是帮了他们大忙,假使没有那药,他们也能胜利,损失绝对会比如今多得多。


    “哈哈,那小丫头,”薛如元笑起来,“她不会看上你了吧,不言?”


    萧沂忆起代卡说的那句话来,垂眸道,“元帅莫要说笑。”


    薛观知道萧沂喜欢的是谁,用手肘怼了怼他爹,“爹,您别乱点鸳鸯谱,不言有心上人的。”


    “哦,是哪家闺秀?”


    薛观看了眼萧沂,“爹,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喝酒!”


    “元帅,梓昀,你们继续,我不奉陪了。”萧沂告退。


    凌风的消息到了好几日,他还没来得及看呢。


    军帐内,燕风神色不自然地递上飞鸽传书。


    “看过了?”萧沂边说边展开,“写了什么你这副表……”


    他看清纸上的字,喉头突然哽住,


    巴掌大小的纸片犹如一把利刃,割开了他的左胸,挖出了内里跳动的心脏,北风灌进去,冷得厉害。


    萧沂蓦地觉得周身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恍若置身一个湿冷的悬崖底,又冷又湿又疼。


    疼痛自心脏起,顺着血管,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


    萧沂再抬眸,已是双目赤红,轻薄的纸片从他手指缝掉下来跌落在泥里。


    这不是真的……楹楹……怎么会死?


    这不可能是真的……


    “世子,节哀。”燕风没有再称呼将军。


    “你闭嘴!”


    “世……”


    压抑不住怒气的萧沂嘭得一声踹倒一旁的书桌。


    “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这消息是假的,你说,是谁让你传的假消息!”暴怒的萧沂似乎认不出眼前人,掐住了燕风的脖子。


    幸好方才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薛观击向萧沂的手腕,救下了快窒息的燕风。


    “萧不言,你疯了?”


    燕风捂着脖子喘了许久的气,拉住薛观,“别怪世子,是月楹姑娘出事了。”


    “月楹能出什么事?”


    萧沂听到她的名字呼吸都在疼痛,心脏一阵一阵地发紧,他攥紧左胸口,那剧烈疼痛的东西仿佛脱离了他的控制。


    “她没死!”


    他开口的声音,是自己也不曾想象过的沙哑。


    “月楹姑娘……死……”薛观震惊,难怪萧沂会这么失控。


    “她没死!”萧沂眼眶含泪,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楹楹没事,他在哭什么,他怎么能哭?


    “咳咳……”萧沂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似的,他的嘴角,咳出一抹血迹。


    随即又吐出一大口血来,整个人昏迷过去。


    “传军医!”


    军医诊治,萧沂连日征战本就疲累,心神剧烈波动,伤心过去导致的吐血昏迷。


    军医诊脉后摇摇头,“不行,以我的医术,救不了世子。回京还有一丝希望。”


    萧沂身上的病不难治,难治的是心里的病,现在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病床上的萧沂,面色惨白,毫无生气。


    薛观知道,能治他这病的只有一个人,可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啊。


    萧沂的病,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人命关天,薛如元不敢耽搁,立即送萧沂回京,正好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也要有人回京述职。


    薛观陪着萧沂回京,军医一路跟随,路上萧沂的脉象趋平稳,人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回到京城,看见活死人般的萧沂,睿王夫妇哭得肝肠寸断,他们瞒着两位老人与萧汐,不敢让他们知道真相。


    凌风负荆请罪,“王爷王妃,都怪我,我不该把这事告诉世子的。”


    睿王夫妇摆手让他下去,“他早晚都会知道。”


    睿王妃呜呜地哭起来,抱着萧沂的脑袋,“我可怜的不言。”


    了怀大师所说的情路坎坷,却不想坎坷至此。


    对了,了怀大师!


    “了怀大师!去找了怀大师!”睿王妃想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去白马寺!”


    萧沂连夜被送上了白马寺。


    圆若在林外等候,引着众人进去。


    了怀大师念了声佛号,留下萧沂,其余众人识趣离开。


    “痴儿……”


    “圆若,点香。”


    萧沂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混沌,眼前的黑,如化不开的浓墨。


    他在黑暗中挣扎前行,或深陷泥潭,或误入沼泽,或坠入悬崖,或烈火焚身。


    他不知疲倦地走着,在光怪陆离的梦里,寻找着他的小姑娘。


    他似乎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窥见了一丝光亮。


    黑暗中唯一的一抹亮光,亮光下坐着他的楹楹,楹楹怀里还有个漂亮的小娃娃。


    月楹巧笑嫣然,对着他伸出手,“不言,过来呀!”


    他撒开腿狂奔,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到不了她身边。


    萧沂用尽全力奔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楹抱着孩子消失在黑暗中。


    “楹楹,楹楹……”萧沂满头大汗,在喊叫中,睁开了眼。


    一月没有见过亮光的他下意识又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复睁开。


    禅房内的一切陈设都如此熟悉,是他从小住的地方。


    屋内燃这他最熟悉的檀香,床尾的圆若把自己团成一团,睡得正香。


    萧沂替他掖了掖被子,下床去竹林中寻找师父。


    林中积雪,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清脆响亮。


    “师父……”萧沂想问问师父卜卦的结果,却又害怕结果是不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了然大师面前有一个棋盘,一如当日与月楹对弈时。


    棋盘上黑白分明,棋局到了尾声。


    “坐。”


    萧沂听话坐下来,“师父是要我下棋吗?”


    了然大师点头。


    萧沂执黑,了然执白,静谧的竹林一时只有细碎的落子声。


    一局终了,萧沂不可置信,“师父,我赢了?”


    “是,你赢了。”


    “怎么会……这……”


    “你看看这局棋,可眼熟?”


    萧沂细细端详,是有些眼熟,了然大师生平也只输过那么一局棋。


    “是楹楹与您下的那一局。”心脏又是钝痛。


    “不错,从那一手开始,你与她做了同样的选择。不言,你早就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是啊,他早就决定了,否则也不会请命出征。


    “可她……”却不在了,在他为他们的将来而努力时,她不在了。


    “飞羽卫并没有寻到岳施主的尸体。”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沂收到的消息是遇难,凌风本想等他回来再与他细说,不想萧沂受到刺激太大,直接昏迷,凌风都没机会开口。


    了然大师不再回答。


    萧沂却心中一松,胸口闷钝的感觉消失不少,他四肢重新有了力气,站起来,“多谢师父指点迷津。”


    萧沂身后,了然大师咳嗽了两声,他微微笑,看着这漫天落雪。


    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呀。


    ……


    萧沂翻遍了慈恩寺后山,用燕风的话来说,他几乎把每一块草皮都翻开来看过。


    月楹依旧,不见踪影。


    萧沂掘地三尺,也只找到那断了线的小叶紫檀佛珠。


    五十四颗佛珠,他找到了五十一颗,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楹楹没死,她带走了那三颗小叶紫檀。她一定还活着!”


    即使有人劝他,那么大的山,有几颗陷落在泥里也是极有可能的,萧沂却固执的不信。


    他的楹楹那么聪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葬身与冰冷的山坳中。


    75.  第七十五章   生了


    如此过了十来日, 萧沂除了去慈恩寺后山,就是待在月楹的房间里。


    北风呼啸,落了满地的雪, 是西北没有的大雪。


    萧沂站在院子里, 衣着单薄, 任凭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凌风说, 她离开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雪。


    料峭的寒风, 萧沂置身雪地, 竟不觉得冷,身子再冷, 也没有心冷。


    他抬眼望着院里的梧桐, 光秃秃的, 梧桐叶落无可落, 他盯着梧桐树粗壮的枝干,入了神。


    枝干上依稀坐了个小姑娘,手里捧着梧桐泪,正笑着朝底下人招手, 然马上小姑娘就垮了脸, 她爬得太高,下不来。


    底下围了一堆丫鬟小子, 掩着嘴笑, “月楹,你快下来呀!”


    那是当日她爬上树摘梧桐泪的场景, 萧沂其实看见了。


    还是他让燕风去搬了梯子来,小姑娘才被解救。


    雪下得愈发大了,他的眉毛, 睫毛,头发上落着细碎的雪花,点点融化,然后凝结成冰。


    “世子,您好歹披件衣服。”明露像个老妈子一样,臂弯里是一件大氅。


    萧沂不发话,她也不敢给他披衣服。


    明露走过来时,身上有股淡淡的桂花味。


    他记得,是她做的面霜。


    萧沂拿走大氅,披在身上,一言不发回了屋子,回的是月楹住过的厢房。


    明露跟进去,捧上一杯热茶。


    厢房里一左一右两张床,一边丝毫未动,一边的东西已经少了许多。


    萧沂坐在月楹的床榻上,床上放着一件锦袍,锦袍上不合时宜的满月纹饰很吸睛。


    萧沂抬手在月亮上摩挲了两下,很平整的针脚,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即使她不擅长。


    萧沂近来总爱翻佛经,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念了一遍又一遍。断了的小叶紫檀佛珠已经重新穿引了玉线,缠在他的手腕上。


    明露以前总玩笑说世子是半个和尚,现在再看,哪止半个和尚,他本就是如玉的面庞,眉目清冷,欺霜赛雪的容颜加上素色衣衫,俨然一个将要超脱红尘的佛。


    萧沂就这样,静静地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到明露端来的茶水从升腾着氤氲白雾,到冰冷刺骨。


    明露又去换了一盏,如此往复,直到第三次。


    明露终于忍不住开口,“世子,喝口热茶吧。”


    她唤了两声,萧沂才有一点反应,似乎才发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知道了。”


    明露闻言忽有些眼酸,月楹没了,世子又成了这样……


    月楹死讯传来那一日,她哭了半晌,收拾月楹东西的时候,在柜子里发现了未完成的洗头膏。


    明露的眼泪崩也崩不住,从前月楹离开,她明确的知道是她逃了,盼望着月楹能在府外过得更好。她多想让世子告诉她,这也只是月楹精心策划的一场假死。


    “明露,你快成亲了吧?婚期是几月?”萧沂突然开口。


    明露已经从这厢房搬了出去,“过了年后,二月十八。”


    “没几个月了,我还未向你道一声恭喜。”萧沂平静地说着,“库房里你看得上眼的,尽管挑去,就当我这个做主子的送你的添妆。”


    “谢世子,王妃已经为奴婢备下许多,吃的用的,还有京郊的十亩良田。”


    “娘想的确实比我周到。”楹楹那时总念叨着要喝明露的喜酒,说明露是她第一个出嫁的姐妹,她得好好想想送什么礼。


    这份礼,终究是送不到明露手上。


    萧沂站起来,进了书房,不一会儿,手里拿了张纸出来,“这个给你。”


    明露不可置信,这张泛黄的纸,是她的卖身契。她是家生子,按例永不得赎身。


    萧沂还她自由,是天大的恩典。


    “这……世子……您……”明露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拿着。”萧沂塞给她,“本就是你的东西。”


    萧沂的左手,还有另一张,他走到照明的油灯旁,看着火焰将薄纸吞噬。


    “那一张是……”


    “是楹楹的。”


    这张纸,早就不该束缚她了。


    她是苍鹰,是明月,是有凌云志的医者。


    是他执念太深,将她囚困与身边。


    萧沂望着火光,咳了一声,呛出了泪,楹楹,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道歉已经没有聆听者,再没有人会回应他。


    明露又出门换了一盏新茶,听见了屋里的低低抽泣与哽咽声。


    她听见萧沂喃喃自语,叹一阵,又念一阵,笑一阵,又安静一阵。


    疯魔的模样,恐怕没有人信这是往日清隽温润的睿王世子。


    萧沂只有在这里才会如此,出了门,他又是那个京城里人人称道的初次上阵便屡战屡胜的少年将军。


    明露挪了挪冻得发麻的脚,手里的茶又凉了,她不敢进去,也不想进去。


    雪势小了些,地上的积雪不再厚起来。


    萧沂推开门,瞧见屋外手里提着茶壶的明露,“再去温一壶,放在马车上。”


    “您要去慈恩寺吗?”


    他神色清明,一贯的温和肃穆,已看不出红过眼的痕迹,“不,只是出去走走。”


    “是该出去走走,奴婢刚看见燕风回来了。”萧沂已在屋里闷了太久。


    燕风陪着萧沂上街,明露如同一个操心的老母亲,叮嘱燕风多注意一点世子。


    月楹已经出事,世子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燕风说她太杞人忧天,回头看了眼萧沂的状况又说了声好。


    临近腊月,纵是冰天雪地,街上行人依旧不少。


    裹得胖胖的孩子穿着红衣在自家门前跑跑跳跳,摔在雪地里也不怕,爬起来将雪花抖落干净再继续跑。


    有调皮的孩子在红灯笼底下堆了个石狮子,模仿高门大户门前的,别说,还真有几分像样,引得数人围观。


    街道上飘来甜香,有人在城门口赠粥。


    “燕风,今天是什么日子?”


    “世子,今儿是腊月初八,是官署在派腊八粥。”


    每年腊八,京兆尹底下的官署都会在城门施粥,是为体恤民情。


    “世子,可要过去看看?”


    萧沂点点头,“就在这里下吧,那里人多,马车多有不便。”


    有个妇人背着孩子,手上还牵了个半大的娃,领了两碗腊八粥,刚想喝一口小的那个就哭起来。


    准备喂小的,大的又闹,“娘,我饿了。”


    妇人左右为难,燕风正想上去帮忙,却见粥棚底下奔过来一个青袍官员,“大姐,我替你照看孩子吧。”


    青袍官员柔声给大孩子喂粥,孩子胃口也不错,一碗粥全喝完了。


    小的吃的少,妇人喂完了将粥喝得干干净净,母子三人吃饱喝足,带着满意的笑离开。


    那青袍官员似察觉有人在看他,抬眸望去,神色飞舞起来。


    “恩公!”他飞奔过来。


    青袍官员跑到萧沂面前,“恩公,可算找到你了!”


    萧沂望着这张半陌生又熟悉的脸,记忆有诶模糊。


    “恩公,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那个跳河被你和岳姑娘救起来的罗致啊。”罗致指了指额角,那里有个隐藏在头皮下的疤。


    “是你。”回忆翻涌上来,他犹然记得月楹当日的胸有成竹,那么自信又夺目。


    还有被戳穿后的小俏皮。


    罗致往他身后看了看,“岳姑娘没有一并出来吗?我还想在感谢她一次,那日她治好我就离去,我还没来得及向她致谢。杜大夫又不知她的住处。您这次可万不准一声不吭走了,罗某有今日,全赖岳姑娘圣手。”


    “你是今科的进士。”罗致穿了官袍,说明已经有了官职。


    “是啊,若非岳姑娘,我怎能进得了考场。还请恩公务必留下住址,罗某也好登门致谢。”


    燕风看旁拼命使眼色,然罗致根本没看到。


    萧沂道,“不必,她……做好事,不留名,救你不过举手之劳。”


    罗致见他坚持,不再强求,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敢问您与岳姑娘是什么关系?”


    月楹治好了他的病,也入了他的心,罗致总会去秋晖堂,盼着能与她偶遇。


    岳姑娘还是姑娘打扮,与这位恩公也不甚亲密,是兄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萧沂阴冷的目光扫过来,“是我妻。”


    一句话让罗致神情恹恹。


    萧沂乘马车离开,罗致垂头丧气往回走,粥棚下另一个官员跑过来。


    “罗大人,你怎么许久不回去?”


    这位面中有须,看得出已在官场浸滢多年,“怎么了?”


    罗致曾与他说过自己有位心上人,大方与他说了说。


    那官员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罗大人何必单恋一枝花。”


    罗致遥望离去的马车,“也是,那位公子连乘坐的马车都如此显赫,我哪里比得上。”


    那官员顺着罗致的视线看过去,瞳孔一缩,认出了那是睿王府的马车。


    他挠挠头,不对啊,他记得,睿王世子,并没有成亲啊……


    ——


    萧沂并没有想去哪儿的想法,燕风漫无目的地赶着马车。


    王府里处处都是她的影子,他触景生情,可他是萧沂,是睿王府世子,是飞羽卫指挥使,他有自己的使命,他不能这样下去。


    本以为出来就会好一些,可外面,也都是她播的善种。


    马车途径秋晖堂,杜大夫坐在堂前,拧着小徒弟的耳朵,“你呀你,看看自己写了什么,三两黄连,你当饭吃呢!”


    萧沂踱步过去,解救了受训的小徒弟,“公子是买药还是看诊?”


    杜大夫走过来,“你下去吧,这是岳姑娘的表兄。”杜大夫只见过萧沂一面,记住了他这张脸,原因无他,太过出色而已。


    杜大夫问,“公子,岳姑娘这些日子去哪儿了?老头子我可挂念这她呢。”


    燕风无语,怎么又一个专戳人肺管子的。


    萧沂道,“她……有些不舒服,在家歇息。”


    “是哪儿不舒服,可要老夫上门瞧瞧?”


    “公子记得转告她,小石头很想她呢,岳姑娘给的那几本医书,他都已经背熟了。”


    萧沂喉头一哽,没能接得上话。这些她的旧友,都还不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一直都有人期盼着她,牵挂着她。


    “我会转告。”


    人间烟火百味,再无那人身影。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与月楹姑娘有牵扯,燕风心道,今日实在不宜出门。


    正打算劝萧沂回去,萧沂却道,“去邹家。”


    燕风瞟他一眼,这是避无可避索性直面吗?


    睿王府的马车在许多街道上留下了车辙印,漫无目的,仿佛没有归处。


    邹家门前,邹吏扫着积雪,旁边小石头也拿了个小扫帚,但力气没有他父亲大,扫得气喘吁吁。


    夏颖出来帮父子两个擦汗,“可别着了凉,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小石头附和着,“对,风寒可大可小,大得还能要命呢!”


    “人小鬼大,才看了几日医书就卖弄起来了?”夏颖点了下儿子的鼻子,“岳妹妹信中可要我检查你的书背得如何。”


    “师父说的,我当然能做到,娘,您快去把师父说的那几本医书去买来。”小石头推搡着他娘。


    邹吏笑道,“你可得好好学,岳姑娘说了,有时间会回来考校你的本事。”


    “爹,师父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三天前收到她的信,她并没有写归期啊。”


    三日前……


    此话犹如一个惊雷在萧沂脑海中炸开,震得他整个身子都是麻的。


    他如鬼魅般出现在邹家三口面前,“能把月楹的信……给我看看吗?”


    突如其来出现的陌生男子,邹吏举起了扫把,“你是谁?”


    “我是……”萧沂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我是……月楹的表兄,她已经离家许久,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夏颖知道月楹是有个表兄,但没见过真人,然一个清隽如谪仙的男子,眼神如此伤心,落寞,语气软了几分。


    “我不认得你,不好把信给你看的。”


    萧沂退而求其次,凤眸盯着她,“那信封,信封好吗,看一眼就够了……”


    他低声哀求,身段低到尘埃里。


    这封信,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夏颖心生不忍,让小石头去拿信来,即使不认识眼前人,萧沂身上有股化不开的悲伤。


    夏颖不知这位公子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伤心,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小石头拿着信出来,“只看一眼哦。”


    信封上只有四个字,“小石头收”。


    只一眼,萧沂眼中的热泪滚滚落下来,宛若佛陀垂泪。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眼中落泪,心下却是高兴的。


    胸膛里的那颗心重新有力地跳了起来。


    楹楹,你没事,太好了!


    邹家三口不懂,为何只是看了一眼信封,这位自称月楹表兄的男子就哭成这样。


    萧沂道了声多谢,才启程回府。


    路上,燕风问,“可要属下去查信的来源?”


    邹吏走镖回来不久,定是在路上遇见了月楹,只要稍加调查,得到月楹的藏身地并不难。


    “不。”


    萧沂伸手接了一簇雪花,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很快消失不见,“燕风,你看这雪花,我想用掌心去护它,可它却化了。”


    月楹如同雪花一般,他越想留住,只会适得其反,可惜他懂得这个道理太晚。


    是他妄想把天边的月留在他的篱弯下,纵能囚得一时,囚不了一世。


    她平安就好,其余什么都不重要了。


    —


    睿王抱着吃着手的萧泊,“不言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主意。”


    睿王妃这样的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了怀大师都没有办法,咱们救得回他的人,却救不回他的心。”


    萧沂如此,睿王妃怎能不心疼,萧沂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啊!


    睿王妃吸了吸鼻子,“能怎么办?除非月楹现在活过来,可慈恩寺后山的土都翻了两层,要真活着,早就寻到了。”


    他们都知道希望渺茫,还要在萧沂面前装一副有信心的模样。


    “时间久了,总会过去的。”睿王安慰道。


    “六郎真觉得会过去?”睿王妃反问。


    即使知道过不去,也得这么想着不是吗?


    “王爷王妃,世子过来请安。”下人通传。


    萧沂面色如常进来,给睿王夫妇见礼,随便逗了一会儿萧泊,只要他在府里,每日都会来,寻常得像是无事发生。


    萧泊咿咿呀呀地要他抱,睿王妃把孩子给他,“你们许久未见,泊哥儿倒还认识你。”


    “算这小东西有良心。”萧泊正是口欲期,日常爱好啃手,把自己啃得满脸哈喇子,萧沂了此不必地把他的手从嘴里拿出来。


    无奈小家伙太闹腾,涎水流进了脖子,萧沂拿帕子去擦,撩开衣领,看见那兜肚时,手上动作一愣。


    睿王妃瞪了眼睿王,怎么给孩子穿了这件!


    睿王后知后觉,真不是故意的。


    “泊哥儿别吵你大哥,你这衣服都湿了。”睿王妃招呼着奶娘赶


    紧抱走,“通身都换掉。”


    萧沂黑眸敛去神色,“娘,你不必如此。”


    睿王妃道,“这不是怕你……”睹物思人。


    哪需刻意去避,这王府中,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萧沂扯了个笑,“您什么都不用怕,楹楹没事,儿子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睿王妃拉着睿王走到一边,“要不要,再带他去了怀大师那里看看?”


    “他这里,是不是出问题了?”睿王妃指指自己的脑袋,“不然怎么说胡话?”


    睿王颔首,“是该去看看。”


    —


    苗城,这是月楹怀孕的第六个月。


    胎动已经很明显,月楹却挺着大肚子来回奔波,因为她的医馆开张了。


    代卡劝她歇一歇,月楹笑道,“该动一动才好,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长时间卧床才是不好。


    孕八月,月楹肚子越发圆滚,安远堂也步入了正轨,她合计着该找个小徒弟,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个适合的。


    孕九月,肚子里的小家伙越来越不安分,月楹减少了出诊次数,安心在家待产。


    戎卡为她找了最好的接生婆,万分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月楹给孩子做起了小衣,尽挑些鲜艳的颜色,小孩嘛,不拘男孩女孩穿的鲜艳一些看着活泼。


    又半月,月楹终于发动,怀孕的时候这孩子折腾人,生的时候反而很顺利,不出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连稳婆都说,鲜少有这么快生孩子的。


    戎卡,代卡争着要看孩子。


    “是男是女?”


    “是个漂亮的女娃娃!”


    76.  第七十六章   危在旦夕


    静安堂, 萧沂自回来,便没有踏入过这里。


    不是他不肯见祖母,是祖母不肯见他。


    老王妃异常自责, 确定月楹的失踪后, 老王妃时时念着, 早知道当时不带着她出去就好了, 早知道不让她一人去引开追兵就好了,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


    老王妃知道萧沂不会怪罪自己, 但还是过不了心头的槛。


    萧沂在静安堂院门前, 老王爷背着手出来,“不言, 进去吧。”


    “是祖母让您来的?”


    “不是。”老王爷叹了口气, “她把自己框起来, 连我也劝不得她。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陪她说说话,她会好一些。”


    萧沂点了点头,屋内燃着温暖的火炉,香炉里升起袅袅云雾。


    “祖母。”萧沂含腰见礼。


    老王妃沉吟片刻, “不言, 你怪我吗?”


    萧沂摇头,“楹楹离开, 是她自己的选择。”


    老王妃抬起头, “不言,你……那么多日都没找到人, 你要认清现实。”老王妃的理智的,即使她心里也不希望这事情发生。


    “不也没找到尸体吗?”萧沂道,“难道您认为, 楹楹不能逢凶化吉?”


    “当然不是。”老王妃是最希望月楹还活着的。


    “楹楹没死,她只是不想回来,自己离开了而已。”萧沂说的笃定。


    老王妃想起那个豁达的姑娘,内心觉得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去世。


    萧沂陪着老王妃喝了一盏茶。


    茶水氤氲,萧沂忽然想起,有件事情他一直忘了问,“祖母,您当初为什么要选月楹做我的大丫鬟?当时的她,应该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吧。”


    月楹的入府时间实在太短,怎么样也轮不到她。


    老王妃轻笑,“确实有其他的缘故。”


    “哦?”


    “你十八岁那年,我曾替你向了然大师算过姻缘卦,了然大师说你情路坎坷,有一情劫,会应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个女子,身上有三颗红痣,一在耳后,一在胸前,最后一个嘛……在掌心。”


    萧沂脱口道,“她掌心并无红痣。”


    “有与没有,不言心里不清楚吗?”老王妃笑起来。


    是了,他既认定了她,她掌心有没有红痣也不重要了,总归没有别人。


    “当时我发现了她这两颗红痣,便联想到了了然大师的卦象,虽心有疑惑,还是将人放在了你身边。”


    之后的一切,果然应验。


    萧沂抿了口茶,“我以为您会将她调走,毕竟是个劫术不是吗?”


    老王妃摇摇头,“劫是避不开的,这次避开了,总会以其他方式发生,还不如直面。”


    萧沂沉思,假设月楹没有成为他的大丫鬟,会怎样?


    萧沂无意识笑起来,他恐怕还是会被她吸引,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聪慧,机敏,医术高超,棋艺超群,这样的姑娘,他怎会不沦陷?


    她是他命中的劫。


    两个月后,北疆西戎卷土重来,本以为就此止戈的战事再起。


    萧沂再度请缨,这次皇帝没有再阻止他。


    萧沂再次踏上去往西北的路,这次,风沙依旧很大,京城少了个等待他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大漠的月亮格外圆,萧沂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他知道,楹楹与她沐浴在同一月光下。


    北疆西戎与大雍的这场仗,打了三年。


    最终以北疆与西戎的合作破裂而结束。


    两国合作,需要的是信任,北疆与西戎的信任是建立在联姻上。当面对巨大的诱惑时,感情又能值多少钱。


    西戎率先向大雍俯首称臣,并与大雍军合作攻打北疆。


    夏米丽做梦也想不到枕边人会这么绝情。三日,北疆城破,北疆王旧疾复发去世,临危受命,成了新的北疆女王。


    大雍军进北疆的那一日,夏米丽开城献降。


    夏米丽捧着北疆王印,北风将她的衣袍吹得烈烈做响。


    “今日我降你,是为了我北疆万千子民,并非是我北疆人没有骨气!”


    夏米丽挺直脊背,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薛元帅也要信守承诺。”


    薛如元淡笑,“大雍一诺千金。郡主放心。”


    皇帝圣旨已下,北疆国降阶为郡,划入大雍版图。


    而西戎因迷途知返,特许仍以国之名,但永为大雍附属国,需年年岁贡。


    夏米丽哂笑,多么讽刺啊,卑鄙者的下场居然更好一些。


    她告诉阿史那蒙回,死死地盯着他,“你以为你以后的下场会比我好吗?不会的,你等着吧。”


    阿史那蒙回被这眼神骇到,心底安慰自己,不过是战败者的胡言乱语。


    薛如元宣旨回营,却并不开心,他匆匆入了一营帐,担忧问道,“如何?”


    “伤势太重,老夫无能啊……”军医愁眉苦脸的。


    薛如元颤声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


    “我是没有办法了,但别的医者兴许能把将军救回来。”


    “谁?”


    “不知元帅是否还记得,一年前,军中天花肆虐,是苗城的一位苗医止住了这场病。”


    “怎会忘记,北疆人使阴招,我军损失惨重。您的意思是,那位苗医能救人?”


    “是,以她之医术,也许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但我听闻此苗医游历四方,不知如今人是否在苗城。”军医担忧的就是这个,“而且……”


    “还有什么您说。”


    “而且苗城离此地数十里,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天一夜,但将军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军医看着躺在榻上的男子,面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是发灰一种带着死气的发灰。


    床上人当胸穿过一箭,箭带着倒钩,根本不敢轻易的拔出,更糟糕的是,箭上有毒。


    箭矢上的毒并不难解,麻烦的是解毒的药材中有一味药,会令人血崩,他胸口上的伤经不住这样的冲击。但不解毒,即便拔了箭,他的伤口也不会好,会一直溃烂下去,到时候也还是死。


    “如果有药能封住将军的气息与血脉呢?”一名面嫩的小将开口。


    军医捋了捋胡子,“若当真有此药,便可暂缓将军之病情,争取救援时间,再好不过了!”


    小将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来,“您看这个是吗?”


    军医将药拿到鼻尖一闻,“大善,将军有救!”


    “阿谦,你哪里来的这药?”薛如元问。


    阿谦回忆起那个女子,“帮了别人一个忙,她赠我的回礼。”


    服下假死药,命是暂时保住了,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那位苗医是否在苗城,若不在……


    “那便是……他的命。”薛如元不怨天尤人,立即派人去苗城寻人。


    ……


    苗城。


    一个身量不足的奶团子走在街上,左手拿着两串热腾腾的羊肉串,右手捧了个硕大的果子在啃着,怀里还被塞了把炒栗子。


    “知知,过来,婆婆这里有炒好的瓜子,拿一把去。”老阿婆不由分说就往她荷包里塞。


    知知没有手来阻拦,“婆婆,阿娘说无功不受禄。”


    知知瞪着葡萄似的大眼,每次出来都被塞了一堆东西,再这样下去,她都不敢出来了。


    知知身后的小少年拦了拦,“阿婆我师父说了,不能收你们的东西。”


    老阿婆笑眯眯的,“你说的不算,我要听岳大夫自己说。”老阿婆知道月楹不常在苗城,才会有底气如此说。


    小少年拦不住,眼看着小知知的荷包被塞满。


    一只素洁的手盖在了小荷包上,这双手不算细腻,却也不粗粝,介于两者之间,拇指与食指之间有硬茧,修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看得出是双有故事的手。


    “龙阿婆,您又给小知知送东西,会宠坏她的。”


    “岳大夫!”龙阿婆又惊又喜,“您回来了啊!”


    月楹抱起小知知,露了个淡然的笑,“是,在外许久,总要归家的。”


    一年前的那场天花,不仅大雍军队里有,苗城也没有能幸免,龙阿婆的儿子孙子都感染了天花。


    是月楹的药,将他们救了回来,并且给全城的人都种了痘,自此天花彻底在苗城消失。


    全城百姓都奉月楹为神女,认为她是最尊贵的苗医。


    小知知是神女之女,她人又可爱懂事,自然得到大家的宠爱。


    小知知看着娘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阿娘,我错了,可是我真的拒绝了……”她是在向收了东西道歉。


    小知知抿着唇,两条眉毛向下,任谁看了这副模样,再硬的心肠也软了,只想拿出最温柔的话来哄她。


    小少年揽罪,“师父,不能全怪知知,我也有错……”


    月楹瞥了他一眼,“你的账,回去再跟你算!”


    关于孩子的教育,月楹向来是放在第一位的。


    “知知,你听好了,这些叔叔伯伯,婆婆爷爷们送你东西,是因为阿娘从前帮了他们。可咱们不能挟恩以报,这不是第一次了吧,你要懂得拒绝,若真的想要,阿娘会给你买的,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懂了吗?”


    知知还太小,不懂什么是挟恩以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只知道拿别人东西是不对的。


    “阿娘,知知以后不拿别人的东西。”


    月楹知道这孩子乖巧,只是馋嘴了些而已,也怪她拘着她的吃食了,这小家伙,近日越发圆滚,她就克扣了她几日的零嘴。


    “空青,把银子给龙阿婆吧,她不收你自己想办法。”


    小少年应了声,偷偷将铜钱丢进了阿婆收钱的瓦罐里。


    “师父,好了。”空青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是月楹教他的,空青是月楹捡回来的孤儿,临近战场的地方孤儿多的是。


    那年月楹出门游历,空青瘦瘦小小的蜷缩在茅草堆中,月楹出手救了他,从此,这小家伙就赖上了她。


    月楹给了他空青这个名字,后又发现这小子是个学医的奇材,便将他收入门下。


    告诉他是自己的二徒弟,在遥远的京城,她还有个大徒弟。


    给小石头的那封信是月楹深思熟虑后写的,她给了人家孩子希望总不能食言,她与邹吏是在青城遇见的,彼时她已准备前往墨城。


    即便萧沂发现了那封信,也找不到她的所在,最多就是知道她没死而已。


    “让一让……让一让……”


    马队领头的人高声呼叫着,左右两边百姓让出一条道来,马队一路疾驰而过。


    月楹抬眸,忽见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燕风?他怎么会苗城?


    “师父,你在看什么?”空青问。


    她凝视一个方向太久未动,“哦,没什么,快回府。”


    大雍军来此,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城主府内会知道消息。


    月楹还是奇怪,北疆不都已经献降了吗?还会有什么事?


    城主府,月楹抄小路回来时,燕风被廖云领着进门。


    代卡已经不是当年躲在耳房的少城主了,她已经正式接管了苗城的大部分事情。


    戎卡乐得清闲,日日含饴弄孙,老是抱着小知知在代卡面前晃,时不时说是一句,“哎呀,什么时候我能当上外祖啊……”


    代卡懒得理他,“阿月难道不是您闺女?”


    戎卡已经认了月楹当义女,他催婚无果,只能逗着小知知。


    月楹悄悄把孩子交给空青照看,悄悄进了耳房。


    燕风对代卡开门见山,“少城主,我们将军受伤,危在旦夕,请您告知那位神医的下落!否则我们将军,活不过三日!”


    燕风拱手鞠躬,郑重再三。


    代卡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来的巧,阿月正好在城中。”


    耳房里的月楹心神俱震,时隔多年,听到他出事,还是心头一紧。


    她顾不得隐藏行踪,冲进去问,“他快死了?”


    燕风看见来人,面色惊惧,像是见到了鬼,“月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可不是见到了鬼吗?虽那封信确认了她没死,但燕风还是很吃惊。


    代卡瞧了瞧两人,“来使与阿月是旧识?”


    燕风才反应过来,“月楹姑娘,你就是那位苗族神医!”


    77.  第七十七章   重逢(加更)


    月楹没有否认, 焦急问,“你快说,萧不言怎么了?”


    燕风后知后觉, “月楹姑娘误会了, 出事的不是世子, 是薛将军。”


    听到不是萧沂, 月楹慌乱的心安回了原位,薛观与她有恩, 也必须救。


    “好, 我去准备一下,稍后随你去军营, 路上你再与我说说情况。”月楹当机立断, 燕风来请她, 定是军医没有办法, 时间不等人,耽搁一分,薛观就会更危险。


    燕风愣了愣,似有些惊讶于她的果决, “好。”


    月楹拉着代卡避开人, “我去趟军营,归期不定, 你帮我照顾好知知。”


    “照顾知知没问题, ”代卡看了眼燕风,起了八卦的心思, “那位来使模样不错,是旧识还是……”


    “你这丫头!”月楹推搡了她一把。


    代卡摩挲着下巴,“不对, 应该是你方才喊的萧不言才是。”


    这姑娘这两年越来越不好糊弄了,月楹决定避而不答,“走了!”


    “让廖云陪你去,万一出事有他在我也好放心。”


    “嗯。”月楹接受代卡的好意。


    代卡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萧不言这个人决计与月楹有些关系,与月楹相处时间越长,月楹的破绽也越多与她当初说的不甚相同,尤其是关于小知知的父亲这一点。


    小知知也曾懵懂问过自己的父亲,月楹总是打着哈哈过去,不说他死,也不说他活。从那时起,代卡就猜测小知知的父亲大概率没有死,只是月楹不愿意说。


    月楹有许多秘密,这都不重要,因为月楹是她的朋友,是她阿吉的义女,也是救了苗城众人的人,她愿意无条件相信她。


    去军营的路程,快马也要好几个时辰。


    月楹在这两年学会了骑马,但急行军还是不行,况且她还带了个空青,实在快不了。


    走了一半路,燕风下令休息,月楹要是累垮,就是到了军营,也救不了薛观。


    “薛将军是中了西戎的虎头弯钩箭,这种箭厉害就厉害在箭头的倒钩上,密密麻麻都是倒刺,刺入身子,想要拿出来,非得在身上开个血洞不可,更何况箭上还淬了毒……”


    燕风详细说着,月楹心中大致有了动手的法子。


    她没想到当日赠阿谦的一颗假死药能救薛观,真是命运无常。


    聊完了薛观的伤,燕风瞟了好几眼月楹,连青空都发现了不对劲。


    青空啃着干粮,这位将军不会看上师父了吧?


    廖云更是冷冷地盯着燕风,手按在剑上,一个合格的侍卫,就要时刻准备着。


    燕风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没问出口。


    月楹点破,“想问什么?”


    燕风干笑了下,“姑娘假死遁走,不就是为了离开世子吗,怎么这次……”剩下的话他没问出口。


    萧沂再见她会怎样她不知道,薛观需要她的救治,即便是还有被萧沂囚禁的风险,她也要去救。


    而且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她有代卡这个朋友,还有戎卡城主作为后盾,萧沂就是想强留,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至于知知的存在……


    月楹休息够了,“空青,能撑得住吗?”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长途跋涉从没喊过一句累,若非薛观的手术需要一个助手,她不会带着他。


    “师父,我可以!”空青挺直并不宽厚的脊背,小小的少年眼里是倔强的光。


    “好,继续赶路。”


    众人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军营。


    为少些麻烦,月楹做男装打扮。


    军营门口,薛如元与萧沂翘首以盼。


    当眺望见那马上的身影时,他整个人愣住了,脑中空空,宛如一个中空的陶俑。


    即使时隔三年,即使相隔甚远,即使她身着一身男装,他能只凭一眼,就认出她的身影。


    马队渐渐逼近,薛如元见燕风带着人回来,脸上有了笑。


    月楹翻身下马,长时间的骑马赶路,她大腿内侧磨得生疼,下马时有些不自然。


    萧沂身子比心老实,脚跨出了半步。


    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扶着月楹下马。


    “岳姑娘小心。”廖云搭了把手。


    月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萧沂,银甲银盔,少年将军身姿挺拔,这几年的戎马倥偬在他脸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白皙的皮肤晒黑了点,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眉目依旧俊朗,让人移不开眼。


    她在看萧沂,萧沂也在看她。


    在这满天的黄沙中,女子静雅仪闲,沉静如水,身上那股安心宁神的药香更浓烈了些。她眉目灵秀,更胜从前,多了一分自信,犹如一朵盛开的凌霄花。


    两两相望,静谧无言。


    “神医,求您救我儿。”薛如元哀声祈求,弯下身躯,同时也有些讶然这神医的年岁。


    月楹抬手扶了把,“薛帅不必行此大礼,我既来此,就是为救薛将军而来。”


    “病人在哪?”月楹不想耗费时间在虚礼上。


    “在帐中。”薛如元引着月楹进去。


    床榻上的薛观面如死灰,旁边有个妇人一直攥着他的手,看模样是薛观的夫人。


    “秋烟,大夫来了,你快让开。”薛如元催促。


    秋烟退到一旁,看见月楹,“请神医务必救我夫君!”


    军医也在帐中,瞧见月楹是个青年公子,“你就是苗城神医?怎得如此年轻?”


    是不是找错了人啊?他没将疑惑问出口。


    背着药箱的青空不乐意了,“我师父年岁虽小,医术却是顶好的,你这军医,未免也太以貌取人了吧,你年岁倒是大,怎么没见你治好薛将军!”


    “你这孩子怎么……”军医反驳。


    “闭嘴,出去。”萧沂开口呵斥。


    他面色不虞,军医有些害怕,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出去。


    萧沂道,“请神医继续,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月楹忽然梦回几年前,他也是这么无条件帮着她扫清一切障碍,然后温言让她继续治。


    月楹也没客气,“我需要这里再亮一倍。”


    萧沂立即命人点起数只灯笼。


    月楹仔细检查着薛观的伤口,伤口太深,倒刺太多,想要□□,几乎是不可能的。


    “青空,把薛将军扶起来。”


    青空照做,稳稳扶着薛观的双肩。


    “萧将军可否帮我一个忙?”


    月楹突如其来的点名,萧沂一怔,“你说。”


    月楹指了指薛观身上的那支箭,箭的尾羽已经被剪掉,只留一截光秃秃的杆子在外面,“用掌力,将这支箭打穿。”


    “打穿……这怎么……”秋烟担心道。


    薛如元稳了稳心神,“听神医的。”


    月楹又问了一遍,“可有难度?”


    “没问题。”萧沂坐到榻的另一边,青空让了半个身位给他。萧沂掌心蓄力,精准打出一掌。


    只见半截箭从薛观的背后射出,鲜血如注,月楹马上用银针替他止血。


    如此一来,本复杂的箭伤,成了简单的贯穿伤,虽看着又在薛观的身上留了个洞,却是大大减少了伤口暴露在外的面积。


    “请各位出去。”月楹穿好白大褂带好手套,开始下逐客令,接下来她要开始手术了。


    “空青,刀。”


    众人听话地退出去,萧沂转身出去之际,深深地回望了一眼。


    月楹气定神闲,下刀果决,暖黄的烛火照映在她的面庞上,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芒,她认真的模样,实在太美。


    月楹切去薛观伤口的腐肉,接着给他解毒。因为血脉被金针封住,并没有发生血崩。


    “接下来的缝合,青空,你看好了。”


    这缝合之术青空拿猪皮练了许久,才像一点样,终究缝的还不够漂亮。


    青空专心致志瞧着,弯针到了师父手里,异常听话,不像他缝的歪歪扭扭,月楹起针与落针,十分准确,手术结打得更加是漂亮。


    月楹鼻尖出了细密的汗,浸湿了棉布口罩,长时间的用眼让她眼眶干涩,酸疼得厉害。


    蜡烛不似电灯,还是几十支蜡烛一起点,尤为燥热,虽是春日里,也架不住这热浪。


    “青空,你来。”还剩下一小半,精密的地方她已经做完,剩下的对青空来说没什么问题。


    青空兴奋地接过手,“师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月楹点点头,拉下口罩出去透了口气,实在是有些缺氧。


    脑子清醒了不少后,月楹才重新进去。


    青空的手指修长,是很适合做手术的一双手,她当时也是因为这双手收了他。


    不得不说年轻人的眼神就是好使,青空没用多少时间就做好了收尾。


    在月楹看来他已经完成的很不错了,小少年却有些恹恹,对比着两道缝合疤,“还是比不上师父。”


    月楹笑道,“你才学了多久,真比我好,师父也教不了你什么了,不过,你往后定会比师父厉害!”


    “才不会,师父是最厉害的!”


    月楹浅笑不语,拍了拍他的脑袋。


    “他的脉象平稳,就看今夜了。”月楹已经替薛观解了假死药。


    “你先睡会儿吧,咱们师徒俩轮流守夜,你守下半夜。”


    青空很听话,“好。”小少年也是真的累了,合上眼眸,没多久就睡着了。


    夜里,薛观发起高烧,月楹给他物理降温,全身擦了一遍白酒。


    时不时看一眼漏刻,水漏刻滴答滴答的,眼看着过了子时。


    月楹再探薛观的额头,缓缓笑起来,太好了,已经退烧,这一关算是抗过去。


    青空仍呼呼大睡,月楹没忍心叫他,给他批了件外袍,往主帐走去。


    主帐里只有秋烟,件月楹来,忙问,“我夫君如何了?”


    “已经脱离了危险。”


    秋烟眼泪夺眶而出,双腿一弯就要给她跪下,“多谢神医。”


    月楹托着她双臂,“受不得夫人大礼。”


    “应该的。”


    美人垂泪,月楹不忍,“薛将军无事,夫人该高兴才是,哭什么。”


    秋烟也是飒爽女子,抹了把眼泪,“神医说的对。我能去看夫君了吗?”


    “可以。”


    秋烟一溜烟跑出去。


    月楹摇头笑笑,她过去了,自己倒是可以继续等薛如元回来。


    作为父亲,薛如元定然是想第一时间知道薛观的情况。


    可等着等着,再加上暖意一烘,月楹的眼皮子就不受控制,她单手撑着脑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薛如元处理完事情后直接去了薛观帐中,听见儿媳的呼喊声才敢进去。


    薛观呼吸平稳,青空睡得香甜。


    萧沂没看见月楹,“楹……岳大夫呢?”


    秋烟道,“应该还在主帐中,神医想告诉爹来着。”


    “我去瞧瞧。”


    萧沂去到主帐,看见撑着手睡着的月楹,眼眸紧闭,睫毛微微翘起,倦色难掩,烛光给她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安静又祥和。


    萧沂不欲破坏这安宁,没有叫醒她,一手搭在她背后,一手放在她膝完,将人打横抱起,回了自己的营帐。


    78.  第七十八章   重逢第二天


    劳累一夜后睡眠总是非常沉, 不过第二日又是一贯的早起。


    月楹朦胧睁开眼,只觉手臂被压得发麻,她想要抬手, 却抬不起来, 才察觉到是有重物压住了。


    这是只男人的手。


    月楹一个机灵瞬间清醒。


    枕边是男子放大的俊颜, 长而翘的睫毛, 高挺的鼻梁,仍是当年的清朗, 只少了些隐藏在深处的阴郁气息。


    战场的戎马生涯, 磨平了他不少的棱角。


    他闭着眼,还在沉睡。


    月楹还记得一年前那场天花肆虐时, 种痘之事凶险, 无人敢当这个第一, 萧沂以身作则, 做完吃螃蟹的第一人。


    试验在萧沂身上成功,各位士兵才敢接种。


    当初他种痘时,月楹就在相隔不到十丈的另一个营帐里。


    这三年,他不曾见过她, 她却在无人处, 凝望过他数次。


    她看着他鼓舞士气,看着他御敌有数, 看着他从一个王府世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 萧沂这样的人,不论是在朝堂, 还是在战场,都自成风华。


    这陌生的军帐看起来不像是主帐,应该是萧沂的营帐。


    月楹身上的外袍被脱去, 里头的衣衫还是完整。


    这男人也真是不害臊,她不过睡着了而已,不能把她叫醒吗?


    萧沂显然是不打算与她装不认识,月楹回想起自己诈死逃走的事,按照萧沂以往记仇的性子,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所以现在,趁他没醒,跑!


    这床靠着墙,月楹又被他放在里侧,意味着月楹如果要下床就必须越过他。


    月楹看着这横在自己身前的身子,手撑着床缓缓站起来,算好距离,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跨出去。


    一只脚落在外侧的床板上,没有触碰到他的衣角,很好!


    月楹绷着脸,再接再厉,提起另外一只脚。


    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凤眸含笑看她,薄唇轻启,“打算去哪?”


    “……”


    太尴尬了!


    月楹抓紧脚步,不料踩到衣料,脚下一个打滑摔在萧沂身上。


    结结实实地摔下去,月楹脑袋撞上他的胸膛,只听得他一声吃痛的闷哼。


    “唔……”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月楹抚上他的胸膛,“没撞坏吧,我看看。”


    她医者仁心,秉承着负责的态度。


    淡淡的药草香不断传入鼻腔,她的身子贴着他,萧沂一阵燥意由心底起,抓住她作乱的小手,“没事。”


    “没事就好。”月楹语气淡淡,翻身下床,穿好自己的长靴。


    萧沂不知为什么,看见她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来由的不爽,“岳大夫看见自己从一个男子床上醒来,没什么想说的吗?”


    做坏事的人还敢主动提起这事!


    月楹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两个男子同榻而眠,不是很正常吗?”


    “你……男子?”萧沂不禁好笑,上下打量起她来,腰肢款款不盈一握,胸前的起伏完全没有遮掩,连假喉结也没有。


    做男装打扮只是怕军营不便,月楹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


    月楹转身去拿外袍,发现外袍被他压在腿下,她扯了扯衣服,“还望世子高抬贵……脚。”


    萧沂眼中含笑,没有松腿,“这里没有世子,只有将军。岳大夫第一次见我,就知我的身份?”


    她想装不认识,他便陪她装一装。


    “昔年天花肆虐,在下来过军营,所以认得。”月楹面不改色。


    萧沂摸了摸手臂,那里有个种痘的疤,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她也真是狠心,能忍住不见他。


    萧沂嘴角添了抹苦色,也是,她如果不狠心,又怎会假死遁走。


    他本该愤怒,气她不打声招呼就走,气她又骗了他。


    可这些气,都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消磨殆尽,重新见到她,萧沂心中只有喜悦。


    这一次,是楹楹主动来见他,是不是代表,她心软了呢?


    萧沂对上她淡漠的眼,看不出情绪。


    她的外袍还被他压着,“萧将军,多谢您昨夜收留,我还要去看薛将军。”


    她使了大力气,想一下子把衣袍抽出来。


    撕拉一声,衣帛碎裂声响起。


    月楹尴尬地看着手上的一半衣服,轻咳了声,“这衣服是燕侍卫的,将军记得赔他。”


    说完撩袍出了营帐,门外有人值守,看着陌生男子从将军营帐里出来,大眼瞪小眼,欲言又止。


    萧沂:“……”嫌弃地把外袍踹远了些。


    月楹去看薛观,空青醒来许久,在检查薛观的情况。


    “师父,你昨夜去哪儿了?”空青单纯问。


    月楹一时语塞,“找了个营帐休息了下。”


    “那师父休息得不错吧,不像我,早间起来,脖子都快断了。”小少年活动着酸疼的脖子。


    “还行。”月楹捏了捏还没恢复的胳膊,生硬转移话题,“薛将军如何?”


    “脉象平稳,一息四至,有些气血亏。”


    薛观失血过多,气血亏虚是正常现象,可惜没法子输血,不然他今日应该能醒。


    秋烟端了水盆来替薛观洗漱,与两人打了声招呼,“岳大夫,空青小师傅。”


    秋烟细细给薛观整理仪容,他昏迷日久,胡子拉碴的。


    月楹笑道,“京中传言薛将军娶了只胭脂虎,传言果真不实。”


    秋烟小心地给薛观刮胡子,“岳大夫身在苗城,也知道京都的事?”


    顾着调侃,忘了掩饰。


    月楹干笑,“游历时,曾到过京城。”


    秋烟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余光见她还是昨日的装扮,好心道,“岳大夫还不曾洗漱吧,若不方便,可去我的帐中。”


    这是看出她是个姑娘了。


    月楹拱手道,“多谢夫人。”


    月楹写了药方让空青去抓药煮药。


    空青挑帘出去,恰见萧沂进来。


    他似没看见月楹一般,只往薛观那里去,“嫂夫人,梓昀无事了吧?”


    秋烟戳穿他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大夫就在那,不言不问大夫,怎么反倒问起了我?”


    昨夜萧沂把人抱回去的时候她可是看见了的,秋烟记得当年萧沂曾气愤地来打了薛观一拳,说是薛观放走了他的心上人,她若是没记错,萧沂的那位心上人就姓岳。


    萧沂是演戏的好手,波澜不惊,“是该问岳大夫才对。”


    月楹道,“薛将军已无事,大约明日就能醒,萧将军不必担心。”他想听,她就再说一遍呗,说几句话又不会怎样。


    “岳大夫医术卓绝,多亏了您。”


    “萧将军谬赞。”


    “怎会是谬赞,是岳大夫过谦。”


    “不敢不敢……”


    秋烟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客套,莫名觉得有些诡异。


    萧沂还想再恭维几句,月楹一扭头走了出去,“薛将军需要静养。”


    再这样下去,她怕薛观被他们吵醒。


    这男人怎么回事,几年不见变得如此啰嗦,从前那个惜字如金的萧沂哪儿去了?


    萧沂坐下来,在月楹出门那一刻,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为什么能如此云淡风轻,就真的把他当成陌生人吗?


    萧沂开始生闷气,他有自己的自尊,也已经决定放她走,不能像从前那般无限妥协了。


    秋烟看穿萧沂的别扭,故意问,“不言不出去看看?”


    “我出去做什么?”萧沂抬了抬下巴,“又没人需要我。”


    这话怪酸的。


    军中井然有序,并没有因为一个将军受伤就乱了秩序,校场中还有人在演练,士兵们摆阵共同挥起长矛,整齐划一,气势恢宏,尽显大国之威。


    月楹漫步走着,忽闻见某处地方血腥味浓烈,她望过去,是伤兵营。


    几名军医正在照看受伤的士兵,士兵们有的瘸着腿,有的绑着胳膊,能自有行动的都算是好的,更有甚者,没了半截身子。


    “快快快,纱布!”有个军医叫喊着,一边按住出血点,一边缠着纱布,一卷纱布已经见底。


    月楹快步走过去,“我来吧。”她接过纱布,包扎起来。


    那军医没见过她,看她娴熟的技巧,“新来的?”


    月楹点头,“是。”


    老军医也没客气,“顺便把他脚上的纱布拆了,换个药。”


    月楹照做,只是拆开纱布的时候,闻见了一股难闻的气味,肉类腐烂的气味,腿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


    老军医皱眉,对那位兵士说,“不是说了,有不舒服就赶紧说,你这伤口烂成这个样子,疼了好几天吧?”


    受伤的士兵是个二十来岁的汉子,“也不疼,就是痒,原来烂了吗?”


    他不屑一顾的模样让老军医火大,“我看你是讨打!”


    青年士兵连忙求饶,“王大夫饶命,这不是军中药物紧缺吗,我想着忍一忍就能过去。”


    “再紧缺也不缺这点,稍有不慎,你这腿就费了!”王军医骂骂咧咧去拿药了。


    月楹轻笑,“小哥你可真能忍,不过王军医也是为了你好,本来上药就能好,现在得吃苦头了。”


    “小兄弟,可别吓哥哥我。”青年士兵笑了笑。


    王军医拿了伤药和小刀出来,“谁吓你了,这位小兄弟说的是实话。”


    王军医蹲下来,没好气道,“你自己咬着衣袖。”王军医撒了些药粉在士兵腿上。


    月楹一闻,是麻沸散。


    士兵小腿肚上的伤有一小部分溃烂,需要挖掉腐肉。


    “小兄弟可会清创?”王军医年纪大了,手有些发抖。


    “会。”


    “那你来。”王军医在一旁看着,想着月楹不行他就赶紧顶上,不想月楹手起刀落,手法漂亮利落得罕见。


    “这手法漂亮,即便是老夫年轻时也比不上你。”


    月楹已经开始包扎了,咬着衣袖的士兵都没感觉怎么疼就已经好了,“多谢小兄弟。”


    “王老头,你当然比不上人家。”另一名军医走过来。


    这个月楹认识,就是昨日质疑她年纪的那位,这军医姓辛,他方看过薛观,对月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家可是苗城神医!”辛军医抱拳向月楹行了个礼,“昨日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岳神医海涵。”


    月楹顺手打完最后一个纱布结,“老先生,您如此真是折煞我了!”因为年纪受到的歧视已数不胜数,辛军医还算这之中态度好的。


    王军医大喜,“难怪……原来是神医到了!”


    王军医对苗城神医仰慕已久,皆因为当初的那场天花,军营中刚暴发出天花时,那是每日上百人的死亡,眼见这些军士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因病而亡,他就觉得自己无用,替军士不值。


    幸好,有神医给他们带来了种痘之法。


    月楹不敢受礼,她不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救人是医者本职,其余都是虚名。我不是神,不能活死人肉白骨。”


    盛名未必是好事,若有朝一日她救不回一人,这些夸奖,都会变成枷锁,月楹深知这一点。


    “两位先生都是医者,应该知晓我的顾虑。”


    两位军医对视一眼,笑道,“岳小友。”


    月楹回以微笑。


    她这笑还在脸上,变故陡然发生。


    一个瘸着腿的伤兵忽然暴起,往月楹脖颈抓去。


    “岳小友,小心!”


    伤兵营里尽是些伤患,就算想救人也是有心无力。


    月楹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一个侧身躲过,但来人比她更快,五指成爪,她的肩头被死死钳住。


    那瘸腿士兵行动自如,显然是个假冒的,而且武功高强。


    月楹只会普通的防身技巧,对上练家子,几招就败下阵来,瘸腿士兵制住她拿药粉的手,反剪在身后,一手掐着她的脖颈,力道大得能让人窒息。


    “有刺客!”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放开岳大夫!”伤兵们义愤填膺。


    那厢的士兵也拿着兵器冲出来。


    “哈哈哈,人在我手中,你们能怎样?”这人的汉话说的有点别扭,“让你们将军出来!就说我索卓罗孟和来报仇了!”


    这人临危不惧,若非敌人,是有几分可敬。


    萧沂是第一时间赶到的,月楹纤细的脖颈就在那人手中,只需那人的手轻轻一用力,月楹就会香消玉殒。


    “索卓罗孟和,你究竟想做什么?”萧沂认得他,他的哥哥与他都是西戎前锋。


    西戎虽倒戈,国内也是有反对派的,比如面前的这个人,薛观的伤就是他的手笔。


    索卓罗孟和鹰隼般的眼神死盯着他,“我要你死!”


    索卓罗孟和的哥哥,死于萧沂的长剑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哥哥报仇,他今日潜进军营就是为了杀萧沂,是抱了必死的心来的。


    怎料他无论如何也近不了萧沂的身,又听说了薛观被治好的消息,索卓罗孟和彻底恼羞成怒,孤注一掷。


    “听闻这位大夫,救了你们的薛将军。萧沂,若是你死在我面前,我可以考虑考虑放了这个救了你兄弟的人。”


    月楹因缺氧面色胀红,不断拍打着索卓罗孟和的手,索卓罗孟和看她濒死,松了松力道,这人可不能现在就掐死。


    月楹眼中憋出了泪,她鬓发微乱,杏眸中水光盈盈,望着萧沂。


    他们只隔了几丈远,却好似中间夹了条鸿沟。


    萧沂心头一痛,她这可怜又娇弱的模样,让萧沂的理智土崩瓦解。


    “我死,你真能放了她?”萧沂抽出袖中短剑。


    索卓罗孟和也有些吃惊,他知道中原人重义,还是不曾想到萧沂真的会为了这么个大夫而答应他的条件。


    索卓罗孟和笑起来,“我说了,考虑考虑,萧将军先往自己身上刺几下,我心情好了就放人。”他忽然不想看萧沂立刻死了,一刀解决他,太便宜他了。


    萧沂眼都不眨,往自己腹部刺进去,“可满意?”


    “将军,不要!”众士兵试图上前阻止,都被燕风拦住,“退下!”


    月楹姑娘在世子心中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


    “嘶——”索卓罗孟和手背多了道划痕,他没放在心上,月楹的抓挠在他眼里,不过困兽之斗而已。


    他因萧沂自残而狂喜,“哈哈哈,萧沂,再刺几下,这大夫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萧沂面不改色又是一剑,腹部血汩汩流出来,萧沂嘴唇开始发白,身子因在忍受剧痛微微颤抖,“够吗?”


    月楹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眼里溢出一滴泪,心底骂道,萧不言你是傻的吗?


    指甲又划破了索卓罗孟和的手背,他的手背渗出血珠,他丝毫不在意,“这位小大夫,我劝你还是安分一点,我对待俘虏,不会心慈手软。”


    月楹眼睛微眯起,掰开他的手,“谁是俘虏,还不一定!”


    “你什么……”索卓罗孟和话还没说完,忽觉喉头一紧,气血上涌,四肢发麻,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月楹居高临下蔑视他一眼,“蠢货!”


    萧沂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人按进怀里禁锢,轻柔抚摸她脑后的发,温柔道,“楹楹,没事就好。”


    79.  第七十九章   见到小闺女


    “萧不言, 你就是个傻子!”月楹扯开嗓子骂,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此刻已经无人在意两个男子为何抱在一起哭的那么伤心。


    索卓罗孟和口吐白沫,像只死狗一样的躺在地上。


    燕风扶着萧沂回去, 月楹喊着空青, “快拿药箱来。”


    月楹利落地脱去萧沂的衣服, 入目是他精壮的身躯与两肋下的两个血洞-


    “萧不言你脑子坏了吗?那种人的话你也信, 两肋插刀很好玩吗?他掐着我的脖子根本没打算让我活!”她是受害人,她最清楚索卓罗孟和的意图。


    萧沂艰难地扯出一个笑, “我不傻, 看着严重,你知道的, 不致命。”


    萧沂很高兴, 高兴自己的一举一动又可以牵动她的神经, 他讨厌她用陌生的态度对他。


    他喜欢她对他暴露出不同的情绪, 即使是生气。


    生气的她,也是好看的。


    月楹用镊子夹着酒精棉花给他消毒,偏这男人没心没肺还在笑,她手上用了点力气。


    “嘶——楹楹, 轻点, 疼~”


    声音极其矫揉造作,空青听了打了个寒颤。


    小少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床上的人, 这位将军, 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还有,他为什么那么叫师父?


    “疼, 你才长记性!你身上都多少窟窿眼了……”不算背上那几条疤,萧沂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新增了不少。


    这些年,他究竟受过多少伤?


    月楹鼻子微酸


    , 睫毛上沾了泪,湿漉漉的。


    萧沂心疼了,“楹楹,别哭,我不疼。”他最看不得她掉金豆子。


    “谁哭了?”月楹嘴硬,“生理性的眼泪而已。”


    “好,没哭。”她还是那么倔强,倔强得那么可爱。


    廖云匆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岳姑娘,是属下失职,请您责罚。”


    “好了,你先起来,这是意外,又不是你能预料到的。”廖云这人实在,又恪守侍卫本职,月楹还真怕他来个以死谢罪。


    “是属下失职,该罚!”


    “罚不罚的,我说了算。”难怪代卡说他太守规矩,太守规矩也不好,“不过你去做什么了?”自到了军营,她的确没怎么看见过廖云。


    廖云道,“有人来寻我比武。”


    廖云是个武痴,有人叫阵,又是军中高手,他自欣然应战。


    “从昨日比到今日?”


    “不止一个。”廖云也不清楚,为什么源源不断有人来找他比武。


    月楹品出了不对,看向萧沂,眼神似在询问,是你搞的鬼?


    萧沂摸了摸鼻子,看向燕风,楹楹,不是我,是他!


    燕风:“……”没有您的授意,我敢这么干?


    那日廖云扶她下马,萧沂就一阵不爽,打听了下才知道只是个侍卫,但廖云寸步不离月楹,他看着烦,就让燕风把人引开。


    月楹想清楚了,合着她遇险萧沂是罪魁祸首。


    她面色一沉,把手里东西塞给空青,“你来!”


    空青赶鸭子上架,“将军,您别动。”


    萧沂看了眼面前的毛头小子,眼神里满是抱怨,又不敢开口,只能不甘不愿的让这小子治伤。


    萧沂试图转移话题,“索卓罗孟和为什么突然倒地?”


    “我给他下了毒。”


    萧沂回忆了下当时的场景,月楹根本没有机会下毒,他好奇起来,“怎么做到的?”


    月楹伸出手给萧沂展示自己的指甲,“我两只手的指甲上都淬了药,这两种药分开是无毒的,一旦混合,就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把毒藏在指甲里,是个隐秘的法子。


    楹楹这么机智,他该高兴才是,萧沂却开心不起来,能想出这种法子来保护自己,她这几年,定然吃了很多苦。


    “你……这些年,很辛苦吧?”


    月楹轻笑,挥挥手让空青与廖云下去。


    她站在那,眼中熠熠闪光,自成风华,“不,一点也不辛苦,萧不言,离开你的这几年,我很自由,很快乐,我走遍了大江南北,治疗了许多病人,我将这些病患的情况汇编成书,著了一册医典。每一日我都过得很充实,每日我都能遇见各种各样的病人,而我乐此不疲。萧沂,做自己热爱的事,我并不觉得辛苦,萧不言,你懂吗?”


    萧沂不懂,他从出生起就被定好了往后的路,他从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只是从小接触的就只有那些,他便以为自己喜欢那些。


    直到遇到月楹以后,他才知道,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所以,他也为自己争取了一次。


    “我不懂,但从你的言语中,我能感受到你的欢喜。”萧沂唇角微微勾起,更加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


    月楹也笑,“指甲□□,只是我自保的手段而已,与其他无关。”


    萧沂道,“是我多思。”


    他身上的伤还有最后一步包扎,他伤在腰腹,月楹不得不靠近她赤/裸的胸膛,他的身子很热,月楹隔着几寸都能感觉到那热源。


    月楹倏然有些后悔,不该让空青走那么早的。


    为了缠好纱布,月楹必须采用双手环抱的姿势将纱布绕上好几圈。


    “好了。”


    她抬眸,萧沂垂眼。


    四目相对间,呼吸也交织着,双唇的距离所剩无几。


    气氛陡然有些暧昧,月楹看着这熟悉的眉目,脑中想的是小知知,要说也确实不公平,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与她自己长得并不相似,反而像萧沂多一点。


    尤其是这双凤眸,更是十成十的像。


    萧沂方才问她是否辛苦,其实是有的,孩子刚出生那几月,小家伙累人得厉害。


    萧沂俯身,她的唇色并不很深,粉粉的,像是抹了层浅浅的樱桃汁。


    他视线在她唇上游移,然后向下,精巧的下巴,白皙的脖颈此时有些未消的红痕,看着有些可怖。


    月楹猛地打了个喷嚏,“阿嚏——”


    萧沂:……


    暧昧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月楹吸了吸鼻子。


    “着凉了?”


    月楹瞪他一眼,无声指责着他,也不知道是谁,早间压着她的外袍不肯给。


    本就是快入冬的日子,天气有些微凉。


    萧沂也想起了早间的事情,下巴抬了抬,“那箱子里有衣服,你随便挑。”


    才不屑于穿他的衣服!


    “别逞强,冻坏了可是你自己受罪。”


    月楹道,“不必,我冷了自会去向薛夫人借。对着我这个救命恩人,她不至于连件衣服都不给吧?”


    萧沂拿她没办法,她总有这许多的借口。


    “去瘀的药膏在哪?”他忽然问,探头在她的药箱里找寻,只能看见各式各样的瓶子。


    “这个。”月楹从中拿出一个小瓷盒。


    萧沂长臂一伸,把她揽进了些,如玉的手指挑起一小块药膏,往她脖颈上抹去。


    药膏是冰凉的,他的指腹是温热温热的。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无可避免地痒起来,从肌肤一路痒到身心。


    月楹缩了缩脖子,“我自己来。”


    “别动。”萧沂另一只手扣在她的后脑,固定住她乱动的脑袋。


    他薄唇轻启,“这里没有镜子,你看得见吗?”


    “谁说没有。”月楹又从药箱里拣了个盒子出来,打开盒盖,里面是片巴掌大的小镜子。


    萧沂看着这眼熟的小盒,他唇角微扬,“楹楹还留着我送你的东西?”


    月楹合上盒子,垂眸躲避他的视线,“用来装药膏还挺好用,我向来不喜欢浪费。”


    萧沂眼里荡开笑意,认真仔细地将她脖子上有红痕的地方都抹了药,似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他呼出的气喷在她的颈边,远远看来,宛若一对交颈鸳鸯。


    “好了没?”脖子被人掌控的滋味很不好受,偏她没办法挣脱。


    萧沂抹药的指尖一顿,缓缓摩擦起来,“还没好,索卓罗孟和下手太重,得多抹点痕迹才能消。”


    脖子上的痒意难受得厉害,月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真杀了他哥哥?”


    “是,他大哥当时围剿于我,我顺利反杀,斩下了他大哥的人头。”


    他云淡风轻说着,仿佛那是别人的经历。


    从他身上的伤口就能看出,当时的情景,一定比他描述的凶险万分。


    “索卓罗孟和中的毒还有救吗?”


    “能解。”月楹挑眉,“要救吗?”


    萧沂眼含笑意,莫名带着凌人的气势,“要救,他活着,还有用。”


    面前的少年将军,眼神一转,又成了京城中搅弄风云的世家子。


    —


    薛观的身子一日一日在好起来,三日后,他终于醒来。


    秋烟眼眶里的泪在看见他醒来时,一串串的滴落,“梓昀——”


    “阿烟,让你担心了。”他抚上她的面颊。


    秋烟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没事就好。”


    多年的夫妻两人一个眼神就读懂的对方的情绪,一切尽在不言中。


    空青很不合时宜地端着药进来,“薛将军,该喝药了。”


    月楹跟在他身后进来,这个没眼力见的徒弟她也很苦恼,就这情商,以后怎么找媳妇啊?


    月楹对上薛观的视线,“薛小侯爷,许久不见。”


    她仍用着当日的称呼。


    薛观一看见月楹就明白,“是岳姑娘救了我?”


    月楹颔首。“小侯爷觉得身子如何?”


    “好多了。”薛观捂着伤口感谢,“多谢岳姑娘。”


    “不必言谢,医者本职而已。”


    薛观并不知道月楹后来又被抓回去的事情,只以为她是从城门口逃了后,是第一次见到萧沂。


    “为了我,岳姑娘才来此,若是您离开时有困难,尽管开口。”


    空青不明就里,离开会有什么困难?


    薛观正色道,“岳姑娘有难处,也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这个旁人意有所指、


    秋烟扯了扯他的衣袖,据她观察,萧沂与月楹的关系,似乎不像丈夫说的那样。


    薛观看向妻子,“嗯?”


    月楹含笑,刚想解释,外头萧沂的声音就飘进来了,“薛梓昀,身子还没好,嘴倒是好了。”


    背后说人坏话,最尴尬是就是被当事人发现。


    但薛观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尴尬,“我嘴又没受伤。”月楹姑娘救命之恩,即使萧沂是他兄弟,这恩也不能不报。


    “你怎么下床了,快去躺着!”月楹轻皱起眉,身上带着俩窟窿眼还到处乱跑,真不省心。


    她推搡着他,萧沂反握住她的手,温和笑起来,“楹楹,我自有分寸。”


    薛观瞧这架势,不对啊?


    难道在他昏迷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眼神询问妻子,秋烟摊手,示意我不知道。


    月楹抽回手,这人动手动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迟早有一天她要扎得他半身不遂!


    萧沂以为自己能忍住的,然,他忍了三天,姑娘在他面前晃了三天,往事一幕一幕浮上脑海,她清丽的容颜,不屈的倔强,还有床笫间要人命的青涩与娇媚。


    这些全都聚成火,一寸寸将他的冷静燃烧殆尽。


    他想要更多,他不满足于医患的关系,他不要在见到她时,看见的只有疏离和公事公办。


    三年来,多少次的午夜梦回,他笑着揽她入梦,醒来时只有边孤寂与湿了的袭裤。


    他不曾止住对她一分一毫的思念,从前他不懂思之如狂的意思,如今算是将其中的苦都品尝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他认命了,即便这一生,她的脚步不会因为他而停留,也许要追逐她的脚步。


    他只祈愿,能在她向前走时,成为她的同路人,在她走累的时候,能停在他的臂弯歇一歇。


    北疆与西戎已无需他再操心,京中的事情也能有个交代。其实月楹不来,等打完这一仗,他也是要去找她的。


    提前了一点,不过刚刚好。


    月楹知道空青给薛观换药,萧沂淡淡看着,眼里是溺人温柔,说不尽的温情缱绻。


    空青太小看不懂,秋烟看了个十成十,原来快清心寡欲成佛的睿王世子,动情是这副模样。


    清冷的人一旦动欲,那便是天雷地火,烧起来,灭不掉。


    薛观的伤势再渐渐好起来,不过他这次到底是动了根本,月楹尽力还是让他落下了咳疾。


    “寒冬腊月,小侯爷怕是不好过。”


    薛观无所谓道,“捡回一条命已是幸运,岂敢奢求别的。咳嗽几声,死不了人。”


    “呸,什么死不死的,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字!”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小侯爷被拧了耳朵,一点嚣张不起来。


    “阿烟,岳姑娘还在这……”


    秋烟知道男人好面子,松了手,“哼!”


    月楹淡淡地笑,京中传闻,其实也不虚嘛。


    薛观身体情况好起来,月楹也该回苗城了,这一出来就是半个月,小知知定然想她,也不知她夜里有没有踢被子……代卡能不能搞定那小家伙……


    月楹归心似箭,薛如元也不能强留人,选派了一支队伍送月楹回城。


    萧沂是最后收到消息的,他等在月楹的必经路,“楹楹要走?”


    “薛将军已无事,我自然要离开。”月楹已经放弃管他的称呼。


    萧沂挑了挑眉梢,“楹楹只有梓昀一个病人吗?”


    月楹上下扫了他两眼,“萧将军的伤,难道没好吗?”他伤得可比薛观要轻。


    “没有。”


    “谁让将军不听医嘱,好好卧床休息早就好了。”


    “……”


    “将军的伤军中的军医也能治,不必非要找我。”


    萧沂道,“楹楹不是说,病无小病,对待所有的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吗?怎么,是我的伤,不值你这个神医看吗?”


    胡搅蛮缠,曲解她的意思!


    月楹懒得与他耍嘴皮子,她非要走,他还能拦她不成。


    月楹往左跨了一步,打算绕开他,萧沂往右挪,挡住她的脚步。


    廖云上前,未出鞘的剑横在身前,“请萧将军让一让。”敌意已经很明显。


    萧沂是来哄人的,不是来打架的,面对廖云的挑衅,只能作罢。


    萧沂让步,月楹微笑起来。


    次日,月楹整装出行,空青翻身上马,非要一个人骑,“我自己骑,廖云哥哥不用带我,能更快一些,我想知知了。”


    这两天怀里少了个香软的团子,确实怪想念的。


    “师父,你不想吗?”空青问了句。


    “怎么不想?”从小知知出声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从前她出远门,都会带着她。


    半个月不见,不知小丫头是不是又胖了。


    “想谁?”清冷又带着磁性的嗓音插进来。


    萧沂骑着马,慢悠悠地靠过来,□□的马,马毛油光发亮,膘肥体壮,一眼就知是名驹。


    “你怎么来了?”


    萧沂淡笑,“奉薛帅之命,送岳大夫回城。”


    他笑得狡黠,凤眸一挑,更像只狐狸。


    月楹也不能现在去回绝了薛如元的好意,淡淡应了声,“哦。”


    廖云冷脸骑着马将月楹与萧沂隔开,俨然一副护主的模样。


    萧沂看那张冰块脸分外不爽。


    路上,他们稍做休息,萧沂拿了水囊想给月楹献殷勤,廖云比她快一步。


    萧沂拿干粮,廖云已烤好了山鸡。


    鸡肉的香味散发出来,萧沂捏了捏发硬的馒头,坐在了一旁的巨石上,“燕风,抓只鸡来。”


    燕风无语望天,这荒山野岭的,一只山鸡已经很难得了,再找一只,比登天还难。


    “要不,属下去给您挖点野菜?”


    “没用,连只鸡也捉不到。”


    燕风:……不带这么迁怒的,您方才不是也没抢到吗?


    月楹看见萧沂吃瘪,偷偷笑弯了唇角。


    “师父,你笑什么?”空青无情戳穿。


    “没,没什么,马上能回去,我高兴。”


    “是啊,马上就能见到知知了。”空青脸上带笑。


    对呀,能见到小知知……


    见到知知!


    月楹心头一跳,她怎么忘了,萧沂这次跟过去,势必能见到小知知。


    她倒是不排斥父女俩见面,小知知从小没有父亲,前段日子她已经在问,为什么自己没有爹爹了。


    孩子渐渐长大,迟早要告诉她真相。


    萧沂……萧沂要是知道她瞒着他生了个孩子,会是什么表情?


    月楹不敢想象,余光悄悄瞥他。


    男人深邃的五官,漂亮的凤眸和开扇形双眼皮,鸦羽般的睫毛,都与小知知如此相似,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稍微打听下就能知道她当初来苗城时已经怀孕,而且她身边也没什么适龄的男子,临时找不出一个爹。


    月楹视线在廖云身上打转,算了,一看就不像。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她没想到,父女俩的初次见面,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廖云飞鸽传书进城,代卡知道他们今日到,一大早就抱着小知知在城门口等。


    小家伙许久没见到娘亲,想念得厉害,一刻也等不了,早上早早地就姓了,一醒就吵着要阿娘。


    “阿娘,阿娘——”代卡给小家伙打扮得漂漂亮亮,梳了一圈她最喜欢的小辫,两边用银圈挽着,小家伙一岁多的时候就被穿了耳洞,双耳坠着银铃,手腕上也是几个大小不一的银镯,挂着小铃铛。


    小知知甩着小肉垫,铃铛随着她的摇摆叮叮当当的,吸引了马队众人的目光。


    队伍里有人看见,不禁讨论起来,“谁家的小闺女?”


    “长得真可爱。”


    “我也想要个闺女了。”


    “打完了仗,回去找自家婆娘要一个呗!”


    众人嘻嘻哈哈地,战争结束,他们这个士兵也轻松不少。


    萧沂也看见了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城门口有许多人,他没觉得小家伙是在向他们打招呼。


    女儿娇娇柔柔的童音消去了她所有赶路的疲惫,月楹勒住缰绳,稳稳停住。


    月楹翻身下马,朝着朝思暮想的人儿跑去,抱到怀里,“知知。”


    小知知双眼笑成月牙,甜甜地喊了声,“阿娘。”


    母女俩脸贴脸,亲昵了一瞬。


    身后先是一声马嘶,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月楹抱着孩子回头,睇见摔下马的萧沂。


    她忍住笑,“萧将军不用行此大礼吧?免礼。”


    小知知学着娘亲的话,“免礼,免礼。”


    80.  第八十章   脏爹爹,俊爹爹……


    城门口卷起风沙, 给地上的萧沂加了一层土。


    当空一个晴天霹雳,炸的他脑袋发懵。


    顾不得刚出的丑,萧沂一身风尘地站起来, 走到月楹母女面前又生生止步。


    他不可置信得望着月楹怀里的小女孩, “你, 喊她什么?”


    小闺女凤眸洌艳, “阿娘啊。”


    “那你……爹爹呢?”他问话时,语气都在颤抖。


    小知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脏的叔叔要问她这个问题, 不过娘亲教导她不能撒谎, 她垂下头,“知知没有爹爹, 阿娘说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闺女口中有明显的失落。


    月楹摸了摸她的头, 似是安抚。


    萧沂仅凭眉眼, 便能确定这是他的女儿, 可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楹楹,她爹爹是谁?”


    月楹了解这个男人都多聪明,明知故问,不过是想从她嘴里听见肯定答案。毕竟是他播的种, 而且刚才行的“大礼”确实取悦了她, 月楹不介意给他一点甜头。


    月楹靠近知知,望着萧沂道, “知知, 这是你爹爹。你不是一直想要爹爹吗?”


    小知知歪头,对着朝思暮想的爹爹露了个灿烂的笑。


    “知知, 我是你爹爹。”萧沂心软成一滩水,他伸出双臂想抱她,这是他的小闺女, 他与月楹的小闺女。


    小知知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脆生生地喊了句,“爹爹!”


    知知对着个新出现的爹爹很好奇,不吝啬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然后……啃了一嘴黄沙。


    “呸……呸,爹爹好脏。”小家伙往月楹怀里拱了拱,还是娘亲身上香香的。


    萧沂恨不得原地洗个澡。


    月楹笑得花枝乱颤,“脏,咱们离他远一些。”说着就抱着女儿回去。


    其实在场的众人除了这一家三口都是震惊的,代卡震惊于小知知的父亲居然是大雍将领。


    燕风更是吃惊地下巴都掉在了地上,心底在咆哮,什么!世子有孩子了?月楹姑娘偷偷生了世子的孩子!孩子都已经两岁多了!


    每一个消息都炸的他头晕眼花,差点也一头载到地上去。


    城主府。


    代卡拷问月楹,“解释解释?”


    月楹撇撇嘴,“如你所见。”


    “这么说,知知真的是你与他的孩子?萧沂可是睿王世子啊!”她这姐妹胆子也真够大的,这算是拐带了皇室子弟吧。


    月楹扶额,告诉了她全部的事情真相。当说到萧沂将她软禁时,代卡义愤填膺。


    “你跑是对的!这种男人不能要!”


    “他别想带走你和知知,即便他是世子,我会护着你们母女的。”


    这霸气的女王发言,月楹都快忍不住给她鼓起掌来。


    “那就多谢少城主了。”


    代卡眯眼,“阿月由挤兑我。”


    “才没有。”


    姐妹俩闹了几句,都笑起来。


    代卡道,“萧沂现在,是怎么个打算?”


    萧沂的打算……


    月楹摇摇头,她还真不清楚。


    或许本来是清楚的,可见到小知知后,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变想法。


    “我去看看孩子醒了没。”


    小知知早上醒的太早,回程的一段路上,没多久就趴在月楹肩头睡着了。


    萧沂趁这会儿功夫洗了个澡,换了身月白色衣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定自己身上脸上都是干净的才出门。


    来到小知知的房间,空青正在里面,一边默默背医书,一边看孩子,这样的事情他已做过无数次。


    见萧沂进来,空青拦在床前,低声道,“麻烦萧将军轻一些,知知睡得浅。”


    空青在城门口听明白了他与师父的关系,他是小知知的生父,却与师父还未成亲。


    在空青的意识里,哪有有了孩子还不成亲,况且他还是个将军,怎么舍得让师父独自带着孩子。小少年分析了一番,觉得这就是师父说过的那种渣男。


    所以对象萧沂也没什么好脸色。


    睡梦中的小家伙梦呓了声,翻了个身子,身上的锦被被卷到一边,空青神色温柔地给小家伙盖被子。


    “知知睡了,萧将军不要吵她。”


    萧沂心底的酸水汩汩地往外冒,看这小子愈发不顺眼起来。


    这小子什么意思?


    “你是楹楹的徒弟?”萧沂拿出师公的架子。


    小少年点点头,盖好被子后,复又拿起了医书,全程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这徒弟的性子还真是像她。


    萧沂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喜欢医术?我手上有几本绝版的医书,连你师父都一直想要。”


    背对着萧沂的小少年竖起耳朵,有了点反应。


    萧沂不动声色,“《命门考》《五腑图绘》……”这些都是月楹曾经抄过的书,但因为那次意外,都没有带走。


    “你真的有这些医书?”空青兴奋起来,他不止一次听月楹念叨多这些医书,哀叹多么可惜没有带出来。


    “有,不过……”


    空青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被勾起。


    “别听他的花言巧语,他惯会忽悠人。”在小徒弟被勾走之前,月楹及时赶到。


    床上小知知还在熟睡,萧沂忽地站起来拉着月楹去了廊下。


    月楹手腕被攥得生疼,“萧不言,放手。”


    确定四下无人,萧沂大手掐住她的腰窝,将人抵在墙上,来势汹汹地吻上她的唇,带着一股子凶狠,与她唇齿交缠,似要把这三年的分量全部要回来。


    重遇到她后,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他知道她固执,喜欢自由,逼得紧了她肯定又会逃,逃得无影无踪的那种。他不舍得在将她囚禁,只能小心翼翼地对她。


    可她是怎么回报他的?


    偷偷生了他的孩子,三年都不告诉他。


    萧沂的吻很霸道,强势又带着压迫,月楹的挣扎与抗拒都被他滚烫的呼吸化解,被拼命掠夺呼吸的她腿有些发软。


    腰上的手臂有力的很,让她不至于摔倒。


    就在她脑子发懵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脸上的一丝湿意,还带着余温。


    那是……他的眼泪?


    他……哭了吗?


    萧沂的攻势轻柔了许多,吻细密地落在她脸上,“楹楹,你是我见过,最狠心的女子。”


    月楹看见他眼里的晶莹,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她抬手拭去他的泪。


    萧沂稳了稳呼吸,下巴搭在她的肩头,“风沙迷了眼。”


    嘴硬的男人。


    萧沂缓了缓神,抬手抚上她的小腹,“疼吗?”


    月楹知道他的意思,“早就不疼了。”过去那么久,她都快忘了。


    萧沂见过睿王妃生产的模样,一想到楹楹在经历这么困难的事时他没有陪在她身边,心就一顿一顿的疼。


    萧沂双臂紧箍着人,似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往后余生,不论何事,我都会陪着你。”


    月楹感受到他的炽热,“你陪着我?京中的大好前程不要了吗?”


    萧沂轻笑,“早就不要了。”


    两年前,萧澄已经被册封为太子。


    萧沂是皇帝精心挑选的辅佐儿子的文臣,萧沂忽然请缨,打乱了皇帝的部署,所以他大怒打了萧沂一顿。


    同时,只要他离京,皇帝就会收回他的飞羽令,意味着他不再是飞羽卫指挥使,他所有的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失去飞羽卫,他必须要有军功,才能护住睿王府。萧沂相信自己的能力,孤注一掷来了军营,他并不怕打仗,他怕的是不能平安回去。


    从前他总对自己的性命不屑一顾,家里有了萧泊之后他更没有了后顾之忧,月楹的出现,让他开始惜命。


    此战一了,他便无事一生轻,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她。


    “你不是开玩笑?”月楹见他语气认真,有些心慌。


    萧沂抓着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楹楹觉得我在骗你?”


    他的呼吸灼热。


    “不是。”月楹想缩回手。


    萧沂攥得很紧,没有给她放开的机会,“楹楹,你所担忧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还有了知知,知知不能没有父亲,所以,别逃避我,好吗?”


    他低声下气的祈求,乖顺地向只软毛狗。


    萧沂太懂得怎样让她心软,他本就生得好看,她又吃软不吃硬,对她服软这招,她上过太多次当。


    却还是心甘情愿……再被他诱哄。


    “楹楹,好不好?”他低头亲着她的下巴,名为乞求,实在索取。


    月楹抓住最后的理智,没有把话说死,“我考虑考虑。”


    萧沂闻言,两眼弯成月牙,最后偷了个香。


    “知知快醒了,你先放开。”


    萧沂听话地放手,他现在可是在考期,不能惹她不高兴。


    小家伙每日午睡几乎都是这个时辰醒来,小知知睁着眼睛,只看见空青,“青哥哥,阿娘呢?”


    “阿娘在这里。”月楹闪身出现。


    小家伙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下来,张开双手向月楹跑过去,“阿娘——”


    月楹把胖团子抱起来,掂了掂分量,“好像重了点,阿娘不在的日子,是不是又偷吃糖了?”


    “才没有。”小知知头摇的像拨浪鼓,耳上的铃铛清脆地响着,“知知很听话,一天只能吃一块,没有多吃。”


    提起吃,她没吃午饭就睡着,小知知瘪瘪嘴,捂着肉肉的小肚子,“阿娘,饿~”


    “知知饿了吗?青哥哥给你去拿吃的。”小少年积极得很,一溜烟跑没影了。


    萧沂摸下巴若有所思。


    小知知打量着面前的陌生男子,“阿娘,这个叔叔长得真好看。”


    叔叔?


    萧沂洗干净了脸,又换了身衣服,与方才的狼狈模样大相径庭,小家伙一时没认出来。


    “知知不认识了,这是你的脏爹爹呀!”月楹狭促地挤兑他。


    爹爹就爹爹,什么叫脏爹爹?


    萧沂心情好,伸出双臂,“来,爹爹抱。”


    小知知观察半晌,终于发现这个漂亮叔叔就是脏爹爹,从未被爹爹抱的小家伙兴奋了,拱者身子窜进他怀里。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托起孩子,小知知在他臂弯上坐的很稳,小知知感受着爹爹的怀抱,与娘亲软软的身子不同,爹爹身上,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而且抱的比娘亲高,她能看见更高的地方。


    孩子就在他怀里,没多少分量,萧沂恍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怕,怕这一切都是个美梦。


    怕梦醒来,还是孤身一人。


    空青提着食盒进来,“知知,好吃的来了!”


    知知笑起来,露出还没长全的乳牙,“吃饭饭。”


    空青摆好饭便打算给小家伙喂饭,然,一个人形阻碍挡在他与知知之间。


    “萧将军,我要给知知喂饭。”


    “我来。”萧沂摊手。


    空青求助与月楹,月楹微点头,“让他来。”


    少了这几年的父女天伦,让小知知与他都高兴一会儿吧。


    空青把筷子塞给萧沂,不情不愿地继续背书去了。


    “知知要自己吃。”小家伙前不久学会用筷子,虽然每次都把饭桌搞得一片狼藉,好歹是能把自己喂饱,能自力更生之后,她就不想要别人喂饭了。


    “好,知知自己吃。”萧沂坐在她身后,放开她的手脚。


    饭菜里有虾,是小家伙最喜欢的菜,但剥虾这么高难度的她还没学会,小家伙推了推装虾的盘子,“爹爹。”


    萧沂贴心地帮小闺女剥虾,完完整整的虾肉堆在碗里,知知笑得眼里都有星星,“爹爹真好。”


    知知吃得油光水滑的嘴唇亲了他一口。


    萧沂满足地如同在云端,瞬间干劲十足,还能再剥十盘!


    吃完饭,萧沂给小知知擦嘴,算是好好享受了一回父女天伦。


    小知知新得了个爹爹还热乎着,粘着萧沂让他陪她玩。


    萧沂却之不恭。


    “知知!”代卡喊了声。


    正坐在萧沂肩头的小知知转过头,“代卡姨姨……”


    她还小,吐字有些不清楚,听起来更像“一一”。


    代卡把她抱过来,“有人来看你啦!”


    “谁呀谁呀?”


    月楹走过来问,“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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